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零五 邂逅 文 / 老豬
一百零五邂逅
「你想回歸南唐去?!」
易先生手一抖,扇子脫手而出,掉在了地上。他手忙腳亂地低頭撿——在那一瞬間,孟聚注意到,在他臉上閃過的,不是吃驚,而是驚慌。
待撿起了扇子,易先生的表情卻已回復了正常:「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韃子發現你的身份了?若是你暴露了,那我們可得立即跑路了。」
「倒不是暴露,而是我惹了些麻煩,有個傢伙跟我不對頭,我不想再見他就是了。」
易先生皺著眉問:「誰那麼大膽,敢跟東陵衛的督察過不去——哦,聽說昨晚邊軍攻打靖安署,難道是為你去的?」
孟聚點頭:「差不多吧。那廝名叫申屠絕,他是邊軍的一個旅帥,拓跋雄的心腹。這人心狠手辣,很難纏。他跟我結了仇,不死不休的那種,我想避他一下。」
「邊軍的旅帥,拓跋雄的心腹?那這廝確實有點麻煩——不過你也是葉迦南的親信啊,她應該會罩住你的。你是東陵衛的靖安總管,身份跟他有得拼啊!你怎麼會怕他?邊軍管不了陵衛,陵衛倒是可以管邊軍的——應該是他怕你才對吧?」
「道理是這麼說,但是……唉。」
孟聚惱怒地皺著眉,他不知怎麼向易先生解釋這其中的複雜關係,這牽涉了邊軍與陵衛之間的歷史糾紛,自己與申屠絕的恩怨,葉迦南與拓跋雄之間妥協又敵意的微妙關係,拓跋雄不知是真是假的謀逆,還有申屠絕對葉迦南不知是真是假的歸順——全都說出來,那還真不是一兩個時辰說得清楚的。
更重要的是,易先生不會理解自己對申屠絕的忌憚。雖然二人在葉迦南面前假惺惺地握手言和了,但孟聚卻把申屠絕的眼神看得再清楚不過: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個仇,不死不休!自己和申屠絕之間,必須死掉一個!
孟聚堅信這點,他出自本能地憎惡著申屠絕,而相信申屠絕也會這樣看自己。
那個心狠手辣的軍漢,他擁有蜥蜴般的生命力和難以置信的好運氣,從昨晚到現在,自己起碼有四次機會可以殺他,但每次都被人阻擋或者機緣不巧無法動手。連十三樁大劫案和殺官大案的必死罪名都困不死他,自己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擁有著最好的局勢,最後卻只是和對方勉強鬥了個平手。
申屠絕被綁在刑架上動彈不得,自己卻照樣殺不了他。下次再與這個渾身冒著狗屎運的傢伙交手,自己還有這麼好的機會嗎?
孟聚不抱這個奢望——說得坦白一點,他真的怕了。
但這些話,他當然不好跟對易先生說,他只是說:「唉,那些粗鄙的丘八,粗魯又不懂禮貌,跟這些人糾纏,有失老子的身份!反正我在北疆也呆膩了,去南方換換環境也好!」
盯著孟聚的眼睛,易先生幽幽地問:「你怕他?」
孟聚勃然大怒:「胡說!老子是人品好,不想跟他一般計較!」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激動嘛。」易先生若有所思地沉吟著:「申屠絕?這個人我還真沒留意,既然孟校尉你這麼怕他……」
「喂喂,老易!」
「哦,既然孟校尉你這麼不想跟他計較……那我們幹掉他如何?」
孟聚冷哼一聲,心想申屠絕若是這麼好做掉,自己早把他給幹掉了。易先生你再能耐,還能放飛劍取他人頭不成?
易先生觀顏察色,已知孟聚是不反對的。他點頭道:「既然如此,孟校尉你就再安心等兩天,看我這邊辦得如何。要知道,北府打進偽朝的間諜不少,但能如孟校尉你這樣在偽朝情報機構裡任要害高官的,那還真是沒幾個,北府對你寄予厚望啊!若是暴露了不得不撤退也就罷了,若是因為個人的私怨而離開,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孟聚不置可否,說:「那你們可要快點。再等兩天,若還沒消息,我可要自己走人的了。」
說完正事,易先生才問孟聚最近有什麼好情報。
孟聚把昨晚的爭鬥說了一番,易先生很吃驚:「邊軍兵馬竟出動斗鎧攻打皇家陵衛?這等事都有?韃子偽朝軍紀鬆懈、朝綱混亂竟到了這等地步,氣數肯定長不了。」
北魏氣數長不長,孟聚不清楚,但倘若申屠絕這個禍害不除,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長不了的。那個畜生當劫匪又燒縣衙殺縣令,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雖然葉迦南聲稱能控得住他,但看著申屠絕那雙仇恨而桀驁的眼睛,孟聚很懷疑。
「倒是有個事……」孟聚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頭:「這個消息現在還沒確定,我查清楚再報吧。」不知為何,他沒有說出最關鍵的情報:拓跋雄可能謀逆。他安慰自己,這事關係太大,只是申屠絕的一面之辭,未必是真的,說了怕會誤導北府。
易先生也沒在意,他叮囑了孟聚一番出入要注意安全,多帶護衛,以免被人暗算。
孟聚聽得不耐,起身拱拱手告辭:「知道了!易先生,你還有什麼事嗎?沒有我可是要回去了。」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門口,卻聽到身後傳來易先生的一聲呵斥:「孟校尉,站住!」
他轉身,卻見易先生追了過來。他神色肅穆,雙目炯炯有神,眉頭皺得緊緊的,目光如長劍般犀利,彷彿能洞察人心:「還有一件最要緊的事,孟校尉,你難道忘了嗎!?」
孟聚心頭一緊,他剛剛隱瞞了重要情報,心裡有鬼,強笑道:「老易,什麼事啊?」
易先生嚴肅地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孟校尉,熟歸熟,買茶葉還是要錢的。十五兩一錢二分銀子,麻煩結了吧。本店小本小利,概不賒欠。」
孟聚:「……」
從信和茶行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街道上遊人如雲,商戶不絕,孟聚一路看著逛過來,看著這充滿民生民趣的一幕,倒也是饒有趣味的。
回到陵署這邊,陵署的大門剛好正在重修被堵住了,孟聚不得不繞道從小門回去,但卻有人叫住了他:「這位兄台請了!請問,您可是靖安署的孟聚孟長官嗎?」
孟聚轉頭望去,眼見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站在修繕的大門前,笑吟吟地望著他。
這年青人穿著一身白色的書生袍,身材勻稱,眉清目秀,氣質大方,神清氣爽,眉宇間有一股濃郁的書卷氣,一邊便知是飽讀詩書的儒生。
看到來人,孟聚便鬆了口氣:他現在看到生人都怕是申屠絕派來找麻煩的。不過眼前書生有一股飽讀書籍的儒雅味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申屠絕能派來的都是打手軍漢之類,這種貨真價實的書生他是派不出來的。
能在氣質奔放粗野的北疆見到這樣氣質相投的同行,孟聚先有了幾分好感。
他拱手道:「在下便是孟聚。請問先生找我有何指教呢?」
「呵呵,果然是孟長官,學生有禮了,能打擾您片刻嗎?學生在靖安府衙那邊做事,擔任府尊大人的師爺。今天學生突然求見,實在冒昧。但陵署的人都說孟長官您出去了,學生就一直在這邊等著,總算等到您回來——不知孟長官您吃了沒有?不如我們找個館子邊斟邊聊?」
孟聚笑笑:「吃飯就不必了。這兒到後門還有一段路,我們邊走邊聊吧。」
那書生很是乾脆,應道:「也好!」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那書生甚是沉得住氣,一路只是談著閒話,說一直很仰慕孟長官之類的客套話,正事卻是半個字沒提。
反倒是孟聚沉不住氣,先問:「先生此次特意來尋我,可是靖安府上有什麼公務嗎?」
白衫學生笑著搖頭:「與公務的事倒沒有關係。學生此次前來,是因為以前承蒙孟長官恩惠,這次特意前來表達謝意來了。」
「先生說的是……」
「上次我那不懂事的兄弟魯莽,得罪了孟長官。孟長官大人大量,高抬貴手放了他一條生路,在下特意代他來感謝了。一點點心意,孟長官收下便是。」
書生微笑著,雙手拱手行禮,不經意間袖子已搭上了孟聚的袖子,孟聚只覺手中一硬,已多了一個信封——孟聚覺得,書生袍造得特別寬大,這當真有先見之明。
那書生抽回了袖子,拱手笑笑:「些微心意,不成敬意,孟長官笑納便是。」
孟聚在袖子裡捏了一下,感覺信封裡硬硬的一疊,他是有經驗的,馬上便知是銀票了,感覺還是很厚度的,數量應該不少。
孟聚倒也不是很驚訝,東陵衛刑案官在案子裡有所偏袒,犯人家屬前來感謝送錢,這種事是常有的。只是自己到任以來經手的案子不多,這還是第一次碰到。
「先生說的是什麼案子啊?尊兄是那位?」
那書生笑著而不答,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眸子漆黑有神,有一種孩童般的天真稚氣:「孟長官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您放過我二哥一條生路,我們都很感激您。」
孟聚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想不到。他正要搖頭放棄,突然想到一件事:靖安府的師爺,雖然說來在府衙裡做事,但也不過是一個無品級的平民而已。大家事先完全不認識,一個平民突然邀請一個六品官去吃飯,那當真是很失禮的事——可官府裡的師爺,怎可能不懂這些官場禮節呢?
他頓住腳步,凝神望過去,語調轉冷:「先生不是靖安府衙的人吧?」
書生愉快地點頭:「沒錯沒錯,孟長官神目如電,果然看出了。」
孟聚的手已抓住了袖中的短劍,他一字一句地問:「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書生一展袍子,長長躬身一鞠,起身肅容道:「抱歉,在下剛才有所隱瞞,不過並無惡意,只是怕貿然說出身份來孟長官會見怪。既然恩公已經察覺了,那在下就不敢再隱瞞了:在下姓劉,單名一個斌字。不知孟長官是否聽過在下賤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