第一卷 一百五十五 應酬 文 / 老豬
一百五十五應酬
孟聚緩緩回身,柳空琴一雙秋水妙目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心情悲憤,胸中激盪著千言萬語,但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兩人對視良久,在對眸間,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雙方都已心知。
柳空琴輕歎,她微微欠身,轉身飄然離去。
孟聚孤零零地站在風雪中,悵然若失。
當孟聚回到總署的宅院時,天已經暗下來了。管家向他稟報,有一位總署的軍官在屋裡等著他了。
「總署的軍官?」
孟聚走進客廳,一位便裝的陌生男子迅速站起身來,向孟聚躬身行禮:「卑職廉清署督察陳雲清參見鎮督大人。」
「陳督察莫要多禮,請坐吧。不好意思,出去辦點事,讓你久候了。」
「孟鎮督客氣了,卑職也是剛來不久。」
孟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陳雲清年紀不大,身材微微發福,穿著一身做工精良的綢緞長衫。他有一張很有親和力的圓臉,笑瞇瞇的,目光靈動,氣質朗朗大方。倘若不是他自報身份,孟聚會把他當做某個二世祖員外而不是一個東陵衛軍官。
陳雲清也在打量著孟聚。來之前,他已知道,東平行省的同知鎮督孟聚是一位「絕世驍將」。總署的嘉獎令上寫得很清楚,這位猛人在靖安戰役中單刀匹馬地殺入魔族軍中,一人斬了魔族的國師和十幾員戰將,奪了魔族的王旗後安然退出。
對這樣的說法,總署的軍官們私下都是嗤之以鼻:瞅準空子冷不防衝進去偷襲或者搶了敵旗就跑,這種事是有可能的,但一人橫掃千軍,這種事怎麼可能?
不過再怎麼吹,裡面肯定也有一兩成真實,在陳雲清印象裡,孟聚定是個身材壯碩、肌肉發達、聲若洪鐘的粗莽悍將!
此刻,看到孟聚真人,陳雲清吃驚得合不上嘴來。
面前的男子是很年青——不過之前已經有一位更年青的葉迦南了,所以二十來歲的同知鎮督倒也不是很稀奇。令他驚奇的是孟聚的相貌:這個英俊的年青男子,身材瘦削,舉手投足間帶著濃濃的書卷氣,說話和氣有禮,只是神情不知為何有些恍惚,心不在焉——這哪是什麼猛將?這分明只是一個白面書生而已!
「邊軍那群瘟生,也不知收了這廝多少銀子?居然硬生生把這個白面書生捧成了『絕世驍將』,委實也太無恥了——這廝也真是好命,靠著吹捧居然混了個同知鎮督,真是氣死人了。唉,這世道,還是我這種老實人吃虧啊!」
想是這麼想,陳雲清臉上卻是絲毫不敢流露,對著孟聚畢恭畢敬。並非因為孟聚是同知鎮督——同知鎮督雖然在地方上很了不起,但總署這邊的鎮督、同知鎮督大把,見慣了倒也無所謂。但一個深得總鎮白無沙信任和賞識的同知鎮督,那就不可輕視了。聽說孟聚對白無沙是有救命之恩的——這種背景的同知鎮督,哪怕就他爛得跟一坨屎般也沒人敢招惹啊!
「孟鎮督,聽說您這幾天要去京裡各個衙門走動一下,上頭差遣卑職來協助您。卑職聽候您的差遣,有什麼吩咐,您只管交代下來就是了。」
心頭還掛念著與柳空琴提親的建議,孟聚有些心不在焉。陳雲清把話說了兩遍,他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哦,是這個事啊?陳督察,老實說,這些事,我還真的一竅不通。總署既然派你過來,那肯定因為你是行家,就拜託你辛苦代為籌劃了。」
陳雲清心下鄙夷,臉上卻依然笑吟吟的:「是是,孟鎮督事忙,自然顧不上這些瑣事了。卑職這裡有點想法,孟鎮督您看著有什麼不對,卑職這就順便改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恭敬地雙手遞給孟聚。孟聚接過來,展開看了下,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跟各部官員的應酬日程安排。
「二十一日,白天拜見兵部的高員外郎、崔主事、黃令史、盧令史,約下晚宴定在西坊的群芳樓。
二十二日,約見戶部的陳主事和李主事,約請在西坊的宴歌台酒樓;
二十三日,約請刑部北疆清吏分司的南木主事、白主事、陳令史等人,約晚宴在西坊的天河酒樓;」
孟聚看那日程,排得密密麻麻,一直排了十幾天,名單上的官員怕不有近百人,他不禁咂舌。看著孟聚面露為難,陳雲清恭敬地說:「孟鎮督,這是卑職初步擬的計劃,您看著有什麼不妥的,請只管提出來就是了。」
「陳督察,這麼多人,是不是多了些?」
「孟鎮督,名單上的官員都是在京裡各衙門能說得上話的、跟我們陵衛關係也不錯的。有些官員,卑職估計未必能請得到,在名單上就沒列上,將來真的弄起來,說不定還要臨時增加一些的。」
「哦!」孟聚暗暗頭大。看來無論哪朝哪代都一樣,京城的官多這是從來不變的真理。自己一個同知鎮督在外省可以稱霸一方了,但在京城這邊,各部裡不定都是四品官。
他又看下名單,忽然又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個,許員外郎和高員外郎都是刑部的,為什麼不把他們一起請呢?還有大理寺的幾個判案官都是,合在一起請呢,也能節省點時間。」
陳雲清含含糊糊說,雖然同在一部,但這幾個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很融洽,放到一起反倒不好——話沒說完,孟聚已明白過來,連連點頭:「知道、知道了。」——拉關係應酬也是學問,稍不留神,不要說拉關係了,不得罪人就不錯了。
再看了一遍,孟聚將紙遞回陳雲清,沉吟著說:「陳督察,你計劃得很好了。只是我這邊,怕抽不出那麼多時間來——這樣吧,我提兩點要求:第一,按照規定,接到任命書一個月內,我必須得走馬上任了,所以,時間上你得壓縮一下了;第二,我雖然就任了東平行省的同知鎮督,但跟總署這邊的各署長官來往得不多,希望有機會能與他們結識一下。陳督察您是否能幫著安排一下?」
陳雲清苦著臉:「孟鎮督,您一邊要減少應酬的時間,一邊又要添加總署這邊的人,這兩個要求讓我很難安排啊!」
「辛苦陳督察了。你一定有辦法的。」
經過一番商議修改,兩人終於擬定了日程表,將時間壓縮到了八天——虧得有陳雲清這個對洛京官場瞭如指掌的地頭蛇指點,不然面對那密密麻麻的官員名單,孟聚還真不知如何著手。在他建議下,一些不是很關鍵的官員,孟聚就不用親自上門拜訪和宴請了,改由陳雲清代他送禮遞貼和問候,省下來的時間則安排來拜訪總署各衙門的鎮督和同知鎮督。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裡,孟聚忙得天昏地暗,感覺自己像個陀螺一般轉著。
京城的衙門確實大,不但官衙的建築雄偉,官員的架子也大。各部衙門,連門房的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若不是有那熟悉門路的陳雲清帶路,孟聚說不定就連各衙門的門都進不去。每天白天,他的任務從一個衙門跑到另一個衙門,賠著笑臉聽那些半大不小的芝麻綠豆官打官腔,然後奉送上紅包,對方愛理不理地收下,態度總算好了點:「啊,東平啊,你們那地方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個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堂官大人一直很關心你們那裡嘛。」
趁著對方心情好,孟聚遞上帖子請對方賞臉光臨酒席,官員們的態度都很曖昧,不說去,也不說不去:「這樣啊……你們先玩吧,有空我就過去。」
孟聚最怕的就是聽到這種話了。對方說得含糊,孟聚卻不敢隨便應付,他每晚都和陳雲清在酒樓包了一桌酒席等著,有時等到月上西頭也不見人來,孟聚與陳雲清相對無語,彼此都尷尬。
在東平,孟聚怎麼說也是省裡的監察大員,但在這裡,他覺得自己跟進京告御狀的冤民差不多。他暗罵自己犯賤,自己上門找的屈辱。
陳雲清安慰他說:「孟鎮督,沒辦法的,京官架子大,歷來都這樣的。現在不打個招呼,將來真有什麼事求到他們就更麻煩了。」
好在,跟東陵衛內部打交道就痛快多了,各衙門對孟聚都很客氣。孟聚擺酒宴請客,不論是軍情署、內情署、兼知署還是廉清署,收到帖子的鎮督和一些資深督察都很賞臉地全數出席。內情署的黃興鎮督參加酒席時,他還特意帶了蕭如風過來。
蕭如風一見面就向孟聚跪下了,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黃興很響亮地說,先前因為誤會,對孟鎮督和東平的各位兄弟多有得罪,現在特意前來道歉。當著各衙門鎮督的面,他對蕭如風又打又罵,說他是個沒腦子的蠢貨,誤信奸人情報,弄傷了東平署的好兄弟,還傷了陵衛兄弟之間的和氣——說到憤慨處,黃興不知從哪裡抄來根大木棒,朝蕭如風劈頭劈腦地打下去了,像是恨不得當場將他打死。
嚇得孟聚和在場的鎮督連忙上來抱住他,搶過了木棒:「黃鎮督,使不得,使不得!」
蕭如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泣不成聲:「孟鎮督,卑職罪該萬死,對不起您」
黃興喘著粗氣說:「孟鎮督,按我說,你乾脆將這個蠢貨抓回東平的黑牢去算了!忠奸不分,是非不明,這種蠢貨,您就是把他弄死了我也不心疼!」
孟聚心知肚明,對方這番表演顧忌的不是自己東平鎮督的身份,顧忌的是自己是白無沙的親信。不過既然對方已把姿勢擺得這麼低了,孟聚也不想跟內情署結下死仇。
「黃鎮督,你這是幹什麼啊!蕭兄弟又不是跟我有什麼私人恩怨,大家都是為公務,一些誤會罷了。大家都是干陵衛這行的,公務身不由己的道理還能不明白嗎?來來,大家乾一杯,這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孟聚親手扶起了蕭如風,敬了黃興一杯,接著又敬了蕭如風一杯。
大家相視一笑,彷彿真的心中再無芥蒂了。
在場的鎮督們都鼓掌,說孟鎮督年紀輕輕,但這番胸懷可真的了不起。這下好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陳雲清領著孟聚介紹在場的鎮督,每介紹一個,孟聚都客氣地敬酒,自稱晚輩向前輩學習,自己剛剛做鎮督,什麼都不懂,還望前輩多多提攜,多多指點。
鎮督們都知道,這個新同知鎮督是總鎮白無沙跟前的紅人。所以也沒人敢倚老賣老擺架子,大家都很客氣,說孟鎮督年紀輕輕就是鎮督了,以後前途無量,我們這幫老傢伙還指望您關照呢。
接下來便是杯觥交錯,喝到酒酣處,鎮督們一個個拍著胸口保證,以後凡是東平的公務,孟聚怎麼報他們就怎麼批,絕沒二話!
雖然明知道酒席上的保證跟放屁也差不多,但孟聚還是連聲感謝,裝出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幾天下來,孟聚把總署的各衙門都拜訪了一遍,鎮督們都交口稱讚,說是東平的新鎮督孟聚懂事會做人,出手大方——反正是總署出錢,孟聚也不心疼。
後來還是總鎮白無沙看不下去了,他將孟聚叫過去訓了一通,說總署撥銀子是讓他跟外面的衙門拉關係用的,怎麼孟聚反倒假公濟私,用它來給總署的鎮督們發紅包了?
孟聚嘿嘿地笑,厚著臉皮任白無沙訓——他心裡有數,揮霍幾千兩銀子算不得什麼大事,自己挨訓一頓卻換來了跟各衙門的關係和睦,太划得來了。
見孟聚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白無沙沒好氣地說:「抓緊收拾包袱,趕緊滾回東平去。你再呆下去,總署的經費都被你揮霍光了——對了,你上次提議的事,在東平設立一個斗鎧機動鎮,支援六鎮的陵衛,陛下已經同意了,同意劃撥三百五十具斗鎧給你。聖旨在此,你拿著它跟兵部去交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