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十七 血仇 文 / 老豬
二十七血仇
孟聚徑直回家,把門一關就要睡覺——且慢,外間還坐著個人呢。
孟聚打個招呼:「秦少爺,今天吃東西了嗎?」他也沒期待對方回答,正要鑽進裡間,卻聽到身後傳來了微弱的話聲:「吃了。」
孟聚轉過身,形容槁枯的少年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少年昔日紅潤的臉已變得蒼白粗糙,眼眶深深地陷了進去,但眼中卻有幽幽的火焰在燃燒著。
接觸到少年的眼神,孟聚打了個寒顫。他移開視線:「秦少爺,你兩天水米沒進,跟我出去找點東西吃吧。我知道有家館子不錯。」
沒有嚎啕痛哭,沒有淚如雨下,少年很平靜地說:「謝謝,孟長官,我吃飽了。」秦玄表現得很平靜,但孟聚知道,這種平靜只是表面上的,底下的仇恨猶如大海波濤一般洶湧。
「秦少爺,死者已矣,生者節哀,還請多多保重。」
秦玄直截了當地說:「孟老大,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殺害我父母親的,到底是什麼人?」
孟聚避開了他的視線,悶聲道:「知道這些,對你並沒有好處。」
「我要知道!我父母都死在他們手上,我必須知道!」
「你現在想去報仇,那是白白送死。」
「哪怕死我也要知道!」
「這事……」
彷彿怕被拒絕,秦玄急忙截住孟聚的話頭:「孟長官,我家雖然被官府查抄,但還有隱密的家產,那是決計不會被官府搜出的!只要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你的了!」
孟聚望著秦玄好一陣,歎氣道:「秦玄,雖然我以前做的一些事讓你覺得我貪財,但我還不至於卑鄙到這個地步,要勒索兒子才告訴他殺父兇手的消息——如果做出這些事的,那我還是人嗎?」
「抱歉,孟長官,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孟少爺,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也要理解令尊的心情。」
秦玄迷惑不解:「我爹的心情?」
「聽孟少爺您的敘述,我能猜測當時情形。看到攔截者出現,令尊已知定然無倖,我不知他與兇手有何關係,但他苦苦與對方交涉,為你爭得了一線生機……」
「這個,不必你說,我知道!!」秦玄憤怒地咆哮著,嗓音廝啞,眼睛泛紅:「爹爹他……那時就知道……他是故意騙我走開的!」
觸動了他心頭的隱傷,他喉嚨一下哽咽了,好一陣,他才重新抬頭:「孟長官,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孟少爺,您可注意到?令尊有時間跟你告別說話,卻沒有告訴你兇手的身份?」
秦玄一愣:「爹爹他害怕被那些兇手聽到,反倒害了我性命。」
「有可能。但我更覺得,秦老先生,他可能壓根就不想你去報仇。」
秦玄臉露憤怒,他正要反駁孟聚的說法,卻突然臉色一變。過了好一陣,他才低聲說:「這,怎麼可能呢?」語氣裡卻是沒多少自信了。
「秦玄,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天下萬事皆有可能。可能對方太強,令尊不想你白白送死;可能令尊希望你能脫離這個漩渦,安靜地生活下去;也有可能,令尊根本不想你去報仇——反正,令尊沒有告訴你的,我也不會告訴你。」
「這怎麼可以!難道,我爹爹他們的血仇就這樣白白放過了?這個,我絕不答應!」
孟聚站起身,拍拍對方的肩膀,少年生氣地打開他的手,像只憤怒的獅子般低沉地咆哮著,眼睛赤紅。
看著他,孟聚反而笑了:「秦玄,你知道嗎?剛才你說求我一件事時,我還以為你要我幫你找回你親人的遺體,收斂下葬呢。」
北魏法度嚴酷,尤其對謀逆者更是野蠻苛刻,誅滅三族不說,首級還要曝曬示眾十天,然後丟到荒野上喂狼,不得下葬,若有敢於為叛賊收斂屍首的,與叛逆同罪。聽到孟聚這麼說,秦玄頓時愣住了:「收斂下葬?那當然好!可是,朝廷的法紀,叛逆犯都要……」
「哦,既然你不願意,那算了,當我沒說——我先睡覺了,別的事,休息好了再說。」
「孟長官,孟大人,孟老爺,孟老大!」
孟聚剛要進裡間,身後傳來了少年撕心裂肺的叫聲。孟聚轉過身來,秦玄已經猛然跪了下來,給孟聚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時,少年已是淚流滿面:「孟老大,若能將我父母的遺體奉安,我的這條命就是你的了,你說如何,我絕無二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怕你要我這條命也行!」
孟聚也不阻攔,任由著少年磕了頭。
雙方都知道,這是要冒大風險的,如此大恩,受得起磕頭答謝。孟聚坦然受禮,並非無禮,反倒是堂堂正正的承諾:「這件事,我答應下來了!」
「秦玄,你起來。既然你答應都聽我的,那從現在起,你就得好好地吃東西、休息,修養好身體——這就是我的吩咐,明白嗎?」
「是,孟老大!」
「以後不要叫我孟老大了,我的朋友都叫我老孟,你也這麼叫。」
「是,老孟——不,我叫你孟大哥吧,可以嗎?」
「隨便你。下午我過省陵署那邊一趟,想辦法把你家人的屍首領出來落土為安。」
少年還想說什麼,但孟聚對他擺擺手:「現在說別的都沒用,報仇你也得先找到人。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告訴你真相——你在家等我消息就是。」
出了門,孟聚去馬棚取了坐騎,一路小跑出了陵署,逕直去了三條街外的東平省陵署。
在省陵署的大門外他就看到了,在陵署的大門上貼著白花和白布條,省陵署院子裡高高豎著兩排白色的招魂幡,白色的長布條探出了牆頭,在風中習習飄舞著。
在遞腰牌給門衛檢查時,孟聚隨口問:「這是怎麼了?」
陵署的門衛是一個神情陰鬱的老頭,他望了孟聚的軍官腰牌一眼,隨口答道:「霍鎮督殉國了,現在在給他辦喪事呢——你不知道這事?」
孟聚恍然。霍鷹的死,自己差點忘了——身為副手竟把正主襯托得可有可無,由此也可見葉迦南平時的強勢了。
老頭從桌子上拿朵白紙花遞給孟聚:「霍鎮督是個好人。後生,你既然這時候來了,那也是個緣分,就戴上表達個心意吧。」
霍鷹生前殺人無數,血腥滿手,身後評價居然是「是個好人」——孟聚不知道,霍鷹若是地下有靈,他是會哭還是會笑。
孟聚接過紙花,老頭幫他將紙花縫在了胸口,勸道:「既然來了也是有緣,去上根香吧。」
「辦完正事,我會過靈堂去拜一下的。」
按照那晚的路,孟聚徑直走去葉迦南的小樓那邊。一路走過來,他注意到,即使在省陵署裡面,在身上戴白花、白袖章或者穿素的軍官也沒幾個,大部分人都像沒事一般照舊穿著軍服,臉上也不見多少悲慼,照舊說說笑笑。
孟聚心下感慨,屬於霍鷹的那個時代,確實已經過去了。現在,是葉迦南的時代了。
不知是否因為葉迦南如今已是省陵署的頭號人物,小樓附近的防範比那晚更嚴了,孟聚這個生面人還沒走近就遭到了盤問。孟聚說來找葉迦南,但這次的守衛說什麼都不肯通報,一個滿臉麻子的瘦高個還出聲譏笑:「一個小侯督察想來找鎮督?你睡醒了嗎?有什麼事,回去叫你上司的上司過來!」
孟聚無奈,只好說:「那麼,能幫忙叫一下王柱王兄弟嗎?若他不在,柳空琴柳小姐也行的。」
聽到孟聚說出王柱和柳空琴的名字,守衛們臉露詫異。王柱和柳空琴都是葉迦南身邊的近人,這小侯督察能說出他們的名字,搞不好真的跟鎮督大人認識?
那瘦高個臉色稍和,說:「你叫孟聚,是靖安陵衛的?你等下。」
過了一陣,王柱從小樓裡跑出來,見到孟聚,他遠遠就叫起來了:「孟兄弟,他們說有靖安陵署的人找我,我一聽就猜到是你了,果然沒錯!」
他走近來,用力地捶了孟聚肩頭一下:「兄弟,這兩天過得還好?」
「托福托福,一切還好。」孟聚望望那幾個警衛:「王哥,我們借一步說話?」
「行,那就到我房裡來喝杯茶吧。我今天不當值。」
王柱拉著孟聚正要走開,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幾位警衛笑著說:「大伙認清楚了,這位是我的好兄弟,靖安署的孟兄弟,為人豪爽講義氣,葉鎮督很信重的!以後他過來,無論是找鎮督還是找誰,大伙可要給面子行個方便啊,不然可別怪我王老粗手黑了啊!」
隨著王柱的話,孟聚抱了個四方拳:「諸位兄弟前輩,孟聚見過了。」
看得出來,王柱在這幫人中間威信很高,人緣也很好,聽了他話,眾人都對孟聚點頭微笑以示善意,連那個麻子臉警衛也抱拳笑道:「不知是王哥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了,孟長官別見怪。我叫李應,因為這張臉,大伙都叫我李麻子,孟長官以後過來,王柱不在的話找我們也行。」
孟聚也笑,覺得這個李麻子人倒還爽快:「哪裡,是我來得魯莽了,怎能怪得李兄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