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一十四 遭遇 文 / 老豬
一百一十四遭遇
孟聚死死地盯著這面白狼旌旗,面上肌肉抽動,眼裡幾欲噴出火來了,那猙獰的表情,讓旁邊的鎧鬥士都看得害怕起來。
「這旗子,是在哪撿到的?」
王北星領著孟聚過去指點:「就是這裡了。」
雪地到處是殷紅的血漬和凌亂的腳印,腳印已被雪掩埋了淺淺一層,孟聚的眼角微微抽搐,心底裡,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對他說:「來遲了,笨蛋,你已經來遲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把所有的憂慮和恐懼都排出體外,清越的聲音傳遍全隊:「傳令:掉轉方向,順著這腳印追下去!加快速度!」
知道省署兵馬就在前面,飢寒交迫的鎧鬥士們都振奮起了精神,一百多名鎧鬥士在雪地裡散開來奔跑著。路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交戰痕跡,戰死者的屍首遍地都是,有黑衣的陵衛官兵,有白衣的胡人,也有黑風旅叛軍的屍首。越往前去,屍首凋零得就越是密集,黑衣的士兵們安靜地躺在皚皚白雪中,像是給雪白的大地描上了一縷黑色的花邊。
看著東陵衛傷亡慘重,孟聚心情越來越往沉重,他不發一言,繃著臉只管前進。
「大人,這邊發現一個兄弟,還活著的!」
聞聽此言,孟聚立即撲向聲響那邊。幾個破海營鎧鬥士聚著圍成一個圈,正在救助著一個重傷的鎧鬥士。
「兄弟,醒醒!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那鎧鬥士的胸口被利器擊穿了,鮮血凍結在傷口處,白狼頭徽章被血污模糊了。他的神智倒還清醒,冷漠地看著面前眾人,沉默地不發一言,任憑眾人怎麼問都不說話。
孟聚擠進來,看著那鎧鬥士冷硬的眼神,心念一動。他蹲下將嘴貼近了對方的耳朵,將腰牌擺在他面前,聲音沉穩而低沉:「兄弟,醒醒!我是東陵衛靖安陵署的人,我們是來救援你們的。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葉鎮督在哪裡?」
聽到「東陵衛」幾個字,那鎧鬥士渙散的眼中陡然出現了光澤和神采。也不知他從哪裡來的力量,一把抓住了面前的腰牌,在眼前仔細端詳著,手微微地顫抖。他嘴巴微微蠕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你們是……東陵衛的人?」
「是!我是靖安東陵衛副總管孟聚!」
「孟長官……申屠絕謀逆,黑風旅叛變了,他們偷襲我們,我們……被打散了,快救……救鎮督大人……」
「是,我們已經知道了。鎮督大人在哪?她往哪邊去了?」
那鎧鬥士巍巍著舉起了顫抖的手,往東南方向一指。
「是那邊嗎?是東南方向嗎?」
鎧鬥士微微頜首,這個動作彷彿已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那只舉在半空的手頹然落下,毫無生氣地摔在雪地裡。他的眼睛依然圓睜著,凝視著灰濛濛的天空。
孟聚慢慢地站起身來,他對著地上的遺體行了個注目禮,然後拔腿向東南方奔去,鎧鬥士們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群人在雪地上大步奔跑著,將腳下的雪踢得半人高,雪花和煙塵瀰漫。
奔了約莫半柱香功夫,前方的雪幕中逐漸傳來打鬥聲,聽到那聲音,孟聚頓時高興起來:還有人在抵抗。破海營向聲響方向衝過去,卻見兩名黑色的魏軍鎧鬥士在與五名白色的魔族鎧鬥士在打鬥著。
看到一群黑色鎧鬥士突然從雪幕中衝過來,打鬥的雙方都愣了一下。
「兄弟們莫怕,東陵衛靖安署前來增援了!」
孟聚衝過去,幾下就將一個魔族鎧鬥士砍倒,剩下的魔族眼見魏軍斗鎧源源不斷地出現,嚇得掉頭就逃。孟聚也不去追他們,他急著找魏軍鎧鬥士打探消息:「兄弟,問個事——呃?」
他才突然發現,兩個魏軍鎧鬥士早跑得遠了。
「喂,我們是靖安陵署的,你們不要跑啊!」
喊聲遙遙傳過去,那兩個鎧鬥士跑得更快了。呂六樓看出點端詳,他提醒孟聚:「大人,他們斗鎧樣式好像是邊軍那邊的,弄不好是黑風旅的人。」
「黑風旅?申屠絕不是投降了魔族嗎?他們跟魔族打什麼?」
這個問題,誰也沒辦法解答。孟聚在原地愣了一下,狠狠一跺腳:「追下去!」
破海營一路緊追那兩個鎧鬥士,但追出一段距離,士兵們陡然站住了腳步。
眼前是一片和緩起伏的丘陵地帶,皚皚白雪覆蓋了山巒優美起伏的曲線。就在這片低矮的丘陵間,一場令人震撼的廝殺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成千上萬的魏軍和魔族正在進行著戰鬥,在雪地上,黑色的魏軍與白色的魔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刀光劍影,鐵騎橫嘯,斗鎧對沖,兩軍士兵蹦跳、跑動、廝殺著,就像一副背景鮮明的對比畫。
亂了,全亂了,這是一場徹底的大混戰,不但魏軍與魔族交戰,魏軍內部還在內訌著,白狼標誌的東陵衛也在與白虎標誌的邊軍混戰著。各方都給打亂了陣型和隊列,各方人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士兵敵我混雜,捉對廝殺,忽然是魔族與東陵衛交戰,忽然又是魔族與黑風旅叛軍交戰,忽然又是東陵衛與黑風旅叛軍交戰,那無數的廝殺。紛亂和嘈雜,匯成了一個不斷吞噬著生命的巨大漩渦。
看著眼前兵荒馬亂的景象,破海營官兵都是臉色發白。這麼大的混戰,戰場紛亂如麻,省陵署的部隊早被打散了,看不到旌旗和指揮,哪裡找葉迦南去?!
眾人正在觀望,忽然呼嘯聲響,後方突然衝來了一夥交戰的魔族和魏軍,亂兵席捲而過,黑白兩色的斗鎧如潮般衝來,頓時把破海營兵馬也捲入了戰團,隊列被沖得支離破碎。
混亂中,幾個魔族鎧鬥士看見孟聚是個軍官,興奮朝他圍攻而來。被圍攻的孟聚一邊後退閃避一邊還擊,他與一個魏軍鎧鬥士背靠著背互相掩護著,竭盡全力地與四周不斷出現的魔族鎧鬥士們周旋。
混戰中,雙方都是以快打快,刀光閃爍,清脆的金屬轟鳴聲連續不斷。孟聚一連砍倒了兩個魔族鎧鬥士,好在身後的魏軍也是武力不弱,兩人並肩合力,好不容易殺出了圍困。
孟聚氣喘噓噓,他對並肩戰鬥的夥伴打著招呼:「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怎麼稱呼?」
「我叫張雷,兄弟多謝了,你是……」
那魏軍爽快地回答著,突然臉色大變——他看到了孟聚鎧甲上的白狼頭標誌。
幾乎在同一時刻,孟聚也忽然看到了他肩甲上的狂風標誌。
兩人大驚,急忙舉刀戒備著,四目相對,不知為何卻是遲遲沒有出手。
正僵持著,又一股混戰的兵馬湧過,將二人都捲了進去。待孟聚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闖出來時,人影紛紛,卻是已不見了那位黑風旅斗鎧士。
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孟聚若有所思。在張雷的眼中,他看到了驚懼、遲疑和無奈,那不是一張窮凶極惡的臉——跟著申屠絕走上這條道路,或許他們也是很不情願的吧?
幾番衝突之下,孟聚已不知不覺被衝到一片起伏的丘陵邊了。他張望左右,只見人影憧憧,亂兵紛紛,卻是不見了破海營的人馬。
「呂六樓!王北星!齊鵬!」
孟聚高呼著部下們的名字,卻是無人回應。他舉目眺望,只見天地一片蒼茫,四面都是密集的飄雪,各路兵馬紛亂如麻,哪裡找破海營的人去?孟聚尋找著剛才過來的路程,握著刀一路走回去,一路小心避讓著周圍的亂兵,走了一段,他聽到有人在呼喚:「孟長官,孟長官……孟總管」
聽出是呂六樓的聲音,孟聚驚喜地大叫:「我在這!呂六樓,快過來!」
兩邊會合,大家都是十分歡喜,呂六樓緊緊握住孟聚的手:「大人,剛才你突然被衝散離隊了,真是嚇死我們了!倘若您出個什麼事,我們如何回去見藍長官?」
「咳,是我不小心,讓弟兄們擔心了。柳姑娘可好?弟兄們可好?」
「柳姑娘還好。我們安排了弟兄不要上陣廝殺,專門負責背著她。倒是我們與王北星和齊鵬的兩隊人馬失散了,想來他們也在找我們吧。」
「好,莫要與魔族和叛軍亂兵糾纏,我們找到鎮督就好。」
孟聚正說著話,一陣大風吹過,風中隱隱傳來了一縷若有若無的男人說話聲:「……放在哪裡了……交出來……放你……」
戰場喧囂雜亂,各種聲響紛沓入耳,孟聚也沒留意。走出一段路,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到底是什麼事?為什麼我覺得隱隱不妥?剛才聽到的說話聲有點耳熟?」
他站住了腳步,皺著眉頭沉思著。
呂六樓見孟聚突然停步,好奇地問他:「大人,您怎麼了?」
「申屠絕,這是申屠絕的聲音!」
孟聚突然大叫一聲,將呂六樓嚇了一跳。
聽出了申屠絕聲音,孟聚血脈賁張,渾身的毛髮都豎起了起來,亢奮無比。他也不答呂六樓的話,提著刀突然猛衝了出去。
呂六樓追在他身後,一路高呼:「孟長官,您要去哪?等等我們!」
但孟聚實在等不得了,他躲過亂兵和流矢,繞過了一道低矮的丘陵,立即,一幕戰鬥的場面呈現在他眼前:一名王虎鬥鎧士與一名貪狼斗鎧士正在雪地上躍動著、激戰著。在那戰場的周圍,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鎧鬥士和普通陵衛官兵的屍首,顯示了剛才戰鬥的慘烈。
貪狼鎧鬥士傷痕纍纍,全身的鎧甲都被打得支離破碎,他卻依然揮舞著鋼刀,奮不顧身地阻擋對方,高呼著:「鎮督大人,快走!快避開!」
看著他拚命掙扎,那王虎鎧鬥士只是冷笑一聲,手中巨大的佰刀一格一擋,那貪狼鎧鬥士的鋼刀當即脫手飛出,接著佰刀如雷霆般一個直劈,將對手從頭頂到腳劈成了兩半,鮮血和內臟噴灑,血腥撲鼻,熏人欲嘔。
砍死了最後一名護衛,王虎鎧鬥士慢條斯理地將佰刀插在雪地上,空著手緩緩向前逼近,姿態囂張至極。
「葉鎮督,你無謂讓部下白白送死的。交出那些材料來,我放你活命就是,我申屠某,一向言而有信!」
「申屠絕,你以為我就那麼傻,還會信你的話嗎?」
東平鎮督穿著一身銀鎧,甲盔上已有多處破損。她腿上受了傷,身子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卻是依然舉著劍與申屠絕對峙著,臉露憤怒。
看著眼前的女子站立不穩還敢持劍抵抗自己,申屠絕微微瞇著眼,眼縫裡露出一絲輕蔑。
他蒲團大的手掌一揮,「叮」的一聲輕響,葉迦南長劍脫手飛出,也不知被打到了哪裡。她驚呼一聲,臉露驚懼,踉踉蹌蹌著後退了兩步。
申屠絕猛跨一步,大手一探,已抓住了她肩頭,將葉迦南如抓小雞般提了起來。她面露痛苦,卻是銀牙輕咬丹唇不發一言,閉眼不看對方。
「葉鎮督,你放心,我也不願和你們東陵衛和葉家結下死仇,只要你把我的那些筆錄和材料還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呃?」
突然,申屠絕眼前一黑,頭腦一陣暈厥,身形搖晃站立不穩。這種感覺他卻是經歷過的,馬上轉頭望去。茫茫雪幕中,一名身形頎長的黑色鎧鬥士正如黑豹一般無聲無息撲近,速度之快直如腳不沾地飛行,一眨眼,他已掠過了十來步距離,眼見已是快到跟前了!
看到來人,申屠絕心頭一震:「又是這個傢伙!」
眼見嬌小的葉迦南在凶殘的申屠絕手中如剛出生的小鳥般脆弱,孟聚心如刀割。生怕申屠絕傷害葉迦南,他一邊發出瞑覺來干擾對方,一邊喝道:「申屠旅帥,莫傷鎮督!大家有話好說,萬事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