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零三 敵友 文 / 老豬
一百零三敵友
同樣是黑牢,省陵署黑牢的環境卻比靖安署好上太多。空氣中沒有那股腐臭的怪味,走道裡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油燈亮著,地板和走廊也要乾淨很多。
葉迦南臉色沉靜,玉容冰冷,一身雪白的狐皮大衣在黑暗中耀眼發亮。
孟聚跟在葉迦南身後,牢頭在前面帶路,幾名腰挎軍刀的侍衛落後幾步跟著他們,踏踏的腳步聲迴盪在寂寥空曠的走道上。
在一處監牢前,牢頭站住腳步:「鎮督大人,疑犯就在裡面了。」
葉迦南點頭,清晰地說:「打開它。」
在牆角一張鋪著稻草的簡陋地榻上,雙手被上了重枷的申屠絕緩緩坐起,眼睛盯著進門的人們。歷經一夜生死驚嚇和酷刑,他髮髻散亂、衣衫凌亂,那凶悍的氣勢也收斂不少。
看到進來的葉迦南,申屠絕臉露詫異。二人默默對視一陣,申屠絕無動於衷的移開視線,這時,他才注意到葉迦南身後的孟聚,立即,他面露恐懼,移開了目光不敢再望。
「申屠大人,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見面。你多行不義,早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了吧?」
過了很久,申屠絕才慢慢開口,散落的頭髮遮住了他眼睛和半邊臉,他的聲音沙啞又難聽,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葉鎮督,我是朝廷命官,你指示手下對我嚴刑逼供,污蔑構陷我,我不服!我是冤枉的,咱們到洛京御史台打官司去!」
「申屠大人真是天真,真不知道你這麼多年當兵又當匪是怎麼過來的——你親口招供了,人證筆錄皆在,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申屠絕冷哼一聲:「哼!嚴刑拷打,三木之下何供不可求?葉鎮督,說難聽的,倘若你落到我手上,要你招供葉家意圖謀反都成!」
說著,申屠絕飛快掃孟聚一眼,馬上又移開了目光——孟聚注意到,申屠絕總在不自覺地偷眼觀察自己的表情,彷彿在他眼裡,自己比葉迦南更可怕。
聽申屠絕出言不遜,侍衛們臉上變色,喝聲連連:「大膽囚徒,竟敢妄言污蔑大人!」
「你這賊囚,可是活得膩煩了?大爺幫你鬆鬆骨?」
面對陣陣呵斥,申屠絕不屑地緩緩閉上眼睛,一副要殺要剮隨便的架勢。
葉迦南輕擺手,立即,所有的叱罵聲都停了。
「申屠大人敢作敢為,雖然作惡多端,倒還算條好漢,這樣的人才,死了真是可惜,本座本想給申屠大人指條活路的——既然申屠大人不領情,那就算本座多事了吧。」
申屠絕悶哼一聲,卻是依然閉眼不說話,臉上一副「我早已看穿你伎倆」的表情。
「申屠大人如此強硬,可是還有所倚仗?你可是還想著你的部下來救你?告訴你,就在昨晚,東陵衛大破黑風旅,你的部下已被擊潰,斗鎧隊也全滅了。」
申屠絕猛然睜眼,盯著葉迦南,臉上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葉鎮督,你莫要騙我!」
葉迦南使個眼色,一個侍衛從口袋裡拿出一大把金屬牌,在申屠絕面前統統抖了出來,響起了一片清脆的叮噹聲響。
「你自己看吧!」
就著昏暗的油燈,戴著手枷的申屠絕跪在地上,艱難地翻著散落地上的幾十塊身份銅牌,每看一塊,他的臉色就慘白上一分,最後簡直是臉無人色了。
到最後一張時,他的手顫得連銅牌都握不穩,「叮」的一聲清脆地掉在地上。
「他們……他們都死了?」
「有死的,也有活的——不過活的很快也變成死人了。既然是申屠絕你的同案犯,我們東陵衛自然要秉公執法的,他們兵變忤逆,罪在當誅!」
葉迦南冷冷地說:「或者,申屠絕你還盼著你的好搭檔來救你?易小刀今天剛剛到過我那邊,他說跟你毫無關係,還說他要大義滅親收拾你!申屠絕,你就死心了吧,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申屠絕眼角抽搐,手腳顫抖,心底一片冰冷。在東陵衛的黑牢裡堅持一天一夜,歷經酷刑和死亡威脅,他其實已是瀕臨崩潰。能堅持至今,並非他特別堅強,而是因為他堅信:外面還有忠於自己的部下,還有和自己連氣同聲的易小刀,他們一定會拯救自己的。
只要擁有軍隊的支持,自己立於不敗。在魔族大兵壓境的時候,東陵衛也好,東平都督府也好,他們都不敢冒著兩個斗鎧旅兵變的威脅來處置自己。
但葉迦南的幾句淡淡話語,就如同一把沉重的鐵錘,頃刻將申屠絕心頭的支柱給敲得粉碎。黑風旅完敗,易小刀倒戈,葉迦南以泰山壓頂的無敵態勢宣告了自己的徹底滅亡。
東陵衛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難道,葉迦南,要比自己想像中強大很多?
沒等他想明白,葉迦南轉身作勢向外走:「看來,申屠旅帥是至死不悟了,真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孟督察,你留下陪申屠大人吧,記得到時給他喝碗上路酒。」
「卑職遵命。」
孟聚斜眼望向申屠絕,恰好與他那驚恐的眼睛望了個正著——正如孟聚恐懼申屠絕一般,申屠絕也害怕孟聚。在昨晚利刃逼喉的生死關頭,申屠絕能看出,對方並非虛張聲勢,是真的想殺自己的——那一刻,那年青武官手握利刃的決毅表情,已成了申屠絕揮之不去的最恐怖噩夢,深深銘刻在他的心底。再見到孟聚,他壓根不敢正眼望他。
淒厲的喊聲在黑牢裡響起:「鎮督大人,饒命!大人,不要殺我!」
申屠絕猛然對葉迦南跪下了:「鎮督大人,不要殺我!」
葉迦南放緩腳步,卻沒回頭:「申屠絕,你作惡多端,給本座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大人,我對您還有用!我知道很多東西,拓跋雄的秘密!您不要殺我,我統統告訴您!」
「哼!拓跋大人是北疆六鎮的擎天巨柱,是吾輩的前輩長官,於私,他也是本座尊重的長輩。本座對他老人家一直心存敬意,申屠絕,你妄做小人,莫要把天下人都當做跟你一般喜歡窺探他人**的無恥之輩!你的秘密,留著自己聽吧!」
「大人,此事關係重大,我不敢騙您……真的……大人您留步啊……」
眼見葉迦南一隻腳都快踏出了牢門了,而孟聚已經拔出雪亮的軍刀逼了過來,申屠絕嚇得幾乎昏厥,他嘶聲狂喊一聲:「拓跋雄謀逆!拓跋雄謀逆!」
孟聚一震,他轉頭望向葉迦南,卻見葉迦南也停住了腳步,同時轉頭望向自己來。
在這瞬間,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懼:六鎮大都督拓跋雄企圖謀逆?
驚懼一斂而收,葉迦南轉身過來,神色卻已恢復了鎮靜。
她俏麗的臉上滿是不屑與譏諷:「申屠絕,本座開始還以為你是條漢子,沒想到你卻是個懦夫!為求活命,你攀誣上官,算什麼好漢?」
「鎮督大人,此事千真萬確!求您屏退左右,我有要緊機密呈上。」
葉迦南稍稍猶豫:「你們先出去一下,沒我傳喚不得進來——孟聚,你在外邊等我。」
申屠絕的告密太過聳人聽聞,孟聚很想也留下來聽聽,日後在易先生那邊賣個好價錢。他說:「鎮督大人,此獠奸詐陰毒,不可不防。請允許卑職留下護衛您吧?」
葉迦南微微猶豫:「無妨。他被鎖住了,我能對付——孟聚,把你的刀借我一下。」
孟聚恭敬地解下軍刀遞上,跟著侍從們退出,心頭鬱悶無比。
雖然葉迦南叫走開,但大伙也不敢遠離,在離開牢房約莫二十步開外小聲閒聊著。孟聚本還想偷聽一下裡面的對話,但侍衛們眼見孟聚得葉迦南看重,紛紛圍著孟聚不住地奉承,有人還毛遂自薦想去靖安陵署當軍官的,孟聚疲於應付眾人的攀談,根本無法分神去偷聽。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葉迦南的聲音才傳出來:「來人!」
眾人急忙湧過來,只見申屠絕依然跪在地上,畢恭畢敬。他面前的地上擺有幾張白紙,他手拿毛筆,墨汁淋淋,像是剛寫完了供狀。
葉迦南站在門前,就著油燈看著幾張供詞,凝神深思著。
看到眾人過來,她收起了供詞,說:「來人,給申屠大人鬆了枷。」
孟聚大驚,說道:「大人,這怎麼可以?」
葉迦南搖頭,態度卻甚是堅決:「沒事,我有分寸——申屠大人,以後該怎麼做,你可要思量清楚了啊!」
獄卒過來給申屠絕鬆開了枷鎖,申屠絕得脫自由,臉露死裡逃生的狂喜。他恭敬地對葉迦南跪地行禮:「鎮督大人放心。卑職以後將對您忠心耿耿,唯您馬首是瞻。」
「嗯,希望你最好做到吧,不然你知道後果的……」
申屠絕連連磕頭:「大人放心就是,卑職就是您座下的一條狗,絕對忠心!」
葉迦南點頭,轉向孟聚:「孟督察,以前你和申屠絕有些誤會,現在都說開了,大家不妨揭過了吧。」
眼前的一幕太過意外,孟聚現在都回不過神來:「大人,這……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放了他?」
葉迦南還沒說話,申屠絕卻已先對孟聚拱手行禮了,他討好地笑著:「孟督察,孟將軍,申屠以前胡作非為,現在經過鎮督大人教導,已經知錯改悔了。以前我性子太急,對孟督察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吧?今後我們都要在鎮督大人麾下效力的,還望您不計前嫌,咱們齊心協力為大人辦事!」
孟聚只覺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