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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73章 功名只向馬上取 文 / 鱸州魚

    劉家莊地處霸州城南的文安縣,是當地最大的莊園。

    劉氏兄弟早年在外闖蕩,闖下了不小的名頭,即便是金盆洗手之後,當地的官府也一直是禮敬相待,還委任了兄弟倆一個協捕的名頭,專門壓制地方上的盜匪。

    不得不說,這以毒攻毒的法子不錯,有劉家兄弟的名頭震著,霸州地方上一向安定得很,就算有偶爾有些過路的盜匪犯下了案子,也很快就會被緝拿歸案。所以,地方官對他們的禮遇,也非是無由。

    家族興旺當然是人人喜聞樂見,不過在某些事情上,意見就沒那麼容易統一了。眼看著七爺回來的時候那麼高興,結果變成今天這種每日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局面,劉家人都覺得有些不安。

    「哥,我都說了幾遍了,這是謀逆的大罪,咱們不能摻和,不但不能摻和還得設法阻止才行。」劉七很憤懣。

    當初猴子哥來提拔大夥兒的時候,這幫人都縮頭縮腦的像一群烏龜,結果被那個什麼陸侍郎一說,一個個就眼睛發紅,像一群狼似的,不,這幫傢伙連狼都稱不上,就是一群上不得檯面的土狗。

    「你要錢?行,我回旅順之後,就求侯爺討幾條海船給你,跑倭國,一年就給你賺個金山回來。你要官?行,你弟弟我現在是朝廷命官了,你知道麼?是正四品的廣威將軍,我隻身投奔遼東,這才短短一年,侯爺是何等的賞罰公明,你怎麼就……唉!」

    「小七,大哥不貪天津的金銀,也不貪陸侍郎許下的官職,可是……」

    劉六撓了撓頭皮。很苦惱的說道:「虎子、老張他們都來了,兩省的綠林豪傑齊聚一堂,都推舉我來帶頭,這回絕的話,你教我怎麼說出口啊?眾情難卻,我要是推拒,定然會寒了大夥兒的心,將來咱們有何面目見老兄弟們啊?」

    說的苦惱,可兄弟連心,劉七哪還看不出大哥神色的那一絲得色?

    自己這個大哥什麼都好。為人豪爽,又講義氣,好打抱不平,為此不知吃了多少陰虧,可就是不改。這倒也沒啥,男兒義氣麼,江湖人自然要有江湖氣概,可最要命的就是他好虛榮,就算沒譜的事兒,被人一捧。都會飄飄然,何況是今天這樣的大場面?

    劉七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謀逆的大罪,他們捧你當頭目,又有什麼好心了?你們要是真的去打了天津,別說打不下來,就算打下來了,賺的錢你們難道有命花嗎?你難道不知道侯爺的手段?連朝中的閣老尚書都鬥不過他,就憑你們一群馬匪就能?」

    「可是……」劉六的心眼遠沒有弟弟靈活。否則去年他就跟著一起去遼東了,當時他確實認為猴子說的很有道理,可是被其他人一打岔,說起遼東的災情無法可救,他就迷糊了。

    可現在看來,似乎是自己的選擇錯了。弟弟現在都是四品將軍了,說是立了大功,可帶著韃子打鬼子,這事兒有啥難的啊,換了隨便哪個兄弟也能做啊?在遼東昇官確實挺容易的,他有些動搖。

    「小七,這話你就說錯了,以前瘟神能贏。是因為朝中的大人們沒動真格的,而且還有皇上罩著他,這才無往不利。可今時不同往日,皇上不知好歹,帶了幾萬娃娃兵去宣府打韃子去了。這就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沒了皇上,瘟神還能蹦躂幾天?」

    劉七一回頭,正見門外走進來幾個人,當先一人濃眉大眼,器宇軒昂,要不是身上的短裝打扮,準會有人將他當成個讀書人。只可惜,這人不但不是讀書人,還是可以止山東小兒夜啼的巨盜,響馬首領張茂。

    「張大哥說的沒錯,小七,你想想,咱們為什麼落草為寇,還不是朝廷倒行逆施,壓搾咱們,這才逼了咱們上梁山,天天行道,你怎麼還能向著朝廷說話,當朝廷的官兒呢?」

    張茂身後那人留著幾縷長鬚,身上穿的也是一襲青衫,比張茂還像讀書人,可劉七也是知根知底的,哪裡還不知道這人大字都不識一個,純屬裝蒜呢。

    「呵呵,」劉七怒極而笑,譏諷道:「楊虎,我當朝廷的官兒,給朝廷效力?那你們這又是打著誰的旗號呢?寧王?哈,聽說那位王爺在江西刮地三尺,境內都快變成生人免進的絕域了,你這是替哪門子天,行哪門子道呢?」

    楊虎一蹦老高,反唇相譏道:「你胡說,寧王爺寬仁著呢,連幾天前來的那位陸大人都讚不絕口,稱之為百年難見的賢王,只要他老人家做了天下,那天下人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口口聲聲朝廷不好,朝廷倒行逆施,結果寧王是好人,陸大人也是好人,哼哼,你落草的時候,當今萬歲好像還在襁褓中呢。我倒是好奇了,你說的這個朝廷,到底是哪個朝廷?壓搾百姓的那些,難道不正是跟你們打的火熱的陸大人這樣的人嗎?」

    「你胡……」楊虎裝成讀書人的打扮,並不代表他的口才也好使,其實就算是普通的秀才,論起辯才來,也未必及得上劉七。

    「我胡說?」

    劉七冷笑著打斷了楊虎的反駁,「我看是你胡說吧?去年猴大哥來提攜大夥兒,給咱們指了條明路,你們開始也是意動,結果遼東冰雹的消息一傳過來,你們就變了卦,如今看我得了官職,你們又眼紅了,居然動了大逆不道的念頭,你們算是哪門子綠林好漢?」

    「我,我跟你拼了!文博,操傢伙!」被劉七夾槍帶棒的戳中了要害,楊虎氣得暴跳如雷,他雙目赤紅,伸手就要拔刀,總算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知道對方武藝好,年紀也輕,自己不是對手。於是,他順便招呼了相熟的馬匪史文博一聲。

    「都給我住手!」張茂眼見劉六的臉色大變,知道不好,急忙按住楊虎,又踹了一腳躍躍欲試的史文博,大喝了一聲。

    深深的看了劉七一眼,張茂轉向劉六拱手道:「六哥,今天就到這裡,兄弟們也是口舌之爭,你別往心裡去。兩省豪傑對你的擁戴總不會是假的,你是眾望所歸啊。」

    有劉七在這裡,自是話不投機,要是真的動了手,難免不出意外,張茂也是當機立斷,提醒了劉六一句之後,當即告辭出來。

    「小七已經鐵了心的跟著瘟神了,現在他是口頭上反對,要是給那邊日後通風報信。豈不會把大夥兒都害死了?要我說,還是把他先拿下才乾脆,省得……」走出花廳,楊虎猶自恨恨不平的說道。

    「是啊,張老大,劉家兄弟不情願,咱們又何苦非得拉上他們,獨自發財豈不是好?俺可是聽說了。天津那邊金山銀海,還有從倭國來的娘們呢。」說著,史文博的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你個蠢貨懂個屁!」張茂恨聲罵道:「劉家兄弟的名聲好,打著他們的旗號才能拉來更多的人,要是我自己出面,來的人恐怕連一半都沒有。天津那邊又不是不設防的,你以為那麼容易就能攻進去?」

    盜亦有道,劉家兄弟是屬於俠盜的範疇的,雖然沒有劫富濟貧,但仗義疏財的名聲在河北和山東都是鼎鼎有名的。而張茂、楊虎這些人,則是純粹的土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那種,所以才對天津那邊那麼熱心。

    這種人沒啥節操。綠林道上都知道,所以他要大宴群雄的話,是沒人敢去的,鴻門宴誰不怕啊?他手下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沒事,小六一向重情面。就讓他壓著他弟弟好了,就他一個人還能翻出什麼大浪來不成?虎子,你要報仇,也等事成之後再說,做下了那種事,誰也沒退路了,到時候,就算咱們並了劉家哥倆兒,旁人也沒法退出了,哼。」

    張茂等人離開後,劉七也沒在廳裡多呆,對哥哥那些老生常談的義氣,他實在聽得膩煩透了。離開花廳,三轉兩轉,他沒回自己的家,卻是進了一棟廂房。

    「齊大哥,你把人帶來了?有沒有驚動什麼人?」進屋見沒有旁人,他急忙問道。

    「已經帶來了,人不多,只有十五個人,不過武藝都還過得去,再加上你我,和我那幾個兄弟,應該有把握,只是,小六那邊……」這裡住的正是去千戶所那人,前面說的順暢,可說起劉六,他卻皺了皺眉頭。

    「不要緊,我哥就是耳根子軟,只要殺了張茂那幫禍害,他也該明白過來了,要是他真的動手,我會擋住他的,就不信他會對我這個親兄弟下毒手。」劉七咬咬牙。

    憤恨之餘,他也有些慶幸,要不是自己回家一趟,沒準兒大哥就要鑄下大錯了,到時候自己才真是左右為難呢。

    「齊大哥,這次多虧你了。」對齊彥名,他也是真心感激,雖然是個將軍,可他自己武藝好,又是回家,壓根就沒想到有這樣的意外,事情一發,他身邊一個人手都沒有,要不是有這人的真心相助,哪怕是想到了聯絡錦衣衛,他也找不到機會。

    「小七你說的哪裡話,皇上和那些大官,哪邊是真心對咱們百姓好,這點事兒咱老齊還是分得清的。」齊彥名爽朗一笑:「我可不像張茂、楊虎他們那麼喪心病狂,就算沒有你,我也要想法子的,現在咱們兄弟合力,還怕不能成事嗎?咱們應該什麼時候動手?」

    劉七斷然道:「夜長夢多,事不宜遲,就明天!」

    「好!」齊彥名不是響馬,而是地方上的豪傑,一向好打抱不平,專門為底層百姓出頭,和傳說中的俠客差不多,只是沒有那種飛簷走壁的本事罷了。

    去年猴子來的當口,他剛好外出,沒趕上。今年錦衣衛大舉掃蕩,將那些欺壓良民的貪官污吏和惡霸一掃而空,正對了他的心思,為此,他還破天荒的喝醉了一次,對去年的機遇更加遺憾了。

    所以,張茂和劉六等人大聚群盜,欲攻天津。他看在眼裡也是急在心頭。可他是獨行俠,除了幾個兄弟之外,手下沒幾個人手,也只能乾著急。

    好在劉七回來了,二人一個久經沙場的宿將,另一個則是藝高人膽大,因此有了現在的這個計劃。

    計議已定,劉七又轉回去找了哥哥,表示自己不干涉對方的行動了,劉六聽了自然大喜。事情本來已經差不多決定了,偏偏弟弟回來了,又表示強烈反對,他夾在中間也是頭疼得緊,聽得弟弟鬆口,他也是長長鬆了口氣,立刻通傳下去,第二天大宴群雄,共商大計。

    張茂等人也不疑有他,都是欣然赴會。要不是劉七橫插了一槓子,事情早就應該定下來了,好在現在也不晚,尚可從長計議。

    「陸大人臨走前說了,最好是等皇上到了宣府,跟韃子對上了,咱們再動手,那樣一來。京城就顧不上咱們了,還能配合寧王爺起兵,六哥,你覺得呢?」

    「這個……」劉六稍一遲疑,皇上是去打韃子了,自己這邊扯後腿。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啊。

    「六哥,成大事不拘小節,那昏君……」張茂、楊虎都是極力相勸。劉七說的沒錯,這兩個人對於錯過了去年的機會,也是很不甘,看著劉七成了將軍,私下裡眼紅的要命,要不然也不會跟寧王一拍即合。眼見大功在即,他們哪裡容得劉六退縮?

    倒是史文博口才不怎麼樣,只能在一邊看著,所以,他很快就發現了些異樣之處。

    劉七陰沉著臉坐在劉六身邊。很反常的一言不發倒罷了,也許就如同張老大所說,他們兄弟倆已經爭執過了。可是,傳菜上菜的怎麼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這裡是劉家莊,又不是山寨,就算怕兄弟們亂來,不敢讓女眷丫鬟出來,總也得叫些小廝來伺候吧?

    不會是……他心裡有了種不祥的預感,看張茂等人說得火熱,他也不敢上前提醒,以免會錯了意,煞了風景就不妙了。但是自己的命還是要顧著的,他不著痕跡的往門邊移了過去,和那些傳菜的壯漢拉開了些距離。

    「……等到那昏君被韃虜殺了,京城勢必大亂,說不定,咱們還能趁亂攻進去呢,你想想,那可是紫禁城,裡面的寶貝多著呢!寧王爺許了咱們,說要是可以建此大功,不吝公侯之賞吶!」說到得意處,楊虎口沫飛濺,張茂兩眼放光。

    「說了半天,你們禍亂京畿,還是為了自家的貪慾和富貴吧?你們還算得上是個人?」劉七突然冷笑道。

    「你……」楊虎大怒,兩人日前的仇怨未消,這是更添新仇,他一雙眼睛赤紅,恨不得上前跟劉七拚命。

    張茂按住楊虎,陰陽怪氣的說道:「小七你是發達了沒錯,可也沒必要阻著大夥兒的前程,再說了,被人發配到倭國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打生打死,好得意麼?」

    他這話一方面是挑撥在場的群豪和劉七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說給劉六聽的,他知道劉六對於弟弟在倭國征戰很不滿,也很擔心,一句話說完,他滿意的看到了劉六臉色微變,群豪更是鬧哄哄的嚷嚷起來,多半都是贊同的他意見。

    「哼!」劉七冷哼一聲,突然揚聲道:「齊大哥,張大當家的寧可放韃子入寇,也要搏富貴,你怎麼說?」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禍國殃民者,恆殺之!」齊彥名奮身而起,掌中刀光閃爍,一刀便剁翻了身邊的趙鐩,這人也是河北巨盜,對攻打天津的熱心不在張楊二人之下。

    「老齊,你……」這變故突如起來,完全出乎了群豪的預料,誰能想到在劉家莊能出現這種變故啊。

    「殺!」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劉七更不遲疑,厲喝一聲拔刀而起,而那些喬裝成下人的錦衣衛也去了偽裝,拿起事先隱藏好的武器,紛紛殺向目標,一時間,大廳內殺聲四起,鮮血飛濺。

    「這,這……」劉六傻眼了,他不是婆媽的人,要是換了個人在他的劉家莊動刀子,他肯定要跟對方拚命的,這裡是他的地頭,劉家雖然金盆洗手,可也有百十個莊客在的。

    可現在主動發難的卻是自己的弟弟,還有交情最好的齊彥名,而那些個下人是齊彥名安排下的,顯然這是早有預謀的一場行動,所以,他茫然了,對於張茂等人的呼救和喝罵聲完全沒有理會。

    等他終於回過神的時候,廳內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一片狼藉中,張茂、楊虎等人都已橫屍當場,楊虎甚至連刀都來得及拔,就被劉七一刀砍死,眼睛瞪得老大,死的那叫一個不甘心,想想也是,富貴就在眼前,誰知道怎麼就生了這樣的變故呢?

    錦衣衛的番子也死了幾個,儘管出其不意,可在場這些人都是綠林道上響噹噹的人物,手底下都有兩下子。刨去那些跟張茂不是一路,也沒動手的人之外,他們的人數也超過了番子們,要不是齊彥名和劉七武藝出眾,勝負還未可知呢。

    「小七,你這是幹什麼,這麼一來,咱們劉家還怎麼在綠林道上混?」

    「還混什麼綠林?韃子入寇,中原危機,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的時候,功名只向馬上取,哥,跟我去宣府立功贖罪吧。」劉七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這幫悍匪比倭國的武士厲害多了,可惜就是不走正道。

    「去宣府?」

    「對,去宣府,有不想去的也沒關係,只要不去附逆,俺小七今天也不會留難,可是,俺也明明白白告訴你們,皇上是聖明天子,侯爺是神人下凡,叛逆是沒前途的,要功名富貴的,就跟俺去宣府,搏他一個封妻蔭子!」劉七揚刀厲喝。

    ……

    幾日後。

    「陸大人,那些馬賊離開了劉家莊,往北去了。」

    「這麼早?也罷,早就知道這幫匪徒成不了什麼大事,讓他們鬧一鬧也好,反正皇上是鐵了心要去宣府了,就算知道後面出了事,也未必會回頭。」陸完冷冷一笑,放下了車簾,「再快點,一定要在半月內趕到南昌。」

    「是,大人。」車輪轔轔,帶起了漫天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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