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九十 東陵衛辦事 文 / 老豬
九十東陵衛辦事
房間寂靜無聲,歐陽青青面紅耳赤地站在原地,羞愧難當。
身為當紅歌姬,不是沒人想將她贖回家中,只是按照規矩,這種終身大事都是雙方交往日久,有了感情後,再私下商議的,無論是答應還是婉拒,雙方都不失面子。
豈有人見面不久,就這麼赤裸裸地當眾問詢的?
這位孟大人這樣做,實在太魯莽無禮——不,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歐陽青青傷心羞愧,珠淚盈盈。
對著孟聚,她深深一躬:「孟大人,小女子身世凋零,淪落風塵,難伺貴人,那是紅顏命薄,早已自知,也不必勞煩大人特意取笑於我。今晚舞罷,妾身也累了,請容告退……」
說到後面,歐陽青青已是泣不成聲,以袖遮臉。沒等孟聚說話,她腳步匆匆,失魂落魄地快步衝出房間,眾人望向她背影,眼中多有同情。
眾人都想:「原來孟長官喜歡美女啊,這就好辦了!」他們自以為摸到了孟聚的愛好,心中竊喜。
朱全有喜笑顏開,他點頭哈腰:「孟長官,您年少英俊,前途遠大,那些庸脂俗粉當然入不得您眼,也只有歐陽姑娘這般絕世佳人才配伴您身邊!你們二位郎才女貌,匹配得很。
能跟上孟長官您,這實在也是歐陽姑娘的福分,小的這就去勸她,一定幫您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今晚就能玉成好事!」
他正要出去,藍正叫住了他:「豬拱,你先不忙。」
藍正沉吟片刻,對孟聚說:「孟老弟,老哥癡長你幾歲,有些話雖然不順耳,但如梗在咽,實在不能不說,望你莫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都是男人,在外面偶爾逢場作戲,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你尚未娶妻就買一個賤籍女子回家做妾,老哥只怕……只怕與禮法稍有不合,倘讓監察御史知了,多少有點妨礙。孟老弟前程遠大,倘若在這種事上犯錯,那太也不值。」
眼見歐陽青青帶淚出走,眾人臉色怪異,孟聚還莫名其妙。直到這時,他才恍然,是自己說錯了話——歐陽的歌舞太過動人,自己心裡又一直想著幫王柱玉成好事,心神恍惚之下,竟然魯莽地脫口問出。
他忙解釋:「藍長官誤會了。我提這事,只是因我一位朋友對歐陽姑娘十分仰慕,想將她贖身回家,我是代朋友問的,並非自己意思。」
藍正不置可否:「哦,原來是這樣,幸虧孟老弟說清楚了,不然老夫險些誤會了。方才多嘴了,莫怪,莫怪。」
「哪裡,這也是宇正兄關愛晚輩的一片拳拳心意,我又怎會介意。」
雖然孟聚解釋了,但看藍正的眼神分明是不信--不只藍正,在場人沒一個相信的。大家又不是剛出來混的小毛孩,哪裡會信這麼粗淺的借口,你孟聚剛聽完歌舞就恰好有一個朋友「很仰慕歐陽青青」——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
騙鬼去吧!分明是青年總管色慾熏心,後生郎想偷花又臉皮薄不敢認!
江湖大佬們目光閃爍,都在考慮著如何幫孟聚完成這個心願--其實以他們的勢力,逼迫一個青樓歌女從良,那是再容易不過了。麻煩的是,孟總管若是收下歐陽青青,她以後肯定就成孟總管的身邊寵妾,也是得罪不得的人物,這樣一些強迫手段或者陰招毒招濫招就不好使了,若讓歐陽青青記恨上自己,那以後這枕邊風可不好受。
歐陽必須要買到手,也不能得罪她--幾人能在靖安黑道立足,都是心思機敏的人物,頃刻間便想通了。大家不動聲色,臉上微笑:「孟長官義氣深重,美色當前依然坐懷不亂,心中記掛兄弟,實在令我們佩服。來來,我們且敬孟長官一杯。」
「孟長官情意深重,義薄雲天,簡直可比前朝聖賢,天地為動,想來歐陽姑娘剛才只是一時羞澀,當她定心細想,也肯定會感動於孟長官的情懷,芳心暗許吧?」
「孟長官不必煩心,此等小事,您只需在家中安心等候,料來不日定有佳音報吉。」
「哪裡,這個事,我真的是幫我一個兄弟問的,他是……唉,反正是我朋友來著!」
孟聚極力解釋,換來的只是一片贊同聲:「知道知道,孟長官您是幫朋友問的,這事不關你事,我們都知道啊。」
藍正乾咳一聲:「孟老弟,我們畢竟是朝廷命官,跟青樓這種地方打交道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自己出面,交給他們就行了。」
「藍長官,都說不是那回事了!」孟聚心中叫苦,但因為事涉他人**,他也不好說出王柱的名字,只能板起面孔:「這件事,你們幾個不要多事,聽到沒有?」
「是是,我們都聽到了!」
大佬們齊聲應是,心中卻想這個孟長官不愧少年郎,臉皮真薄。沒辦法,一些手段只能暗地裡使了。只是如何能不露痕跡又能讓孟長官心中有數領自己人情,這還真是要頗費一些心思,回去得好好請教幫派裡的軍師了。
豬拱心思靈巧,眼見歐陽青青走後,場面有點冷清,他說:「藍長官,孟長官,歐陽姑娘固然是當家紅牌,但除了她以外,天香樓還是有不少絕色的,論姿色並不在歐陽姑娘之下,她們各有歌舞絕技,我們何不繼續欣賞?」
方才出了個丑,無緣無故地羞辱了一個才華橫溢的美麗女子,想著她離開時的羞愧表情,孟聚很是愧疚,他意氣消沉,說:「不必了吧?」
藍正卻勸道:「既來之即安之,時間還早,我們不妨慢慢欣賞就是了。豬拱,等下若不精彩,孟長官看了不滿意,看老夫怎麼收拾你!」
「兩位長官放心就是了,小的什麼時候敢對您說過謊?」
豬拱再次喚來了幾個艷麗歌姬,個個花容月貌,艷色驚人。當她們排成一排齊齊鞠躬行禮時,眼見香袖飄飄,春桃秋菊並蒂綻開,幽香撲鼻,連見慣世面的藍正都有點失神。
豬拱有心討好,湊趣問:「藍長官,不知哪個最合您心意?」
藍正卻是口風甚緊:「這些女子,我看個個都很好——豬拱,你莫多事,表演就是。」
眾位美女或是奏樂,或是舞蹈,或是歌唱,或是快板說唱,精彩表演一個接著一個,樂聲悠揚,美人如玉,連孟聚都提起了精神,看得津津有味,大聲呼好。
當眾人正陶醉時,孟聚注意到,一個酒樓的小廝悄悄走進來,湊近豬拱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豬拱面色一沉,旋又展開,他說了幾句,揮手讓那小廝下去了,轉頭見孟聚望來,他立即換了一番討好的諛笑,點頭哈腰。
樂聲震耳,歌舞正緊,孟聚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笑笑又專心看起歌舞來。
過了一陣,那小廝又快步進來,湊近豬拱說了什麼,豬拱的臉色一下陰了下來。這下,連藍正都注意到了,他問:「豬拱,可是出了什麼事?」
豬拱忙又換一副笑容:「沒事,沒事——秋月的腰肢當真細柔,能扭成這般,真是難得!」
「有急事就去吧。我和孟長官在這看歌舞,也不用你這蠢物陪。」
「讓長官見笑了。天香樓有幾個客人喝得多了,弟兄們勸不下,杜老闆請我去看看。那,藍長官,孟長官,二位只管安坐,小的失陪片刻?」
「去吧,去吧!」
豬拱匆匆離開,藍正淡淡地向孟聚解釋道:「天香樓在豬拱的地盤裡,是他罩的。」
看豬拱的表現,孟聚早猜到幾分,他淡淡點頭:「藍長官,看,左邊第二個女子,甩袖當真好看!」
「呵呵,我倒是覺得打頭的闌衣女更標緻點,孟長官覺得如何?」
二人輕聲談笑,其餘三人也湊近來,奉承話不斷。眾人正開心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砰」的一聲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到了牆壁上,接著隱隱聽外邊傳來叫罵聲、打鬥聲和慘呼聲。
孟聚與藍正對望一眼,二人只當沒聽見似的,繼續談笑風生。
黑手鬼、大腳羅和湯麵七三人出於好奇都想出去看看的,但看藍正和孟聚這樣,他們也跟著繼續安坐,不動聲色。
孟聚以為事情很快會平息下來的,但出乎意料的,打鬥竟是越來越激烈了,「砰砰砰」聲接連不斷,女子的驚呼聲、男子的慘叫和叫罵聲一聲響似一陣,腳步聲、東西破碎的聲音,亂成了一片。
突然,只聽「篷」的一聲巨響,房間門被從外砸開了,一個男子撞開木門飛了進房內,恰好摔在歌舞表演的地上,渾身血污,四肢攤開,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生是死。
正在表演的歌姬和樂師齊聲尖叫,花容失色。
孟聚一言不發,藍正臉寒似水地說:「湯麵,你出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的豪強在惹事。叫豬拱進來,我有話問他!」
湯麵七應聲站起,快步走出去。但他剛走出門口,立即就回來了,肅容道:「藍長官,豬拱怕是不行了。他被人打得昏過去了,滿頭是血就躺在門外。」
藍正霍然站起,與孟聚對視一眼,二人並肩大步走出去。
整個天香樓已經亂成一團,驚呼聲、慘叫聲、受傷者的呻吟聲混成一片,東西在接連不斷地破碎,女子們尖叫著在迴廊裡到處逃跑,衣著華麗的客人驚恐地躲在角落裡,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碗碟、花盆、酒瓶等雜物,很多門窗都被打了個稀爛。
從三樓往下看得清楚,一群喝得醉醺醺的軍漢正在樓道和大堂間到處追逐逃跑的女子,放蕩的笑聲和囂張的喊聲不絕於耳:「來啊,小娘子」、「哈哈,歐陽青青在哪裡?快出來!」
喝醉的軍漢們追上了一個跑得慢的女子,當眾就要撕著她的衣服,眼見那女子尖聲呼救,幾個護院和店夥計上前去阻攔,雙方廝打起來。軍漢們雖然喝得醉,身手卻依然靈便。一群店小二和護院如何是他們對手,當場被揍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地上躺滿了呻吟的人體。
這群軍漢當中,一個高大的軍漢戰得最是驍勇,他獰笑著捉住一個店小二的胳膊,竟是硬生生地拗斷了,清脆骨裂聲清晰可見。那店小二才十幾歲,淒厲的慘叫聲傳遍全樓,眾人無不心悸。
那魁梧軍漢將店小二一腳踢飛,醉醺醺地喊道:「歐陽青青在哪裡?出來!天香樓莫不是瞧不起我們當兵的?歐陽青青再不出來……」軍漢大手一捉一攬,尖叫聲中,那女子的衣裳竟被當眾撕了下來,露出了白皙的**。
他放聲大笑:「莫不是要逼爺爺在這表演一番活春宮?哈哈,哈哈!」
眾軍漢附和著放聲大笑,聲震樓宇。
看到那囂張的軍漢,孟聚眼皮一跳,瞳孔縮成了一根針。
藍正怒道:「那廝是哪個部隊的?查清楚,找他長官去,豁出我這張老臉,定要嚴懲他!」
孟聚平靜地說:「只怕沒用。」
「啊,為何?」
孟聚還沒來得及答,卻聽有人歡呼:「朱爺活過來了!朱爺活過來了!」
兩人都轉身望去,卻見牆腳處,豬拱被人扶著,奄奄一息地半坐在那,嘴角淌著血,他臉上黑腫一塊,眼睛腫得成一條縫了,眼神渙散。
藍正快步走過去:「如何?豬拱,沒事吧?」
豬拱茫然地看了半天,好久才認出藍正。他血淋淋的臉擠出一個笑容:「藍長官,孟長官,一點小事而已……二位莫要煩心,只管繼續看歌舞就是,小的能處理好……孟長官,歐陽青青的事,只管包我身上……您放心好了……」
他艱難地說著,露出一張被打掉了門牙的嘴,討好地對孟聚笑著。
藍正慢慢站起,他呼吸急促,胸膛急促地起伏著,顯然是心中憤怒已極。
孟聚望著他:「藍長官,我們說過,所謂江湖豪傑,不過走狗犬馬而已——象豬拱這樣的貨色,不過我們養的一條狗而已,不是嗎?」
「嗯。」
聽到孟聚的說話,大腳羅、湯麵七、黑手鬼等人都是一震。
望著豬拱的慘樣,他們的眼中流露出物傷其類的悲哀。
壓抑的安靜中,孟聚慢慢地說:「但,即使是狗,那也是我們養的狗。」
他一拂衣裳,大步地朝樓梯走去。藍正在身後叫他:「孟長官,你去哪?邊軍的事,不是我們好管的!你回來。」
孟聚不答,他順著樓梯一步步走下去,踩著那破碎的欄杆和瓦礫,穿過了重傷呻吟的人體,穿過了那些索索發抖的男男女女,在一群混亂中,青衫書生昂首軒昂,英姿颯爽,向著狂暴的軍漢們大步逼近。
看到孟聚,那個帶頭的魁梧軍漢「咦」了一聲,目露詫異,像是想要說話,但孟聚已先擎出了白狼頭腰牌,清朗的喝聲響徹天香樓:「東陵衛辦事,閒人勿擾!申屠旅帥,你酗酒滋事,濫傷平民,已犯軍法,東陵衛靖安軍情室拿你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