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玄幻魔法 > 斗鎧

第一卷 一百二十二 驚心 文 / 老豬

    一百二十二驚心

    靖安一戰後,這麼多天,王柱一直沒來探望過自己,孟聚早覺得奇怪了。依大家的交情,他沒理由不來的。今晚他深夜突然來訪,孟聚立即猜到,有什麼事發生了,他先讓江蕾蕾和蘇雯清進房迴避了,才問:「王兄弟,你的眼……這是怎麼了?莫非那天出戰傷著了?」

    王柱搖頭,他咳嗽了兩聲,臉上肌肉抽搐一下,那道傷痕也在抽動著,看起來很是恐怖:「這事說來話長了。孟兄弟,你這邊可有點吃的沒有?我餓壞了。」

    「吃的?只剩一些今晚吃剩的飯菜,酒也沒有了……」

    王柱擺手:「哪裡要什麼酒水!剩飯剩菜就夠,拿出來吧。」

    看著王柱在桌子上狼吞虎嚥地吃著殘飯剩菜,孟聚和呂六樓在旁邊坐著。孟聚注意到,看到王柱狼狽的樣子,呂六樓並不覺得驚奇,他神色憂慮、沉默地坐在桌前。

    昏黃的油燈下,三個男人各懷心事圍坐在飯桌前,氣氛顯得很詭異。

    王柱風捲殘雲般將殘餘的食物一掃而空,連盤子都添了個乾淨,他打個飽嗝,擦著嘴唇歎道:「好久沒有這麼安心地吃過東西了,這一頓飯真是太香了。」

    自己吃剩的剩飯剩菜竟成了美味——孟聚真有點哭笑不得。

    「王兄弟,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好像餓了很久?」

    「沒很久,只是兩天沒吃東西而已。」

    「啊?這是怎麼回事?再要緊的公務,也不能不吃東西啊!」

    王柱搖頭,他神色有點陰森:「到底什麼事,我也說不明白,反正我被人追殺了!東躲西藏了好多天,這條性命算是撿回來的。」

    「追殺?」孟聚大驚,他橫眉一豎,喝道:「誰那麼大膽,敢謀害陵衛軍官,沒王法了嗎?王兄弟,你為何不報官?」

    「報官?」王柱嘿嘿一笑,傷疤猙獰地扭曲起來:「開什麼玩笑,我們東陵衛本就是官,我們還要報哪個官?」

    「這倒也是。」孟聚拍拍額頭,這時他才覺得有點不對:「王兄弟,不對吧?你該不會弄錯了吧?有人這麼大膽,省署怎麼不理?」

    「這件事,我還是從頭說起吧。」摸著臉上的傷疤,王柱幽幽地說:「葉鎮督生前,我是她的護衛隊長,那日大戰,省署的兵馬被叛軍衝亂了隊形,我們和一部分衛兵也被沖走了,亂軍之中,我們到處轉戰,卻是尋鎮督不到,苦戰之後終於殺出了重圍,不料突聞噩耗,鎮督她竟是……唉!我等無能,愧對大人厚恩啊!」

    王柱的歎息聲中包含深深的愧疚和自責,孟聚也是心下悲慟,兩人默默相對無言,窗外風聲呼嘯,那昏黃的油燈在風中微微搖動。

    王柱平靜地敘述著:「孟兄弟和呂兄弟你們殺入重圍,搶出了鎮督遺體送回,大伙都很感激。

    那一戰裡,省署兵馬傷亡慘重,護衛隊的人馬更是損折大半,鎮督也去了,我們個殘餘的弟兄都沒臉見人了,大家呆在家中,等著新鎮督上任來處置我們,要殺要打我們都認了。

    但約莫二十多天前,事情發生了:葉鎮督生前居住的小樓突然半夜裡失火,我們急忙趕到,但那時火勢大得沒辦法了,撲水也好、潑沙子也好,全都救不了。到天亮時,小樓已燒成了一片白地。」

    「啊?葉鎮督的住處,她去了,難道就沒人看守了?剛起火時總該有人示警喊一聲吧?」

    聽出孟聚話中隱含責備之意,王柱忙解釋:「誰說沒有看守?鎮督雖然去了,但我們敬重她的仙居,每晚都安排有六名弟兄值夜守衛的。」

    「那就奇怪了,怎麼還會失火?」

    「天亮時,我們檢查火場,發現了那晚當值的六個弟兄全都被燒死了,燒得那個慘……沒法說了。」王柱聲音微微顫抖,他目露恐懼:「後來,省署刑案處的仵作檢查屍身,說他們都是受傷了被人丟進火海,活生生燒死的。」

    一陣令人震驚的寂靜,三個男子默默相對,都看得見彼此眼中的驚懼。

    好狠辣的手段!

    孟聚眼角一跳,王柱的話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但他卻想不起來了。他收拾著思路,沉吟道:「這分明是有人縱火行兇,這個案子,省署沒查嗎?」

    「查,當然查。省署刑案處立即著手查,可查來查去卻是沒個頭緒。那晚守大門的當值軍官和士兵眾口一聲,說那晚壓根沒有外人來過,余書劍拿他們沒辦法——要不是當值官兵撒謊,要不就是內部人作案,無論是哪個,接下來都要進行內部調查,但搞內部調查要有鎮督的命令,單憑刑案處是無權進行的,但如今新鎮督沒到,省陵署群龍無首,秩序混亂,於是案子就這麼擱下來了。

    余書劍私下跟我們說,這個案子,怕是要等新鎮督到任以後才能繼續查了,他讓我們安心等著,說這麼惡劣的案子,有人敢在東陵衛內部縱火殺官兵,無論新鎮督是誰,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孟聚點頭道:「余督察說得是道理,接著呢?」

    「我們沒別的辦法,也只好安心等了。不料接下來又出了事,衛隊這邊接二連三地有人遇害,有半夜裡睡著被人摸進家裡殺掉的,有離開陵署買東西時被人拿刀子捅死的,有吃飯時被人下毒害死的,甚至有人上茅廁時被人暗算死在茅坑裡的!

    三五天功夫,我們莫名其妙死了十五個弟兄,死法千奇百怪,什麼樣都有,兇手竟是一個都沒抓到!孟兄弟,你也知道,鎮督的衛隊出戰時傷亡慘重,倖存的人本就不多,這麼一搞,活著的人連十個都不到了!」

    孟聚大驚:「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報告上頭?」

    「怎麼不報告!我們跑遍了省署的各個衙門,內情處,廉清處,搜捕處,兼知處——反正,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但各個衙門都把我們趕出來,廉清處說這是匪案,該歸搜捕處;搜捕處說這是內部作案,該歸內情處;內情處說人命案子分明是刑案,讓我們還是去找刑案處的余書劍去。」

    「余書劍?他怎麼說?」

    「余書劍?他比我們還慘!我們起碼還有七、八個活口,但他刑案處的幾十個刑案官,三五天功夫裡竟被人殺個乾淨,連余書劍本人都失蹤了!他這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們找他有什麼用?

    新鎮督還沒來,署裡面連個話事的人都沒有,我們想報告都不知道找誰報告去!省署那邊都傳遍了,說葉鎮督當初得罪了有來頭的人。鎮督去了,那邊就過來報復了,當初凡是跟鎮督親近的人都要倒霉,省署那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我們倖存的幾個鎮督護衛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們簡直成了瘟神,沒人敢近我們,也沒人敢與我們說話,各衙門連門都不讓我們進了,見到我們就趕,哪還有半分同僚情分!

    我們剩下幾個人眼看不是辦法,朝廷不知何時才委派新鎮督過來,我們未必能活到那時候。大伙商議了下,乾脆離開陵署逃命吧!我和李麻子幾個想逃離靖安,但離城不到十里就遭到一夥蒙面人的追殺,我臉上中了一刀,裝死躲進草叢裡逃走了,李麻子他們全被殺了,那伙蒙面人把他們的衣裳都剝光,像是在搜什麼東西。」

    「豈有此理!賊子猖獗,竟敢謀害朝廷命官!王兄,省署那邊不受理案子,那你們還可以向靖安府、甚至是東平都督府報案啊!」

    「報案?」王柱臉上微微抽搐,顯然他想起了什麼很恐怖的東西:「廝殺打鬥時候,一路官兵就在附近路過。我們向他們求救,說我們是省陵署的,被人追殺,可他們愣是不聞不理,就在那邊看著那伙蒙面人把我們殺了個乾淨,眼睜睜地看著那伙蒙面人揚長而去,而且,那伙蒙面人行動迅速,進退協同,武技很像邊軍的刀法——你說,我報官有什麼用?」

    孟聚大驚,他望著呂六樓,卻見後者依然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沉穩樣子,他專注地望著油燈出神,彷彿聽見了,又彷彿沒聽見。

    「受傷以後,我回城投靠舊日同事,想在他那邊養傷,但他壓根都不敢讓我進門;另一個同事倒是收留了我,但他一轉身就不知向哪報告了,幾十個刀手轉眼就把整條街巷給圍了,好在我警覺又幸運走得快,不然早成肉醬了!」

    王柱慘然一笑:「那幾天裡,我在靖安城裡東躲西藏,像過街老鼠一般淒慘,傷病交加又發著燒,只能躲在路邊扮乞丐。逃亡途中,銀票也全掉了,我身無分文又不敢出去乞討,躲在一個沒人的宅子裡干挨餓。

    後來餓得實在受不了,我去天香樓那邊,找歐陽青青討了一碗飯吃。她是個好心的,收留了我三天,還幫我請了郎中看病。傷口剛癒合,我馬上就走了,怕給歐陽姑娘帶來麻煩。

    這幾天,我都是躲在廟裡,想向進香的善人討點錢,但大概是我的樣子太可怕了,他們見到我都嚇壞了,沒人給我吃的,實在餓得受不了,我才過來找孟兄弟你。」

    王柱那麼自尊的一個人,竟然落魄到要靠昔日暗戀的女子來討一碗飯吃,孟聚聽得心頭激憤,幾欲落淚。

    「王哥,你有麻煩為何不找我?莫非你不把我當兄弟?」

    王柱苦笑:「孟兄弟,我來找過你一次,但那時你還昏迷著。你在病中,我也不想把麻煩帶給你。這次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我才冒險過來向你求助,給你添麻煩了。」

    孟聚拍著桌子叫道:「王哥,兄弟之間莫要說這種話!其實你早該來了,你留在我這邊住,跟我住一起,我倒看看誰敢來惹事!你在我這邊養好傷,我們兩個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省陵署不敢立案,我們靖安署卻不怕他!老子連魔族陣頭都敢殺進去,還怕那些鬼鬼祟祟的狗東西!他們衝著鎮督來,就是衝著我孟聚來,這個梁子,我幫鎮督挑起了!」

    孟聚義憤填膺,對方明顯是針對葉迦南舊部下手,這讓他有一種莫名的憤慨。他覺得,心上的人不在了,自己為她擔當起來,這才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能為那位逝去的佳人進一分力,他感到十分幸福——他說得慷慨,卻沒留意到旁邊呂六樓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聽到孟聚說得慷慨,王柱臉色有點赫然。他低著頭說:「呃,孟兄弟誤會了。其實我的意思是……呃,我的意思是,孟兄弟能否借我幾十兩銀子,讓我當回家的盤纏?我想遠走高飛,離開靖安回家了!」

    孟聚吃驚,愣了好一陣:「銀子自然沒問題,但是王兄弟,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為弟兄們報仇,你豈能就這麼一走了之?王兄弟……」

    「咳咳,咳咳!」呂六樓連連乾咳,他打斷了孟聚的說話,對他連打眼色:「孟長官,人各有志,您就莫要勉強為難王兄弟了。王兄弟,我只帶了二十多兩碎銀子,您先拿著。等下您跟我回住處,那邊還有點,雖然少點也是心意,你莫要嫌棄。」

    王柱大方地接過銀兩,他笑笑:「我連妓女的飯都討了,還敢嫌棄什麼?」

    笑容在王柱那張兇惡的臉上有一種淒婉地味道。眼看英雄末路,好漢斷腸,孟聚看得心下酸楚。他進內間摸了一疊銀票出來:「王兄弟,你要回家,這五千兩銀子你就帶著充當路上盤纏吧,回家買上幾十畝田地,當個地主好好過日子。」

    王柱大驚,他推辭道:「孟兄弟,太多,太多了!你給我個幾百兩銀子盤纏,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哪用得了這麼多!」

    「王哥,還當我是兄弟的就莫要多說,收下了!」

    一番推辭後,呂六樓也在旁邊勸說,王柱最後還是收下了銀兩。

    他的獨眼裡泛著淚光,哽咽著說:「孟兄弟,呂兄弟,王哥是個沒出息沒義氣的窩囊廢,但他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認識了二位兄弟!二位多多保重,王彥君,這就去了!」

    孟聚和呂六樓都肅然起身,拱手行禮:「王哥保重,一路順風!」

    但在快出門時,王柱頓住了腳步,問:「孟兄弟,大伙都說你那天追殺申屠一路殺得天昏地暗,後來你到底手刃那賊子沒有?」

    孟聚苦笑,那天衝殺到後期,他已經喪失了理智,完全憑著本能來殺戮和打鬥,血沖暈了頭腦,腦中一片血紅,他連自己如何倒地昏迷都記不起來了。

    「我不知道……應該是沒有,如果有,我應該會記得的。」

    王柱鄭重地說:「孟兄弟,這件事,雖然沒有根據,但我很懷疑是申屠絕干的。但為什麼呢?他殺我們,我明白,因為我們是鎮督的近人,他為洩憤嘛!

    但他殺刑案處的刑案官又是為什麼呢?即使刑案處當初抓過他,那也不過奉命行事罷了,下命令的葉鎮督都去了,他為何連執行命令的刑案官都不放過?而且刑案處五十多個刑案官,跟他有仇的不過余書劍等幾人而已,他何必要全部殺光?這個,我怎麼想都不明白。」

    其實,孟聚也在懷疑了。這種狠辣的手法,斬盡殺絕不留餘地的風格,非常像申屠絕的手筆。尤其是放火燒葉迦南官邸這件事,申屠絕以前也有前科的,他以前也放火燒過縣衙——啊!

    孟聚猛然跳起來,他一下抓住王柱肩頭:「小樓!鎮督大人的小樓,可是被火燒了?」

    「是啊,二十多天前就被燒了——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

    「都燒了?書房都燒了?沒留下點什麼東西?」

    「全都燒了,只剩一塊黑糊糊的地。」

    「申屠絕的口供和材料,都在我書房暗櫃裡的第二個格子裡。我已經寫好了奏折。你幫我呈上朝廷,殺申屠絕和拓跋雄!」

    「啪」的一聲脆響,孟聚手中的茶杯被捏碎,他定定望著破碎的茶杯和手上的鮮血,眼睛像要噴出火來。想起心愛女子的犧牲竟成了毫無意義,他恨不得拿刀子割自己的肉。

    一時間,三人都是無語。

    突然,王柱跪下,他對孟聚磕了一個響頭,嘶聲裂肺地喊道:「孟兄弟,對不起,不是我王柱貪生怕死,不是我忘了鎮督的恩義,實在是我不甘心啊!他們追殺我太緊,大仇未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實在不甘心!將來若是查到申屠絕下落,你千萬要通知我一聲,哪怕萬水千山我也會趕來,哪怕我打不過他,我咬也要咬死他!孟兄弟,拜託了!」

    不等孟聚和呂六樓攙扶,他已自己爬起來,獨眼中淚水直流。他拱拱手:「孟兄弟,多多保重!」他戴上了斗篷和蓑衣,推門走開,蕭瑟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交加的漆黑夜幕中。

    孟聚頹然坐下,與呂六樓隔燈對望著,兩人都是良久無語。

    寒風從窗口的縫隙裡呼呼地鑽進來,吹得油燈昏黃的火苗搖搖欲墜,這時,孟聚陡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件事猶如窗外呼嘯的風雪一般,令他全身嚴寒徹骨汗毛直豎:「那天有份參與審訊申屠絕、知道拓跋雄涉嫌謀逆的人,現在還活在世上的,唯剩自己一人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