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一十七 可汗 文 / 老豬
一百一十七可汗
在靖安城下的開闊平原地帶,包圍與突圍的戰鬥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魔族大軍攻勢如潮,對殘餘的靖安守軍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潰敗後,魔族騎兵搶先一步截斷住了守軍回城的道路,撤退中的靖安守軍奪路不成,被趕來的魔族主力追上,無奈之下,魏軍部隊唯有在原地組織抵抗。
包圍圈中的兵馬並不少,東平都督府的親軍和易小刀的橫刀旅都在裡面,更不要說還有來自東陵衛、守備旅等各個部隊的零散兵馬。但是面對排山倒海的魔族斗鎧,失去鬥志的各部魏軍都成了驚弓之鳥,一擊即潰。
黑風旅叛變,東陵衛旅至今未能突圍,包圍圈中的部隊已是靖安最後的守軍了。倘若他們被殲滅,那魔族都用不著攻城了,直接派一隊騎兵就能把防衛空虛的靖安城拿下了。
易小刀和元義康都明白,這是生死一刻。倘若再保存實力,大伙只有抱著一塊死了。他們派出了所有能戰鬥的斗鎧部隊,匆忙組建了一道不是很堅固的防線,抵擋著魔族斗鎧一波又一波的攻勢。兩軍交戰激烈,廝殺聲一陣接著一陣,斗鎧激烈衝撞的聲音遠遠傳出,震撼大地。
此刻,魔族軍陣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坡地上,銀白色斗鎧的武將和衣著華麗的貴族們侍立如林。在他們頭頂,一面巨大的褐色飛鷹旗迎著狂風獵獵飛舞,旗幟昭示,柔然部族的可汗正在此地。
柔然可汗阿迪瓦如今正當盛年,他舒服地倚躺在鋪著五色斑斕虎皮毯的軟榻上,臃腫的身軀幾乎蓋滿了整張軟榻。兩個穿著薄紗的美貌女奴捧著銀盤裝的蜜棗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侍奉著。
一個武將跪在可汗面前,戰戰兢兢地報告。
「什麼!國師被魏軍殺了?」
可汗勃然大怒,他陡然坐起,奪過女奴手中裝棗子的銀盤,劈頭劈腦地向武將沒戴頭盔的光頭上砸去,砸得他頭破血流。武將不敢避讓,連連磕頭求饒。
「國師是天神的奴僕,他神通廣大,能召來比拳頭還大的冰雹,能呼來覆蓋草原的風暴,還有數百精銳鎧鬥士護衛著他,怎可能被魏軍殺死了?護衛國師的阿奎孟呢?叫他來見我!」
「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阿奎孟也死了,他和國師一起被魏軍砍了頭顱。整路護衛兵馬,一個也沒逃掉,甚至連旁邊幾路過去救援的突厥部人馬都遭了殃,他們被殺得落花流水,兵馬隕落有如夜幕的繁星!連天神都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勇士隕了命!」
「天神在上啊!」阿迪瓦可汗十分吃驚,他拍著自己的胸口,胸口的肥肉如波浪般在衣裳下蕩漾著:「領著那路人馬,國師曾迎戰上千魏軍鎧鬥士不落下風,如今他們竟是一個沒逃脫?阿魯大,你告訴我,他們到底遭遇到了多少魏軍?難道是整整一個鎮嗎?」
「尊敬的、偉大的、全能的可汗殿下,逃回來的突厥部戰士報告說,那路魏軍只有幾十人,他們殺掉了國師,殺掉了所有的護駕兵馬,還殺掉了約特鄰部的千夫長勇士阿羅辰!」
「天神在上!」可汗的眼睛瞪得圓圓,他一下站了起來:「區區幾十魏軍,難道能殺得掉神通廣大的國師?怯弱的魏軍,如何能與我們百戰百勝的勇士媲美?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阿魯大,你跟我說個明白了!」
但阿魯大實在說不清楚,逃回來的突厥部戰士眾口一聲地嚷嚷,那路魏軍有邪靈護著,根本無法攻擊--不過對草原戰士來說,邪靈實在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只要打輸了,戰士們都會聲稱是因為對方有邪靈在作祟,巫師治不好病人時也會說這是因為邪靈在搗鬼——「邪靈」這個借口用得多了,近來已嚇不倒可汗和他的大臣們了。
看著阿魯大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可汗怒從心頭來。
他喚來了衛士,冷酷地說:「來人,將這個可惡的嘴巴抽上三十鞭!邪靈附了阿魯大的身,控制了他的舌頭,讓他給我帶來了不好的消息!狠狠抽他三十鞭——阿魯大,這是為了驅趕你身上帶來厄運的邪靈,這是為了你好!」
阿魯大哭喪著臉,乖乖伏下了身子:「奴僕領受可汗的恩賜。」
「去吧,好好感受我的恩惠,用心將邪靈趕走!」
響亮的皮肉鞭撻聲和慘叫之中,可汗怡然自得地吃著蜜棗。乖巧的女奴幫他按摩著肩膀的肌肉,可汗咪著眼睛注視著靖安城黑色的輪廓,心裡盤算著攻佔城池後能搶得多少綢緞和金銀,能奪得多少華族美女來當女奴--國師死了,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以後沒有人逼自己跪下來傾聽天神的旨意,也不用把搶來的戰利品分給侍奉天神的祭司們了。
想到這兒,可汗肥厚的唇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他喚來了侍衛:「去,把阿根那喚來!我要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消滅面前的魏軍。」
柔然部前鋒萬夫長阿根那走進可汗御營,他先聽到的便是一陣陣響亮的皮辮和慘叫聲。相熟的侍從小聲告訴他:「可汗在幫阿魯大大人驅趕厄運的邪靈呢!」
阿根那心領神會,他決心不讓可汗在自己身上發現半點「邪靈」。
他快步走到可汗面前跪下,讚頌道:「統管草原上牧民的全能的可汗,統治天空和草原的智慧賢者、上天的驕子、百戰不敗的勇士和豪傑、將軍中的將軍、勇士中的勇士,從東到西四海揚名的王侯,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啊!您卑賤的奴僕阿根在向您致意!」
可汗寬闊的臉上綻開了笑顏:「阿根那,我百戰百勝的將軍啊,你告訴我,前方的勇士們戰鬥得如何了?你們可把那些低賤的魏狗給殺乾淨了嗎?」
「柔然和突厥的雄鷹們正在步步前進。日落以前,魏狗的末日必將來臨!」阿根那萬夫長斬釘截鐵、很有把握地說:「東平都督和他的將領們,他們都將匍匐在可汗您尊貴的腳下!您可以拿他們充當您的奴僕!」
聽聞此言,可汗笑得咧開了嘴。他微微頜首,用手理著胸前濃厚的長鬍子,摸了摸垂在狐皮帽子下的兩條長辮,然後把手指指著前方靖安城的輪廓:「那,這座城市,可是我的?裡面的財富、糧食和美女,統統都是我的了?」
阿根那萬夫長深深鞠躬,以手加額,他保證道:「就如天神在天一般確切無疑!就在今夜,偉大可汗的御駕將蒞臨靖安城內!草原的雄鷹們將為您掃蕩所有的障礙!」
可汗很開心,他嚼著蜜棗,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天空的黑雲,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一切都是天神的旨意,無可抗拒!」
他隨手把嘴裡沒嚼完的蜜棗吐在手心,賞給了阿根那萬夫長。後者毫不猶豫地當場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臉上笑得猶如他得了最大的恩典。
但在這時,遙遙一陣喧囂從陣後傳來,讓可汗和他的萬夫長都感覺到了詫異。
「來人啊,去看看後陣出了什麼事?可是誰在嚷啊?問清楚,砍了他腦袋!」
幾個侍從騎著快馬一路快奔過去,過了一陣。有個侍從很快就回來了,他跪在地上稟報:「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我軍的後陣遭到了魏狗的襲擊,英勇的阿魯提萬夫長已經回到了天神的懷抱。他統帶的一路兵馬也被擊潰了,士兵們正在潰散。現在,阿瑟拜千夫長正帶著勇士們趕過去增援了……」
「約特鄰族無敵的勇士、我的萬夫長阿魯提居然戰死了?!」
可汗瞪圓了眼睛,凶狠地盯著報信的侍從:「你莫不是在騙我?阿魯提,無敵的勇士,天神的寵兒,誰能是他的對手?仔細了,小心你的皮肉,給我說清楚了!」
「啟稟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您的慧眼猶如照亮四海的明燈,您的睿智勝似大海的深沉,您的目光能識破一切的謊言,沒有人能對著您撒謊,就如沒有人能把箭射上太陽一般……」
「少廢話,你這條賤狗,快給我如實說來!」
出於用兵家的謹慎,阿根那萬夫長忍不住問了最關鍵的問題:「到底有多少魏軍偷襲了阿魯提的兵馬,你可探清楚了?」
「魏軍只有一人,呃,該是兩人,呃,應該還是只有一人……」
「到底是多少人?!」
被可汗喝問,那侍從反而說得流利了:「一共有兩個魏軍。有個魏軍想要投降我們,另一個魏軍追著要殺他。阿魯提將軍企圖阻攔,但不幸喪命,他的部隊也被打散了。」
「什麼!一個魏軍,他就殺死了阿魯提,還擊潰了他的兵馬?」
侍從吞了一口口水,他不敢再說,只是拚命磕著頭。
陰霾蒙上了可汗的臉,他舔著肥厚的嘴唇,陰測測地說:「分明是邪靈蒙上了你的靈魂,它讓你的舌頭給我帶來了不幸的消息!來人,拖他下去,用皮鞭幫他將厄運的邪靈從身體裡趕出來!」
辟辟啪啪的皮鞭和慘叫聲再次響起,可汗驚疑地望著籠罩天空的黑雲,口中喃喃祈禱著:「天神的旨意,無可抗拒!一切必將歸於天神的奴僕,一切必將歸於草原的雄鷹!」
又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跑進來,對著可汗單膝跪倒。他神色沉重,念誦般報告著:「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天神已將阿迪拜千夫長從人間召回,帶至天國的聖殿間。護衛後陣的兩路兵馬都被擊潰,後陣的斗鎧戰士榮歸天國,草原的雄鷹們英勇戰鬥,但他們敵不過地獄的黑暗惡魔,後陣指揮官阿米爾千夫長請求偉大可汗的支援,他急需斗鎧……」
「只是一個魏軍而已,竟連阿迪拜千夫長都戰死了?」可汗臉上肥肉抽搐著,他憤怒地吼道:「我哪裡找斗鎧給他?所有的斗鎧都在與前線的魏軍戰鬥——你,你這個被厄運邪靈附身的人!拖下去,抽他五十鞭!」
話音未落,又一個侍衛急匆匆地衝入,他跪下報告:「尊敬的、全能的、偉大的可汗殿下,後陣告急……」
「夠了!你莫不是要告訴我,連阿米爾都被那魏軍打死了?」
「……可汗的睿智深沉如大海,您的雙眼猶如照亮夜空的星辰,世間萬事沒有什麼能逃得過您智慧的雙眼,您智珠在握、料事如神……」
可汗變得惶悚起來:「到底出什麼事?草原的雄鷹為何突然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都怪那條喚作申屠的魏狗!他定是被極兇惡的邪靈給附體,給我們散佈了厄運和死亡!他逃到了阿魯提萬夫長軍中,於是阿魯提戰死,無數矯健的雄鷹折了翅;他逃到了阿瑟拜軍中,於是阿瑟拜喪命,草原的戰士們血流成河;接著他又逃到了阿米爾千夫長陣中,於是黑色的惡魔隨之跟至,惡魔殺害我們的勇士,屍首累起來高過了山崗,鮮血流出深過了河流……」
「夠了,夠了!拖他下去,抽他!抽他鞭子!抽他一百鞭!幫他把邪靈趕出來!」
最後一個侍從急匆匆地衝進來,他都來不及跪下了,揚聲喝道:「尊貴的可汗,那個散佈死亡和厄運的魏狗,還有追在他身後的地獄惡魔,他們已衝破了後陣,來到了我們御營左近。」
可汗倒吸一口冷氣,他站起來,極目眺望。雪地裡,那前後奔跑的兩個黑色身影顯得那麼突兀。看到御營這邊旌旗飛舞,兵馬雄厚,逃跑的魏軍急忙朝這邊跑來,邊跑邊呼喊:「救命,可汗救我,可汗救我!」
追著他的魏軍離得還遠,但那淒厲的呼喝已傳入了可汗尊貴的耳朵:「申屠絕,站住,我要宰了你」
遙遙看見那豹子般的身形輪廓和舉起的漆黑佰刀,聽得那呼喝聲中的癲狂殺意,魔族的可汗突然打了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