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章 還手 文 / 林家成
第七十章還手
第二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一直忙到夜深也不見歸家。
轉眼又一天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可趙俊還是沒有回府。
嫵娘在院中轉了又轉,還是忍不住來到馮宛房外,小聲喚道:「夫人?」
「嗯。」
「郎主一直不歸……以前可曾這樣?」
房中過了一陣,才傳來馮宛淡漠的聲音,「嫵娘,你逾越了。」
你逾越了!
一個妾室,沒有資格這般盯著夫主的去向,沒有資格纏著夫人詢問夫主之事!
嫵娘一怔,一張臉時青時白。
咬著唇,嫵娘突然冷笑道:「夫人可是見我有孕,妒忌了?」
腳步聲輕響,「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晉裳廣袖,臉帶淡雅微笑的馮宛出現在嫵娘面前。
雖是笑著,馮宛的眼神很冷。眼角瞟過府外駛來的那輛眼熟的馬車,她冷冷地盯回嫵娘,盯著她,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嫵娘臉上。
嫵娘哪裡料得到她會動手?當下尖叫一聲,左手捂上臉頰,又氣又驚間,淚水都溢出來了。
她瞪著馮宛,尖叫道:「你敢打我?」
這個夫人,不是一直安靜得彷彿不存在的嗎?不是一直任人嘲笑取鬧連硬話也不多說幾句的嗎?她怎麼能,怎麼可以打自己?
嫵娘又驚又怒,嘶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裡,什麼也不是!」
嘶叫聲中,婢妾們紛紛衝了出來。
「打你?」
馮宛冷笑一聲,她上前一步,在嫵娘兀自嘶罵不休時,右手再次一揚,又是一個耳光狠狠扇去!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當真清脆之極,響亮之極!
沒有想到她還敢動手,嫵娘捂著臉嘶聲尖叫起來。
在她淒厲憤怒的尖叫聲中,一輛馬車停在了院子裡,同時,趙俊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什麼事?」
夫主回來了?
嫵娘大喜,她急忙轉身,捂著臉淚流滿面地衝到趙俊面前,哇哇哭道:「夫主夫主,你要給我一個公道啊。」
叫到這裡,她向地下一軟,捂著肚子痛叫道:「夫主,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了?
趙俊一怔,他盯著嫵娘喝道:「怎麼回事?」
見他上心,嫵娘大喜,她淚水汪汪地回過頭,朝著馮宛指去,「是夫人,夫人打我。她妒忌我懷了夫主的孩子,趁夫主不在欺侮於我!」
宛娘?
趙俊蹙起了眉頭。他提步走到馮宛面前,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聲音中,竟有著客氣和溫柔。
幾乎是趙俊這聲音一出,高興著的嫵娘,那嚎啕大哭聲便是一頓。她睜大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看著馮宛。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明明夫主在知道自己懷了身孕時,是無比開懷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都是很得意很小心的。
趙俊的小意,嫵娘的震驚,都被馮宛收入眼底。
她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料到趙俊會有這個反應,她怎麼可能揮出那兩巴掌?這個男人啊,剛剛因為自己的主意,得到了五殿下的誇張和肯定,正是欣喜得意,對自己感激之時,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得罪違逆自己?
垂著眸,馮宛依然是一派溫婉恬靜,她回道:「嫵娘說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裡,什麼也不是!我聽了這話,便給了她二耳光。」
馮宛的聲音一落,嫵娘便在那裡尖叫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你亂說什麼?」
對她的尖叫,馮宛置之不理,她對趙俊說道:「夫主不信的話,可以問過眉娘她們。」
趙俊沒有問,他轉向嫵娘,蹙眉道:「好了,起來吧,別在這裡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嫵娘聞言,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她也不起來,便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叫痛,這般流著淚,一聲賽一聲淒厲的叫痛聲,還真讓趙俊露出了一縷擔憂。
這時,眉娘的聲音傳來,「哎喲哎喲,嫵娘你這是怎麼啦?明明夫人只是扇了你巴掌,你怎麼痛到肚子裡去了?」
絹兒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夫人是個沒力道的,連扇了你兩下,連個印子也沒有留。你一直好好的,怎麼夫主一來,又是肚子痛又是什麼的?」
兩女的尖諷聲中,馮宛搖頭,她溫和地說道:「去請大夫來吧。」
「是。」
她抬起頭,見到趙俊眉頭微蹙,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夫主忙了兩日,成效如何?」
她這話可提醒了趙俊,當下他呵呵一樂,眉開眼笑地說道:「很有成效。」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牽著馮宛的手,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殿下很看重我呢,他直接帶著我見過了陛下。昨晚上,我便宿在宮中。」
說到得意處,他心中實是開懷,又是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他一邊看著馮宛,感慨地說道:「幸好有宛娘。」
趙俊前面的話,眾女是聽不懂的,可後面幾個字,嫵娘還是清清楚楚聽明白了。
這時,馮宛的聲音輕緩地傳來,「嫵娘為夫主懷了孩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實非後院之福。夫主,這陣子你就多去眉娘和絹兒房中,讓她們也為夫主添子添福。」
她這話說得十分直白。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嫵娘聽得清楚,便是眉娘和絹兒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之間,三女齊刷刷抬頭看向兩人時,只聽得趙俊含笑的聲音傳來,「夫人所言極是。」語氣雖是漫不經心的,可它是實實在在的贊同和肯定。
夫主竟然一點也不在意剛被傷害了的自己!
嫵娘只感覺到,一股濁氣一沖,不知不覺中,她臉色一白,真正地軟倒在地。
軟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頭。她知道,此刻的眉娘等人必是在嘲笑著自己,感激地望著夫人,便是最忠實於自己的左兒,說不定心裡也有了想法。
也是,世人都說母以子為貴,自己好不容易懷了夫主的孩子,明明應該得到他全心的呵護和溫柔,明明自己可以借這個勢頭,一舉把夫人的威風打壓下去,逼得眉娘等人對自己唯唯諾諾。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夫主竟然連孩子也不顧了,只顧著對夫人溫柔討好?
想著想著,一縷怨懟之情悄無聲息地安了根。
趙俊和馮宛在書房裡呆了大半個時辰後,趙俊再次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他一出去,馮宛便出來了。幾乎是她一露面,眉娘和絹兒便連忙上前問安請好。
望著兩女感激歡喜的模樣,馮宛淡淡一笑,她瞟向嫵娘的房中,目光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冷漠和不喜。
眉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忖道:現在連夫人也嫌惡她了,夫主又是個聽夫人話的。看來,我也不必害怕那個賤女人了。
馮宛只是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她盈盈提步,也坐上了馬車。
一出府門,她隱約的,彷彿聽到了眉娘等人對嫵娘的尖酸叫罵。
伸出手,她揉搓著眉心。
這種婦人之間的爭鬥,她本是不喜的。可是,她更不喜歡被人欺負。
重活一回,她只是想,不再讓任何人可以欺凌到她頭上!
馬車穩穩地走向西郊周府。
馮宛到時,周府府門大開,曾老叔正與一個大漢說著話,目送著那大漢離去,他一轉眼便看到了含笑而立的馮宛。
「女郎!」
曾老叔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老叔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曾老叔歡喜地應了一聲,說道:「就是女郎孤零零的,身邊沒有一個可用的人,老叔實是擔心。」
馮宛與他步入府中,道:「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來到一個偏靜所在,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曾老叔,馮宛認真地說道:「老叔,你再去取六十片金葉子出來,購置個可食用二年的糧草和八匹駿馬,四輛好車。對了,順便給曾秀他們購一些兵器。」
「夫人,要這麼多?」
馮宛點頭。剛才一路問來,果然與她記憶中一樣,洪災雖然毀了不少秋糧,可更多的糧食,已從別的地方送到都城。都城這個時候的糧價,比秋收時沒有高。
不過馬上就要大戰了,到得那時,糧草會比現在翻五六倍不止,駿馬鐵器等軍用品,更是市場上見也見不到了。
可以說,這幾天出手,是最好的時機。得了這一筆,她至少二年中可進可退,不憂衣食,便是有個萬一又要遠遷,她也是富足的。
曾老叔見她這麼肯定,馬上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他咧嘴一笑,開懷地說道:「秀兒正好從建康回來了,要是他知道夫人給他們添置兵器,指不定又要說夫人仁義了。對了,剛才他還說要見見夫人呢。」
見我麼?肯定是為了那個他一路護送到建康去的婦人。
馮宛微笑,道:「不急。」
是不急,那個婦人是什麼身份,她太清楚了。
老叔點頭。
主僕兩人又嘮了一陣,馮宛轉身離開,上了馬車。
西郊是比較偏靜的所在,一路上,無數插著稻草,賣兒賣女的庶民排成了隊,跪在道路兩側。
這些人,多數是那場洪災的受害者。
在馮宛望去時,一雙雙飢寒交迫的眼睛,變得急迫而火熱起來,他們吶喊著,不停地磕著頭,向馮宛哭著求著。
馮宛沒有理會。
這種情景,終她一生,幾乎每日都可以看到:胡人治下,賣兒賣女只是庶民們最平常不過的情況。
馮宛回到府中,與馭夫略略交待幾句,無非就要他閉上嘴,什麼也不說外,便回到房中。
夜深了。
馮宛是在一陣嚶嚶地哭泣聲中驚醒的。
她騰地坐直身子,伸手摸來一件外袍套上。剛準備起塌,聽到一個極低極低的西西索索聲傳來。
那聲音來到了哭泣的所在。
安靜中,傳來一個弱弱地安慰聲,「弗兒,你怎麼啦?」
是左兒的聲音。
弗兒抽噎著,她哭得太多,聲音含著淚意,極沙啞,「我,我母親不行了。」
左兒訥訥地說道:「你別傷心,人都是這樣的,都會死的。」
弗兒搖頭,她哽咽道:「大夫說過的,我母親的病,只要有錢,捨得花錢就要好。可是我家裡沒有錢。」
她的語氣中帶著怨怪,倒是左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窮人都這樣啊。都是沒有錢才生了病也不治,才死的。」
弗兒哽咽道:「我母親不行了,我父親很傷心。他跟我說,家裡的那些田地,為了給母親治病,都賣得差不多了,眼看他們連飯也吃不上了。」
是了,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伸手幫弗兒的母親治好了病,見他們沒有田地可耕,便想著好人做到底,把他們都收為雇農,種植自己給趙府購置的田產。
當時的弗兒,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她現在還記憶猶深。當時自己想著,自己對弗兒有這麼大的恩,看她這情形,這一生是肯定會忠實自己的了。
可笑的是,事情卻偏偏不是這樣。
左兒沉默了。
這時,弗兒恨苦地說道:「老天太無情了,它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聲音中,滿滿都是不甘。
左兒能體諒她的不甘。弗兒這人,識得很多字,在這個時代,能識字的,至少家境以前都不差,有的甚至是世家貴族背景。
好一會,左兒訥訥地說道:「沒法子的。我們太窮了。」
頓了頓,她喃喃說道:「我第四個妹妹,三歲時得了一場病,我家裡窮沒有辦法給她治病,她就死了。後來第五個弟弟也生了病,我母親就把我賣到了趙府。」
弗兒聽到這裡,突然說道:「我與你們不同。」
她忙壓低聲音,只是抽噎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喃喃說道:「我還是想求過夫人,可,可不知怎麼的,看到她那樣子,又不敢。」
左兒訥訥地說道:「可是,夫人她也窮啊。」
弗兒搖頭了,她低聲說道:「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相信她不窮。她那神態,不像個窮的。」說到這裡,她苦澀地說道:「可是,夫人就是不喜歡我,不願意幫我。她若幫了我,我便是做牛做馬也願意啊。」這話說得乾脆,馮宛甚至懷疑,她故意在深夜裡這般哭泣,就是想讓自己聽見,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
好一會,左兒才傻傻地說道:「弗兒你一開口就向夫人要那麼多金葉子。夫人便有,她也不稀罕你給她做牛做馬呢,嗯,願意給她做牛做馬的,滿大街多的是,她們只求有一頓飽飯吃。」
這話當真犀利!
靜靜傾聽著的馮宛,也給怔住了,良久,她暗歎一聲,直覺得自己上一世,是真有點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