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84章 千年未有之變局 文 / 鱸州魚
忙碌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等那位楊從事終於滿意的抬起了頭,宋隱之得以如釋重負的喘口氣的時候,他這才驚訝的發覺,艙室內的光線已經有些暗淡,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在船艙裡忙活了兩三個時辰。
「成了,反正是簡圖,這樣也就馬馬虎虎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弄得太仔細,只當參考的話,應該還是夠用的,給王總督送去吧,對了,吳兄弟,你也跟著去解說一下……」
楊從事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看起來還不太滿意的樣子,可最終還是揮了揮手,示意沙盤已經能用了。隨後就又轉向了一邊,繼續擺弄著那些沙盤和地圖,直接將宋隱之遺忘掉了。
「宋兄,你肯定有些奇怪吧?你猜的沒錯,這裡的同僚多半都不是正統的讀書人,多有匠戶出身的,比如我和楊兄弟就是,楊伯父和我爹原本都是宣府的軍匠,我爹是個鐵匠,楊伯父是木匠,我和楊兄弟從記事起就開始學手藝了……」
相處了這一段時間,宋隱之對這些人的脾氣也有了不少瞭解,倒也沒什麼抱怨,倒是郭成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出船艙後,向他解釋起來。
宋隱之倒也不吃驚,他多少看出了些端詳,手巧的讀書人不是沒有,可巧到這種程度,還不怕在外人面前展示的,就是鳳毛麟角了。所以,他很確定,這些人肯定不是傳統的士子,而且,從這些人身上,也能得出結論,大明已經變了天。
「本來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匠戶的兒子將來也是匠戶,我爹是鐵匠,楊伯父是木匠。那麼,哪怕我和楊兄弟對這兩種技藝不怎麼感興趣,那也是要學,要做的,因為這不是情願不情願的問題,而是壓在我們身上的命運。」
有些沉痛的話題。不過郭成建說話時,語氣卻是淡淡的,甚至還帶了幾分追憶,顯然對這些痛苦,同時也不怎麼光彩的往事並無避諱之意。
宋隱之只是靜靜聽著。他知道對方不需要他的回答或提問,而且他也很清楚,接下來。對方就要說到最關鍵的內容了。他也很好奇,大明立國百多年了,一直很安靜,突然間,怎麼就會有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呢?這只能用奇跡來形容。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天……」平靜的語調突然波動起來,多了幾分激盪,宋隱之更是聽出了其中的狂熱之意,就彷彿私塾的老先生提起聖人。提起科舉時那般。
「……那天的景象,我一直歷歷在目,侯爺就是那麼溫和的微笑著。轉頭對我們說:我也是個手藝人!宋兄,你能想像到嗎?當時侯爺雖然還沒封侯,可卻也是名滿宣府的大人物了。而且還是聖駕前的大紅人,甚至跟皇上有了八拜之交,而手藝人是什麼?」
他自嘲的笑笑,道:「至少在當時,手藝人還是跟娼妓一樣的下作行當,可是,侯爺卻這樣說……後來,我們跟著侯爺去京城,建軍器司,籌辦書院,精研各種技藝……再去遼東,研製新農具,開墾屯田,到現在,大明已經完全變了樣兒,大夥兒都有了奔頭……」
「楊兄弟一直都說,做人要知恩圖報,每天都把侯爺說的話掛在嘴邊,大明的富強,要靠每一個人的努力,所以他一直很努力的工作,想用自己的力量讓大明的開拓進取更加順利,以此來回報天子的仁厚之心,以及侯爺的知遇之恩。因為太過專注,所以……宋兄莫要往心裡去。」
「楊從事拳拳報國之心,宋某敬佩還來不及,又怎能……」宋隱之嘴上客氣著,腦子裡卻很亂。士人高居廟堂之高已逾千年,他們為大明制訂的體制何等森嚴,等級何其分明!儒學退位,百家再起,與變天無異,這樣的變化居然發生在短短四年之間?
聯想起初登旗艦之時看到的景象,宋隱之卻也不得不相信,若非有了這樣的變故,艦隊的領導層中,又豈會沒有文官的身影?郭、楊這些匠戶子弟,又哪有讀書並出仕為官的機會?
甚至連那位總督的身份,也被他猜對了,對方果然是海商出身,轉職至今,王總督這個華麗,在從前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轉身,一共也只花了兩年多的時間而已。
和當年許柴佬那樣的有名無實的總督不一樣,這位王總督麾下是有兵的,而且還有數萬之眾。雖然名字古怪了些,但那三萬城管,是實實在在的從屬於總督府,代表大明朝廷的威嚴的。
除了城管大隊,海上還有一支從屬於總督府的水師,比起由世家、商人們集結起來的這支大艦隊,那支水師的船艦要少上很多,但是,水師的實力卻是遠勝。
因為其中的船艦都是新型船,採用最新的武器裝備,接受那位舊日的廣東水師梁總兵的指揮,直接聽命於總督府。有權有兵,這樣的總督,比起中原的封疆大吏也不差多少了,正常情況下,又豈能輪到一個出身賤藉者擔當?
聽著郭成建對大明,對總督府的介紹,宋隱之心裡如翻江倒海一般,千念百轉間,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之前做的規劃和決定,似乎有些倉促了。若是放在四年前,能歸籍返鄉,已經是夢寐以求的大好事了,可換在當下,卻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了。
難怪聽到自己的要求後,王總督會是那麼一副神情呢,而阮四說了一半的話,好像也與此有關,那傢伙好像有些想法,很可能還是於雙方都有利的,要不要再尋到阮四,與他商議一番呢?或者向郭從事問詢一番?
這位年輕的幕僚性子隨和,而且還很穩重,應該是個商量事情的好對象。計較已定,他就待開口相詢,可一抬頭間,卻發現自己已經身在甲板上了,總督王海等一干人都起身迎了上來,視線都集中在他手中的沙盤上。
他急忙把沙盤放下,然後退在一旁,看著那群人全無架子,不顧身份的擠作了一團,指著沙盤熱火朝天的討論了起來。有了郭成建的解釋,宋隱之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並且也能聽懂這些人在討論什麼了。
除了總督府轄下的官員,這些人多半都是海商,或者可以稱之為殖民者,他們為了財富和貢獻度而來,他們的船裡面沒有財貨,只有人,和兵器,以及工具。
他們帶來的人當中,最多的就是私兵,這些私兵是他們從各種途徑招募而來的,出身都不怎麼上得了檯面。不過這也正常,城管大隊還是總督府的正規部隊呢,出身不一樣很糟糕?山賊、土匪、地痞,大明的禍害前所未有的集中了起來,不得不說,這也是很壯觀的。
除了私兵,他們還帶了一些會伺候莊稼的田間老農,還有一部分是工匠,主要以木匠為主,其他的工匠也各有一些,就是沒有鐵匠。
宋隱之知道原因,大明如今的冶煉技術極為高超,所以,商人們更願意直接花錢從鑄鐵廠買進現成的,而不是自己僱人花錢打造。前者省錢又省力,關鍵是工具武器的質量還都很好,比自己動手方便多了。
之所以帶了這樣的團隊,是因為商人們接下來要在呂宋建設殖民點,也就是農莊。用貢獻度可以換取土地,佔下來的土地也可以拿出來換貢獻度,私兵就是幹這個用的,等土地分配好之後,那些農人、工匠就派上用場了。
所以,那些商人爭的面紅耳赤的,為的就是爭一條好的進兵的路線。
呂宋雖然很大,可卻有近七成的土地是山地,只有沿河的土地是平地,而且又很肥沃,何況,沿河進軍,運送補給也方便,和總督府的大軍靠的也近,安全性也有保障,這樣的路線,誰能不喜歡?
宋隱之覺得這個法子真是神奇極了,為了自家的利益,世家、商人們肯定是要拼盡全力的,他們的私兵又多有山賊流匪,最擅長在山林間亂竄。讓這些人做先鋒,水銀瀉地的掃過去,漏網之魚就很少了,比大軍出擊的效果好很多。
土人們想避是避不開的,要是設伏反擊,頂多也就幹掉一部分商人的私兵,於大局無損。而商人們吃了虧,因為能得到貢獻度,他們倒也不會對總督府有什麼怨恨,反而會將憤怒發洩在土人身上。
土人們漏了形跡,總督府大軍又應商人們的召喚而來,逼得他們不得不會戰,會戰的結果自不用說,把全島的部落加起來,也許還能有幾萬兵抗衡一下,可現在的局面擺明了是要各個擊破,土人們完全沒有機會。
於是,朝廷大軍用極小的耗費,就佔據了大片土地,隨著殖民點的農莊的建立,朝廷對這裡的控制將是相當穩固的,百年前的憾事定然是不會重演了。
聽說這些法度都是冠軍侯爺隨口定下的章程,一時間,宋隱之心中的敬佩之情也是升騰到了極點。果然,聖賢之人都是應時勢而生的,也只有侯爺這樣的人物,才能主導這千年未有之變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