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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50章 哥是個手藝人 文 / 鱸州魚

    第150章哥是個手藝人

    「各位兄弟,古人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謝公子對我等恩同再造,如此轉身便走,各位不覺得心中有愧麼?」林白斷然說道,讓那幾個急著要走的都是臉上泛紅,很有些羞愧。

    「可是,謝公子自己說……」

    「人各有志,林某也不阻攔,只是請幾位兄弟留步,聽林某請問謝公子幾句話,聽完之後,若是各位仍然要走,林某絕不阻攔,如何?」他這話擲地有聲,讓人無法反駁,於是包括那幾個要走的,都是點頭應諾。

    謝宏一直就那麼淡然看著,無論是有人要走還是有人嗤笑,他都毫不動容,可一直不顯山露水的林白突然站了出來,卻是讓謝宏眼睛一亮,終於是等到了嗎?他心裡開始有些期待了。

    「小的敢問謝公子,您要開設的工場都要做些什麼物件?需要些什麼手藝?」

    「要做的可就多了,可以說包羅萬象。需要的手藝更多,不過來我的工場,手藝並不是限制,不會的可以學,沒地方學的可以一起研究,互相傳授,互相鑒戒,總之,只要肯專研,手藝並不是問題。」

    「公子您的意思是說,進了工場,自家的手藝就不能藏私?」林白又問。

    「正是。」謝宏點頭,這位宣府第一名匠果然不凡,問出來的問題都直指核心。

    除了說話的林白,眾工匠都是面面相覷,手藝不能外傳,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就算大夥兒以後不做匠人了,可是這手藝也是不能傳給外人啊!私下傳藝,那要置祖宗於何地?這壞規矩的事,有誰敢做?

    要走的人,愈發確認了自家的念頭,本來猶豫的人,也覺得還是走為上策了,謝公子構想中的這個工場實在太邪門了,從古至今就沒過這樣的規矩。

    「公子可是要……」林白的反應卻與眾不同,他突然激動的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強自壓抑了下去,轉而又問道:「敢問公子,元宵大會那日為貴府做『踏虹』的匠人是否也會在工場之中?」

    其他人看向林白的眼神都有些異樣,林師傅這樣問,難不成是動心了?

    「不錯,曾大哥會是化學部的首席匠師。」

    做火藥的匠人心中都是一凜,他們也一樣開始動心了,那位曾先生的手藝可是遠超在場的人啊,當日大夥兒還想著拜師來著。若是他要是進了工場,那不是說……林大哥果然有見識,非我等所能比擬啊。

    林白卻不為所動,毫不停頓的繼續發問:「謝公子您剛才曾說,是要僱傭小的們,那麼您的意思是說要付小的們工錢嗎?」

    「當然了,做工付工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謝宏理所當然的答道:「至於具體的,我簡單說一下吧,就是固定工錢加提成。」

    謝公子的新鮮詞兒真多,新鮮道理也不少,匠人們都是迷惑不已。大家都知道,做工付工錢這事兒也是分人的,若是在籍的匠人,做的東西好,再遇見和善的主顧,倒是有可能得點打賞,可一般情況下,飯菜裡能有點油星就不錯了。

    至於化學部,固定工錢和提成,眾人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公子所說的……」林白顯然也是不懂,於是又問道。

    「固定工錢呢,就是讓各位養家餬口的,暫定一個月五兩好了……」謝宏扶著額頭,想了一下才說出一個數字,不等有人有所反應,緊接著又道:「提成呢,分為很多種,有計件的提成和研究新項目的提成,具體麼,呵呵,我還沒想好,待定吧。」

    五兩!大多數工匠都沒聽他後面說什麼,反正也聽不懂,可是前面那個五兩他們可都聽清楚了。五兩啊,還是一個月的,那一年豈不是要六十兩?別說過去在宣府了,就算是到了傳說中的江南,想賺到六十兩也不知得到何年何月了啊。

    張洋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一個月五兩?邊軍中,就算是親信家丁一個月也拿不到這麼多銀子啊。五兩,自己好歹是個親兵隊長了,一個月的餉銀也不過就是這個數兒,時常還會被拖欠,這位謝大人瘋了麼?給一群卑賤的匠人開這麼高工錢!

    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樣一來,他一年給一個匠人的工錢就可以買三個工匠了!瘋了,真的是瘋了,張洋琢磨著要不要趕快回去稟報家主一聲了,這個靠山實在太不靠譜了。

    林白也是被震住了,好半響才繼續問道:「公子,您這工場可是來去自由的?」

    不錯,不錯,這個林白的確是個人才,又問到點子上了,謝宏暗暗點頭,「開始一年是如此,因為開始的時候不會接觸到核心技術,若是等以後接觸到核心技術了,那麼就要有所限制了。」

    謝宏之前的舉動不過是為了篩選出了合適的人選罷了,若是沒有精進手藝的心思,那把人留下來也是沒用。謝宏自己不過是個手工藝者,不是科學家,想要讓科技進步,只能將這個時代的匠人的潛力發揮出來。

    以謝宏之前的觀感來看,只要能將他們合理的組織起來,他們的才智和手藝都不會有問題的。曾錚和董平都是如此,謝宏用後世的信息給他們提了醒之後,現在兩人在相關的領域上都已經遠遠超過了謝宏這個半吊子,他們是這樣,其他人中,也應該會有同樣的人吧。

    所以謝宏故意讓他們動搖,把壞處都擺在前面來說,若是不堅定的人,他要了也是沒用,那樣的人混在裡面,說不定反而會起了反效果。

    本來此事到了京城再張羅也來得及,可是依照谷大用的說法,京城的環境恐怕不會很有利,所以謝宏在對張總兵威逼利誘的時候,就順便提出了這個要求。

    而張總兵猜測的所謂封口費,謝宏卻沒那個心思,他只不過見張總兵貪財,借此賣個人情,不想把他逼到敵人那邊去罷了,畢竟他現在要面對的敵人太多太強大了,那可是整個士大夫階層啊!

    此外還有劉瑾這樣的,算是內部的敵人,謝宏知道自己身邊是危機四伏的,而這個預期中的工場,則是他的根本所在。無論是日後的技術革新,還是想不斷用新奇的玩具讓那位二弟滿意,最終還是要依靠這個工場的。

    謝宏想的深遠,所以儘管林白問的這些問題會打擊工匠們的積極性,他也絲毫不以為忤,大浪淘沙,他說的明白,手藝可以不在意,可若是沒有意志和對手藝的熱情,那是不會成功的,就如後世所說:不愛這一行,那麼是沒法在這個行當中脫穎而出的。

    來去自由,對宣府的這些工匠的觸動的確是很大的,匠戶之所以為賤藉,就是因為他們的自由被限制了,除了在作坊裡做工,他們哪也去不了,就算到了其他地方,只要還是匠戶,他們的命運也是一樣。

    而謝宏的工場日後也要限制自由,讓他們都有不好的聯想,誰知道謝公子日後會不會出爾反爾呢?好容易得了自由,脫了賤藉,何必再回到那個行當呢?幾個本來就去意甚堅的工匠互相看看,都下了決心。

    「林師傅,你若是問完了,我等就要向謝公子告辭了。」

    想起剛才說起的林白的遭遇,幾人更不遲疑,林白這些年名頭漸起,在總兵府中也頗受重視,打賞很是不少,可結果呢,還不是不得自由,打賞的越多,脫籍的代價也越高。

    別看謝公子許下的工錢不少,可到時候脫不了身,有再多的銀子又能怎樣?還不是份屬賤藉的一個匠戶!那種日子咱們受夠了,手藝什麼的就讓它去死吧。

    這幾個人不敢和謝宏說話,生怕他反悔,只是語氣不善的對著林白。謝宏看林白的樣子似乎還是要問些什麼,可被這幾人一說,他也只是長歎一聲,頹然搖頭了。

    謝宏曬然一笑,擺手示意道:「幾位請便就是。」

    那幾人仔細端詳了一下謝宏的神情,見他面色不似作偽,咬咬牙,提起行李便走,怕謝宏反悔,幾人也是腳下生風,越走越快,不多時身影就已經看不見了。

    另外一些正在猶豫觀望的,見此也是大為心動,有個帶頭的抱拳施禮道:「謝公子高義,小人等實在感激不盡,只不過祖上有訓,家傳手藝不能外傳……」說著,他臉上已是通紅,但是語氣卻是堅定。

    「無妨,若是如此,幾位也請自便吧。」謝宏略一環顧,所有人的神情盡收眼底,知道還有想走的,他也不留難,淡淡一笑,便揮手示意這些人可以自行離開了。

    剛才走的是對匠人這個行當完全失望的,完全沒有勉強留下來的必要。而如今這幾個,卻是所謂的頑固派了,這些人想要改造可不大容易,謝宏心裡清楚,也懶得廢那功夫,言語終究是無力的,等日後大明的風氣變了,他們這些人一樣還是會隨波逐流的。

    本來謝宏跟張總兵要的人就不多,他只是提出要宣府的幾個軍將家裡的,軍中的他也沒提,所以來的一共不過十幾二十個人罷了,加上家眷還顯得人不少。可等這兩撥人一走,也都帶了家眷走,剩下的人就顯得稀稀拉拉的。

    剩下的幾個工匠彼此看看,心裡也都有些奇怪,可巧開始說話的郭、楊二人也都沒走,這時互相詢問起緣由來。

    「楊兄弟,你怎麼沒走?」郭師傅嘴快,反應也快,於是搶了個先。

    「唉,」楊師傅歎了口氣,低聲道:「郭兄,謝公子名聲很好,對咱們的態度也不差,你看,他稱呼咱們好歹都是叫聲師傅,在參將府的時候,府中的小廝可都是對咱呼來喚去的。我琢磨著,他這人厚道,不會誆騙咱們,再有……」

    郭師傅嘿嘿一笑,揶揄道:「還有就是工錢了吧?」

    楊師傅臉一紅,反駁道:「一年六十兩啊!而且還有什麼提成呢,都趕上衙門裡的主事了,就算是參將府的親兵,也拿不了這麼多餉銀啊,老郭,你敢說你不動心?你不是為這個留下來的?」

    「動心,當然動心了,可我還真就不光是為這個留下來的。」郭師傅苦笑道:「你想啊,咱們有啥本事?不就會點手藝麼,就算不是匠戶了,還能幹什麼養家?買田地也得銀子啊,現在田地可不便宜,再說了,莊稼那玩意精細著呢,咱們能伺弄得好嗎?」

    「郭兄說的有道理……」楊師傅默默點頭。

    「你想啊,到最後,走了的人八成還得干手藝活兒,過幾年,等官府再一稽核……」郭師傅搖頭歎道。

    楊師傅打了個寒顫,然後心有餘悸的唏噓道:「還是郭兄你想的遠啊,還好,還好。」

    沒多一會兒功夫,陸續離開的人都走遠了,剩下的七八個人雖然心中所想和臉上表情都不一樣,可腳下卻都是牢牢的不肯動彈,顯然是不打算離開了。

    世人對工匠的偏見根深蒂固,就連工匠自身也都認同了,謝宏不是神仙,沒辦法在一天兩天內將這樣的情況改變,不過他卻可以從中挑選出來相對有眼光或者熱愛手藝的人,然後慢慢的影響他們,從謝宏自己身邊開始,逐漸將影響擴大。

    現在還肯留下來的,多少是跟謝宏的目標有些關聯的,所以雖然人不多,謝宏卻很滿意,這比他預計的還要多了,他點點頭,道:「各位想必是打算跟著謝某了吧?」

    「小的們願為公子效勞。」回應的聲音不大,卻很整齊,可見這些人雖然心裡還有忐忑,可卻是下了決心,應該不會輕易動搖了。

    「嗯。」謝宏微微頷首,指指眾人身後的谷王府,道:「進京還得兩天,大家暫時就先住在這裡吧,倉促了點,條件也簡陋了些,大家先湊合湊合吧。」

    謝宏自己家雖大,可是正德在那裡,護衛他的錦衣衛可不少,已經住滿了,而且有正德在,也不方便讓外人住進去。於是謝宏就想到了王府,本來這地方就是給正德住的,他不住閒著也怪可惜的,謝宏大手一揮,正德也是滿不在意,結果就這麼安排了。

    一群工匠嚇了一跳,再無知的人,只要在宣府,怎麼可能不知道王府?這些人做夢也沒想到過自己會有一天在王府住宿啊,就算去了,那也住在跟馬棚差不多的茅屋,而現在,聽謝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讓大家作為客人住進去,還說什麼王府條件簡陋……

    這些人都遲疑著不敢動彈,別是咱們會錯了意吧?謝宏見他們遲疑,知道都有顧慮,乾脆穿過人群,當先走了進去。

    正德沒來之前,王府也是有人護衛的,元宵這些人都去看熱鬧了,才沒人看守。這會兒門口卻站著衣襖鮮明、挎著腰刀的衛兵,工匠們好歹也是在軍中呆過的,一看這兩個護衛的外形,就知道不一般。

    普通的邊軍將士,哪有人穿得這般鮮亮?而且那衣襖上還有圖案的,就算是大人們的親兵,也捨不得這樣穿著吧?而且這兩個護衛的神態也與邊軍不同,不是彪悍,而是傲然和冷肅的殺氣,這就是王府親衛麼,果然不同啊。

    圍觀的人見沒了熱鬧,本待散去,卻偏偏見剛當過冤大頭的謝公子又去闖王府,大夥兒的勁頭也都上來了。這謝公子感情真是瘋了,買工匠硬充好人,結果買來小二十個,走了一半都多,這廂又去闖王府,還不被拿下治個大不敬之罪?

    「大人!」

    還沒等這些人把嘴咧開呢,謝宏已經進去了,那兩個威風凜凜的護衛卻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而謝宏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於是,看熱鬧的幾乎每一個人都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誰讓他們原本正咧開嘴想發出嘲笑呢。

    「原來是錦衣衛,你看那衣襖,看那刀……難怪呢,有傳言說謝大人是錦衣衛千戶,原本我還不信的,這一看,還真的是啊。」圍觀眾中有人驚叫了一聲。

    「錦衣衛就能帶人進王府?還能住下?」也有人提出了疑問,沒看謝大人的那個伴當已經帶著工匠們進去了嗎?

    「那咱就不知道了……」先頭驚呼那人也是茫然。

    外面的人都翹舌不下,作為當事人的幾位工匠就更迷糊了,今天還真是神奇的一天,莫名其妙的脫了籍,又稀里糊塗被謝公子僱傭了,還答應給大夥兒想都不敢想的工錢,最後暈頭轉向的進了王府,還要住下來!

    咱們是在做夢嗎?這些人想不明白啊,到底自己是走了什麼運,居然就這樣翻了身,不,不止是翻身,攀附了謝公子這樣一顆大樹,真是再正確不過了,剛剛走掉的人還真是鼠目寸光啊。

    慶幸了自身,又鄙夷了走的人,可心裡的疑惑卻是越來越濃,最後,提出疑問的還是林白。

    「謝公子,不,東家,恕小人冒昧,得東家如此厚待,小人等感激不盡,自當盡力回報,只是……小人實在心中不明,東家何以如此厚待我等啊?」

    謝宏聞言一愣,然後卻是洒然一笑:「哪裡有什麼厚待,還是那句話,做工了就應該得到報酬,有本事就應該得到尊重,謝某不過是依言而行罷了。」

    林白愕然,他事先設想過謝宏可能會怎麼回答,或籠絡人心,或許之以利,卻全然沒想過謝宏的回答竟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似乎一點份量都沒有。

    可是仔細琢磨其中的味道時,他卻突然激動起來,是啊,做了工要得到報酬,有手藝就應得到尊重,這不就是工匠們最為嚮往的東西麼?很簡單,卻從來都是遙不可及,就算是謝宏這麼說了,林白還是不敢相信。

    他嘴唇哆嗦著,一向穩定的雙手也在顫抖,又把之前就想問的一個問題,問了出來:「敢問謝公子,做『踏虹』的曾先生小的們都見到了,未知製作鋼琴的大師是何等人物?」

    「呃,大師稱不上,謝某也不過是個手藝人而已。」謝宏微微一笑,穿越了這麼長時間,這句話他從來都是在心裡想想,這還是第一次公開說出來呢。

    以前謝宏顧忌的也是這個匠戶的問題,可是現在不要緊了,無論敵友,反正很多人心裡都是明白的,而且自己也有了依仗,不用繼續顧忌,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出來了。

    「製作鋼琴的就是謝某,和眾位一樣,謝某也是個手藝人。」謝宏傲然一笑,又重複了一遍。

    名滿宣府,讓眾多大人物不得不側目而視的謝公子居然是個手藝人?手藝人果真能受到尊重,甚至有非凡的成就嗎?匠人們震驚不已,心中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翻湧不休,不論如何,看來自己真的選擇了一條正確的路,跟了一個不得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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