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八十七 過去 文 / 老豬
八十七過去
易先生一副商人打扮,長袍大袖,看到孟聚,他的臉色很不好——倒不是孟聚預料中生氣的雷霆震怒,而是更似城裡財主看到鄉下窮親戚來打秋風的臉色,那種鄙夷和不耐擺在臉上一覽無遺。
「你怎麼過來了?不是告訴你說沒什麼事不要來嗎?」
孟聚斜眼望他:「有事也不能來嗎?」
易先生板著臉:「倒不是不能來——只是我剛跟隔壁的賣字畫的小寡婦聊得正歡,你這時候過來很討厭的知道不?」
他說著拖過一張椅子,自顧自坐下,很不耐煩地說:「說吧,有什麼事,說簡單點,說完了我還得回去找人家呢。」
孟聚狐疑地望著他,心中很懷疑,這個傢伙到底是不是北府在北疆的情報總頭目?
易先生從袖子裡抽出了一把折扇,瀟灑地展開,下雪的天,他很騷包地拿扇子誇張地晃了兩下:「孟聚,這個姿勢如何?我昨晚對著銅鏡練習了半夜,夠瀟灑吧?洛京的文人勾引小妞時是怎麼搖扇子的?那種氣度我總也學不會,教教我。」
「你有毛病,易先生。府裡有規定,出公務時是不能近女色的,以免招惹是非。」
「孟聚,你這就不懂了,我裝出好色的樣子,勾引那娘們只是順手而為,掩飾身份完成任務才是真正目的啊!」
孟聚撇撇嘴:「我怎麼覺得任務只是順手,勾引小娘們才是目的?」
「唉呀,你計較這點小事幹什麼——快說吧,到底什麼事?」
「我任了靖安署副總管,加督察銜。」
易先生很敷衍地喊道:「恭喜恭喜,大吉利是,紅包容後再補——就這個事了吧?沒事我就走了。」
「最近靖安署準備對城裡的流民和白蓮教動手,你沒事可不要跟他們湊一塊免得遭殃。」
「瞧你說的,我像那麼笨的人嗎?我是洛京來的合法商人,有身份有地位,你怎能把我跟什麼流民白蓮教什麼的扯一塊?你再這麼亂說,即使你是東陵衛老子也要打你了。」
「哼。」孟聚懶得跟他胡扯,攤開了手掌:「拿來!」
「拿來什麼?」
「五萬兩銀子。」
易先生眼睛一亮,驚喜道:「王虎式你拿到了?」
「嗯。」
「在哪裡?」
「在它該在的地方,拿到銀子我就告訴你。」
「那,銀子也在它該在的地方。」
孟聚好氣又好笑:「東西就在歸雲客棧——你知道歸雲客棧吧?」
「知道,前幾天剛死過人現在關門的那家。以前我還在那住過呢。」
「真可惜,死的不是你——東西就在客棧的水井下,一共兩具。」
聽聞有兩具王虎式斗鎧,易先生歡喜之色形於臉面,但他還是在不住地嘮叨,埋怨天寒地凍,孟聚也不挑個好地方藏東西,這種天氣哪怕出十兩銀子也難找人肯下水撈東西;又說孟聚弄得太多了,兩具斗鎧他們要運回江南去很麻煩,要增加很多風險。
孟聚聽得不耐:「你可以只要一具嘛!另外一具我可以找人賣。」
「你當我傻的啊!不行,兩具我都要了。」
孟聚聽得不耐煩,催著易先生要銀子。後者走出房間,很不情願地拿了一疊銀票回來,交到孟聚手上:「兩萬兩銀子,剩下的,等拿到斗鎧再付。」
斗鎧完全是白弄回來的,現在能騙到兩萬兩銀子孟聚已是心滿意足了,但他還是皺著眉頭,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勉勉強強地收下了,一再叮囑易先生記得給他抓緊把剩下的銀子拿到手。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囉嗦,好像我老人家會拖欠你銀子似的!」
「好了,不討你嫌了,我先走了,你安心泡小寡婦去吧。」
「先不忙走吧——孟聚,最近你的風頭很勁啊,連我這個做買賣的都幾次聽說孟英雄的大名了,單刀破敵營,陣斬十七將,聽說還救了慕容毅?真是本事啊,難怪你官升得這麼快。
孟聚,你的身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我以前一點不知道。」
孟聚一凜,背後出汗,他說:「這其中是有緣故的,我也不是故意想……」
看孟聚打算開口,易先生擺手:「不用解釋,解釋了也沒意思。我們孤懸敵國千里外,朝廷管不著我們的。唯一能約束我們的,是你我心中的忠誠。鷹揚校尉,人的一生要面對很多誘惑和選擇,你是行走在深淵邊緣上的人,千萬不要越過了那條線。
穿著韃虜的軍裝,說著韃虜的語言,做著跟韃虜一樣的事,這都無所謂,但是,千萬不要忘記了,」易先生抬頭望著孟聚,目光炯炯,聲音低沉:「我們的心,是炎黃子裔的心。孟校尉,你可要好好把持住了!
望著孟聚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的人流中,易先生和店小二對望了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有一些憂慮。
「易先生,這個茶行,以後您也不要再來了,我留在這邊就行了。」
「小徐,你擔心鷹揚校尉不可靠?」
濃眉大眼的青年站直了身子,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他穿著青衫的身軀站得筆直,如一把離鞘的長劍。他簡單地說:「城裡這麼多的傳言,總不是空穴來風吧?」
「鷹揚校尉為北府效力已經八年了,他一向忠於職責。」
「易先生,這種事說不定的。以前,孟校尉只是一個低級武官,他對偽朝確實沒什麼忠誠。但現在,他正春風得意,連連陞官,受了偽朝那麼多恩惠,心態說不定就變了——其他的東西都不說了,他為偽朝出生入死,拚死救出了姓慕容的韃子頭,這事總不會假吧?」
易先生負手,安靜地望著窗外,在他思考的時候,鼻翼兩邊的皺紋十分深刻,如同刀刻出來一般冷峻。良久,他緩慢地說:「你過慮了。」
「易先生!」
「鷹揚校尉救過我的命。」
「啊?」
「八年前,我在洛京失手暴露了,受了傷被東陵衛圍捕,恰好碰到他。那時,他還只是個少年,見到血淋淋的我,只問了一句:『是南唐的華人?』我說:『是,先卑人要抓我。』他二話不說,立即領著我進了他家的地窖——有些人,真的是可以三歲看到老的。」
回憶起往事,易先生感慨不已。就在剛才,他很留意地觀察孟聚的眼睛,明澈、純潔、機敏,就如八年前的那個孩子一樣。
於是,他安了心:一個心中有愧的叛徒是不可能有這種眼神的。
「認識孟校尉八年,但我還是常常覺得看不透他啊!在偽朝,孟家也有人出仕過,按理說,他從小在偽朝長大,受的都是偽朝的熏陶,身上還有偽朝的功名呢,為何卻自願加入了我們?而且,他十五歲就取了秀才功名,是遠近聞名的洛京神童,不知為何卻沒有繼續考舉人?那樣前途不更好嗎?」
「易先生,你沒問他嗎?」
「我當然問了。他說,你以為我不想啊,考得上才怪——就這樣,他不肯再說了。」
「聽起來,像是孟家得罪了什麼人,對方來頭很大,能阻他科舉?難怪他要改行從軍了。」
「也許吧——不過按他現在的勢頭,在偽朝這邊的前程比科舉可要好得多了。韃虜以武立國,同品級的武官地位都要比文官高,孟校尉現在走出去,怕是靖安的知府都得給他行禮吧?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孟聚剛回到陵署家中坐下沒多久,王九就敲響了他的門:「孟長官,剛才藍長官一直在找您。這位是總管署的小李,他是奉藍長官命令過來的。」
剛接頭回來就聽到上司找自己,孟聚沒嚇得當場跳起來就算鎮定了。
望著那個叫小李的差役,孟聚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來:「哦,小李啊。藍長官有什麼事嗎?」
小李彎著身子,恭敬地說:「啟稟孟長官,為了慶賀您升職,藍長官想請您今晚去天香樓赴宴。他說,到時可能還有幾個朋友過來,一併介紹給您,不知您今晚方不方便?因為只是一場普通小聚,藍長官就沒發正式帖子,請您不要介意。」
藍正很客氣,孟聚也不願傷老上司的面子,他笑道:「那好,我一定過去。小李,代我回去跟總管說聲謝謝了。」
「是,小的就告辭了。藍長官酉時三刻在天香樓恭候,孟長官過去問酒樓就知道了。」
「酉時三刻是吧?我知道了,準時過去。」
黃昏時,天色又陰了下來。孟聚騎著馬,一路小跑著來到天香樓門口。
跟上次一樣,孟聚還是穿了一件書生的長袍,不過外面套了一件羊皮大衣和風雪斗篷。
城外就是圍城的魔族,靖安城內百業蕭條,但天香樓的生意看上去卻比上次還興隆。剛踏入天香樓裡,孟聚便感覺到一股人潮的熱浪撲面而來。
碩大的紅色燈籠下,兩排同樣穿著紅色長裙的迎賓美女們笑容滿面地對著客人招呼,招呼聲響個不斷,人聲喧嘩,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看那衣著和氣度,出入這裡的賓客非富即貴。
聽說是找藍先生的,大堂熱情地領著孟聚來到了三樓的雅間。推門一看,藍正卻已在房間裡坐著了,他同樣一身錦色的員外服,一片和氣,笑起來便如個富家翁般慈祥。
看見孟聚走進來,他眼前一亮,笑容滿面地迎過來:「孟副果然是信人,酉時三刻,果然分毫不差。」
「哪裡,長官召喚,豈敢有誤?長官您快請坐下吧。」
「孟副請,坐這邊首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