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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荊南烽煙 第五十四章 難民(2) 文 / 笑破天

    第五十四章難民(2)

    「大家靜一下,靜一下!」

    難民們群情洶湧,眼見局勢越來越混亂,李少天雙手往下一壓,大喝了一聲,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環視了一眼周圍的難民,李少天指著石子鎮的方向,宏聲說道,「前方就是石子鎮,那裡有吃的東西,大家只要堅持一下,一定能挺過這一關的。」

    現場鴉雀無聲,難民們聞言先是面面相覷,隨即露出欣喜的神色,這無疑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在李少天的鼓舞下,人流重新開始了流動,大家加快了步伐,都想盡快到達那個載滿了生存希望的石子鎮。

    李少天牽著馬步行,邊走邊和國字臉中年人聊著天。馬背上坐著國字臉中年人的三個孩子,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是他們第一次坐馬,既害怕又興奮。也許是覺得李少天平易近人,邊上的難民也時不時地插上幾句,補充著國字臉中年人拉下的東西。

    李二愣等人的馬上也都坐上了小孩子,他們牽著馬悶聲不響地跟在李少天的周圍,巧妙地將李少天跟外圍的難民隔開,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形。

    國字臉中年人姓羅,羅三平,江陵府人氏,現年三十九歲,其妻一年前病亡,育有兩子兩女,長女羅紅梅,十四歲。羅紅梅低著頭跟在羅三平的身後,不時地抬頭窺視著李少天,她覺得李少天跟以前遇見的那些富貴之人完全不同,對他充滿了好奇,但又不敢表現出來。

    通過和難民們交談,李少天瞭解到西線戰事的慘烈以及難民的疾苦,更是覺察出王本祿禍水南引的險惡用心。如果二十萬難民一股腦地湧向石子鎮,那麼將帶來巨大的社會隱患,不說別的,光是吃一項就足夠令人頭痛的了。

    二十萬人,救還是不救?怎麼救?李少天的腦袋不由得大了起來:救,可以拉攏民心,博取威望,換來一個仁義之名,但必然勞心勞力,下一番很大的工夫。二十萬,絕對是個沉重的負擔。

    不救的話,大不了將難民們驅走,反正現在兵荒馬亂的,人們自身都難保,誰還在乎那些難民的死活,不救也是人之常情,否則王本祿就不會封鎖清凌渡。這年頭傻子才給自己找負擔,不就是人嗎?大唐多的是,只要有地盤,要多少有多少。

    談笑間,李少天已經來到了石子鎮鎮外的關卡,令他奇怪的是,越是靠近關卡,道路兩旁的野地上聚集的難民也就越多,他們蓬頭垢面,三五成群地待在一起,或站或立或臥,目光空洞,死氣沉沉,毫無半絲生氣。

    「這位老哥,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都待在這裡。」

    羅三平等人也感到不解,茫然之際,他走上前拉住路邊草地上一個唉聲歎氣的乾瘦老頭,狐疑地問。

    「等死唄!回去吧,前面封路了,過不去。」

    老頭的身旁圍坐著十來名衣衫破敗、垂頭喪氣的家人,幾名年幼的孫子餓得直哭,兩名頭髮散亂的少婦像是孩子的母親,一臉愁容地安慰著他們,顯得十分的無奈。老頭雙目渾濁,他抬頭瞅了羅三平一眼,接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們一家現在已經無處可去,也沒有力氣再走,可不就是等死。

    「封路了?」

    李少天聽見了中年男子的話,微微一怔,他記得自己從來沒有下過封關的命令。

    「完了,沒活路了!」

    撲通一聲,聽聞此噩耗,李少天身旁的一個老農雙腿一軟,癱在了地上,面色蒼白,如喪批考。嗡,後面的難民頓時騷動了起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神情沮喪,好像天塌下來似的,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和希望,茫然不知所措。

    羅三平哭喪著臉來到李少天的面前,嘴唇蠕動了幾下,還是沒能說出話來,他蹲下了身子,失魂落魄地雙手抱著頭:連路都封了,哪裡還能有吃的東西,看來這下必死無疑。

    「恩公,你收下紅梅吧,這丫頭懂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猛然,羅三平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連忙站起身,一臉期盼地懇求正皺眉凝思的李少天。羅三平現在只能指望李少天,能救活一個孩子是一個。

    「快,給老爺跪下。以後你就聽老爺的話,老爺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羅三平的話音剛落,人群中的一個中年婦女就擠到了李少天的面前,將一個十來歲的男孩按跪在了地上。隨即,越來越多的父母讓孩子們跪在了李少天的周圍,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李少天,目光既無助又熱切。

    「別搶,別搶,這是俺用俺兒換來的救命糧呀。」

    這個時候,從前方走過來一個鬍子拉扎的濃眉中年人,神情呆滯地緊緊抱著一個口袋,口袋裡好像裝了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冷不防,他的身後衝過來幾個面有菜色的小伙子,抓住口袋就搶奪起來,慌得中年人一邊雙手死死拽著口袋,一邊高聲喊叫著。

    滋啦一聲,在幾個人的拉扯下,口袋被撕裂,白花花的大米散落了一地,那幾個小伙子將大米胡亂往嘴裡塞了幾口後,雙手又各抓了一把,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裡。附近半死不活的難民們見狀,癡呆漠然的雙眼中逐漸發出了像狼一樣的綠光,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他們一哄而上,爭先恐後地搶起了地上的大米來。

    「我的米,我的米呀!」

    濃眉中年人正手忙腳亂地揀拾著地上的米粒,一下子就被搶糧食的難民擠倒在一旁,等他站起來的時候,難民們已經潮水般地散開,地面上只留下一個撕裂的破口袋,哪裡還有半粒米的蹤影。見此情形,濃眉中年人一時悲從心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雙手不斷拍打著地面,既懊惱又無助。

    搶到大米的難民們急匆匆趕回各自家人的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大米分給家人。而家人們看也不看,逕直將混著泥土和雜草的大米送進口中,狼吞虎嚥地咀嚼著,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似的。

    沒人理會悲痛欲絕的濃眉中年人,現場很快恢復了平靜,難民們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在這看似殘酷的一幕中也不乏溫情的一面,幾名婦女將口中嚼碎的大米小心翼翼地喂到身旁孩童的口中,而她們只能舔著乾澀的嘴唇,含笑望著孩童們吃下那些能維持他們生命的寶貴食物,於平凡之中閃爍著母愛的光輝。

    李少天不想指責那些搶米的難民,設身處地地想一下,恐怕這也是一種無奈之舉。放眼望去,難民群中的一些人已經患上了病,由於得不到救治,他們只能咳嗽著、呻吟著、哭喊著,孤獨無助地在那裡等待死亡。

    悲觀、絕望、無序、疾病,如果再不採取一些措施的話,難民們待過的地方就會成為一個死亡之地,大部分的人將死於暴亂、瘟疫和飢餓。按照常規和舊例,面對著難民潮帶來的社會危機,統治者們往往會將他們驅逐到其他的地方,任由其自生自滅。

    很可能,不久以後這裡將上演著易子而食的人間悲劇。想到這裡,李少天心中不由得一陣失落和迷茫,作為一個在現代文明中成長起來的世紀青年,雖然在這個世界裡經歷過一些腥風血雨,但人倫悲情依然帶給了他巨大的震撼。

    李少天讓人將那名悲痛萬分的濃眉中年人喊了過來,一問才知道前方距離關卡一兩百米的地方有人在用糧食換人,五六歲以上的孩童,一袋大米一個,每袋大米有二十斤,成年人兩袋大米一個,明碼標價。

    「老哥,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望著濃眉中年人濁淚縱橫、充滿了歲月風霜侵蝕而過於衰老的臉龐,李少天的心中猛然像被針紮了一下。李少天雖然不是什麼聖人,更不是什麼救苦救難的菩薩,可就在這一刻,原本在救與不救之間徘徊不定的他卻毅然下定了決心。

    這個決心跟名譽和謀劃無關,僅僅是李少天內心最深處的良知在剎那之間的一次哭泣和吶喊。李少天原本認為自己已經適應了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心也隨之硬如鐵石,不過他錯了,面對著境遇淒慘的難民,他敗得一塌糊塗。

    李少天剛才在路上已經盤算過了,接納這批可憐的難民後,如果戰事一直拖下去,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但,東路軍發動總攻的時刻迫在眉睫,只要拿下了郢州城,從郢州到武昌之間那就是一馬平川,荊南軍在這段路程裡根本就沒有有效的抵抗,進而劍指武昌,在水龍幫的裡應外合下攻取武昌城,完成東線戰事。

    一旦東線戰事結束,李少天便能抽出手來安置這些難民。幸運的是,襄荊和荊南是富庶之地,盛產稻米,實力雄厚,否則他就真的只能乾瞪眼了。可話又說回來了,救助這些難民將是一大筆不菲的開銷,而且完全可是說是打了水漂,看不見任何的收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虧本買賣可不是那麼好做的,必將承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和非議,以及討厭的風言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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