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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92章 志向 文 / 鱸州魚

    第92章志向

    這個疑問在謝宏心頭已經盤旋了很久,不過他卻從來都沒跟人說過。他親近的人當中,只有馬文濤算是有些見識,可聽到自己升職為千戶的時候,那傢伙也是樂不可支,又如何跟他商議?二牛跟晴兒都是唯自己馬首是瞻,董平更是只對煉鐵鑄鋼有興趣而已。

    既然沒人商議,他也就把這個疑問放在一邊,只當是劉瑾那個死太監變態,連因果都搞不清楚而已。不然怎麼會只看重寶物,不看重做出寶物來的匠人呢?

    曾鑒說話的時候,他已經隱隱有些想法,到了曾鑒最後這句出口,謝宏心裡也是電光一閃,不由脫口而出:「難道劉瑾那個死太監也跟那些士大夫一般的想法……」

    話一出口,他就暗叫糟糕,這話怎麼能說出來?死太監現在可正是得勢呢。而且,又一個疑問浮現出來,曾尚書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明明自己就沒有對董平說啊。

    「賢侄果然思路敏捷。」聽了謝宏的話,曾鑒臉上卻露出了微笑,道:「自古以來,閹豎屢屢為禍,而為禍最烈的往往都是那些以士大夫自居的,數十年前有一個王振,想要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結果導致土木之變,險些傾覆了大明社稷,漢人江山。」

    「現在又有了一個劉瑾,雖然不學無術,卻經常以士大夫自居,就連士大夫對工匠的態度,也是學了個十足十。朝野上都說老夫憤恨閹人,其實老夫又豈不知,宮中閹人多是可憐之人,老夫恨的是那些得了權勢,存了非分之想的閹豎。」

    謝宏鬆了一口氣,至少這位曾尚書跟劉瑾是不和的,自己剛才的失言應該不要緊了。

    「曾伯父,你怎知道小侄和劉瑾……」有私人關係,又有共同的敵人,謝宏認為有些話倒是可以問一問了。

    「這個倒是簡單,只是說來話長,曾祿……」曾鑒突然向門外喚了一聲。隨即,一個老者出現在雅座門前,躬身施禮道:「曾祿見過老爺和二位少爺。」

    「這是曾祿,曾家在京城的諸多事務,都是由他來料理的,這次也是他從京城來這裡迎接老夫,賢侄的疑問,就讓他來解釋吧。」

    謝宏到沒驚訝,曾鑒和張鼐跟自己進來,他們隨從自然也是跟進來了,這裡出來一個管事,倒也不奇怪。只是這曾祿也有五六十歲的樣子,這麼大年紀還能四處奔波,而且看起來還很有精神,倒是有些不凡。

    「謝公子有所不知,您當日所獻的那個八音盒,在京中有不少人見過,至於傳聞就更多了,皇上還曾讓人到工部問詢,可否仿製。只是老爺不在京城,工部中幾位大人雖是進士出身,卻不大懂得格物之道,只能徒呼奈何,卻絲毫沒有辦法。」

    曾祿傲然道:「後來又是從宣府送來了一座寶塔,偏偏卻在大殿上被砸了,那位御醫死活不改口,就說是寶塔原來就是要敲一下的,結果宮裡又把這事推給了工部,結果麼,嘿嘿,自然也是一樣。」

    「出了這兩樁事,這才有人提議召老爺回京,若非如此,那些大人們恐怕還盼著老爺快些在家鄉告老呢。」他呵呵一笑,道:「既然起因在於兩件寶物,在下也去調查了一番,那個御醫又曾說出公子名姓,把那兩件寶物與公子聯繫起來倒也不難,其他事,在下就不知道了。」

    「說起來,老夫與賢侄的緣分確實不淺。」曾鑒解釋道:「接到京中來信,老夫便啟程回京,路過宣府時,正要到董賢弟墓前拜祭,卻與董賢侄說起此事。聽了董賢侄所言,老夫才有了這些推測,今天與賢侄一見,事情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推測麼?謝宏沒想到,自己還沒怎麼顯山露水,就被人推測出了這麼多資料,就連自己的想法都猜出了大半。只有自己想在宣府等正德的這個想法太過匪夷所思,曾鑒這才沒猜到,還好對方是自己人,要是敵人可就麻煩了。

    不過,這位曾尚書不過是工部尚書而已,在中樞的地位其實不高,而且又醉心於技術,謀略什麼的應該不是很強。要是朝中那些大學士之類的老狐狸,又該當如何呢?自己要是對上了那樣的人物……

    暈,想這麼多幹什麼,謝宏晃晃腦袋,自己的思維太過發散了,正德還沒見到呢,就想到那些了,真是好笑。

    「老夫在朝中也是努力多年,只可惜依然一事無成,不但沒能將格物之道推廣開,反而連工匠的地位連年下降都無法阻止。」曾鑒長歎一聲,懊悔道:「老夫一直沒能專心一致的做事,時而分心手藝,時而專注朝堂,結果竟是兩面都耽誤了,最後也是一事無成,唉……」

    「而今,老夫已經年逾古稀,眼見……生老病死本是尋常,曾祿,你不要作此兒女之態。」說到生死,曾鑒語氣中卻沒有悲苦之意,反而儘是懊惱。

    「可這格物之道還是要推廣的,工匠也應該受到重視,老夫已是有心無力,可謝賢侄,你可以!」老人的情緒突然高昂起來,話語鏗鏘。

    謝宏嚇了一跳,這麼大的責任,自己哪裡擔得起?哥不過是個手藝人,想接近正德也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不受欺壓罷了,嗯,最多再給百姓做點好事。可是現在曾尚書說的這個可就太逆天了,一個階級要翻身,這根本就是要革命哇。

    這可不是好差事,革命最開始領頭的可都是先烈哇,後來者才能享受成果,哥可不想當這個領頭的。

    「小侄何德何能,能夠擔此重任。」謝宏急忙推辭。

    「不然,此事非賢侄莫可當也。」讓他鬱悶的是,老人的評價越來越高了,「賢侄你先莫謙虛,且聽老夫道來。」

    「要世人重視工匠,除了外因,工匠們自己的問題也亟待解決。拿神臂弓來說,除了神匠李宏的手藝外,眾人的群策群力也是神兵現世的重要原因。可當今之世,工匠們都對門戶之見看得極重,有甚技巧都是敝帚自珍,長此以往,不知還要有多少神技失傳。」

    曾鑒慨然長歎,又道:「老夫之所以看重賢侄,固然是因為賢侄的手藝精湛,構思精巧,可最重要的還是賢侄心中絲毫沒有門戶之見,那煉製精鐵之術何等珍貴,賢侄竟然毫不吝嗇的授予他人,這等胸襟,實在令人感歎不已。」

    「老夫身居高位,又虛長賢侄幾十歲,卻也到了天命之年這才感悟到了這寫道理。而賢侄……這消除門戶之見的重任,除了賢侄又有何人能夠擔當?」

    曾鑒說得鄭重,謝宏更是汗顏,他倒確實沒有門戶之見,到了後世,手藝什麼的想要學是很容易的。在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不說各種學校,有些天份的,就算只是自己尋找資料自學,想要有些成就也是不難。

    當日將後世那些煉鐵知識告訴董平,不過是謝宏隨意而為罷了,事後都沒當回事,卻不想除了得到董家多次幫助,竟然還在曾尚書這裡得到了這麼高的評價。謝宏感覺自己的臉都要紅了,這誤會太大了。

    「這個事情是……」謝宏想解釋一下,一開口卻發現沒法解釋,除非自己說出穿越的秘密,不然怎麼都沒辦法摘掉這個帽子。

    「賢侄又讀過書,以老夫今日所見,以你才華,明年鄉試自是不成問題。然後賢侄隨老夫回京在工部先歷練兩年,待會試之時,有老夫在,賢侄定然可以金榜題名。」曾鑒撚鬚微笑,道:

    「老夫在工部多年,總還有些威望,屆時至少也有你一個侍郎之位,若是老天能讓老夫多活幾日,也許還有看到賢侄位列上卿之日也未可知……」

    「老爺……」

    「曾伯父……」

    曾鑒一再提及生死之事,讓眾人都很不安,紛紛出言相勸。

    「謝賢侄你有所不知,老夫身在中樞,每日裡卻是憂心忡忡啊。」曾鑒連連擺手,不讓幾人打斷自己說話,「成祖當年設下了神機營,專用火器對敵,征戰四方之際,屢屢建功,威名遠播,乃是我大明一等一的強兵。」

    謝宏略一錯愕,不知曾鑒為什麼這時候提起神機營來。在明朝初年建立的這支火器部隊,在後世也是非常有名,因為這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火器部隊,在當時是遠遠領先於西方的。

    「可時至今日,這支強兵卻毫無寸進,不但所用的火器沒有改良,就連現在裝備的火器的質量,都遠遠不如以往。」曾鑒痛心疾首的說道:「成祖建軍之時所用火銃,工匠製成之後,炸膛者百中一二,可現在……嘿嘿,十中二三!」

    「賢侄你道是為何?」老人眼中泛著淚光:「還不就是因為工匠們沒有進取之心,甚至連祖宗的規矩都不顧了,心中只有得過且過的念頭啊!長此以往,怎麼了得?有些事民間不知,老夫也不怕對賢侄說起……」

    「孝宗皇帝尚在時,就有綠眼番人泛海而來,自稱來自萬里之外,朝中諸公都只做尋常,不以為意。可老夫派人去看了他們的船隻,確實已經勝過我大明的船,甚至堪比當年的寶船,而他們走的路程也勝過了三寶太監當年。」

    「如今大明看似安逸,實則危機四伏,北面的韃虜自不用提,南方諸夷也時有不穩之象,而今又有番人從萬里之外而來,今日來的是使者,焉知他日來的不是大軍?番人船上也裝著火炮,雖然不過與神機營所用彷彿,可是,據那番人講,這火炮在弗朗機才不過出現幾十年……」

    「幾十年前,神機營威震天下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這樣的火炮,謝賢侄,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說了很多,曾鑒一時也是疲累,最後向謝宏問道。

    意味著什麼?這個時代不會有人比謝宏更知道了。這意味著東西方的賽跑中,西方開始反超;也意味著象徵財富和冒險的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啟;更意味著幾百年後,西方的遙遙領先,當然,在他們榮耀中,隱藏的是華夏民族的血和淚……

    「謝賢侄,你可願助老夫一臂之力,為了這大明江山社稷,也為了我華夏族裔……」老人見謝宏沉吟不語,忽然起身施禮,言辭懇切的說道。

    曾鑒剛剛這一番話,也讓謝宏大為觸動,他沒怎麼讀過史書,也不知道這位老人的生平,和他在歷史上留下的到底是怎樣的印記,可是曾鑒的見識卻讓他極為震驚。誰說東方沒有智者,沒人高瞻遠矚?能見微知著,又在盛世中居安思危,這老人實在讓人心折。

    所以,曾鑒突然施禮,讓謝宏大吃一驚,連忙相扶,「曾伯父,你這不是折殺小侄麼?」

    「那你可是答應老夫了?」曾鑒卻不起身,又問道。

    謝宏穿越之初不過想著平安度日罷了,後來經過了一些事,發覺還是要有個靠山,日子這才安穩,於是,他就想著要展示手藝,以接近正德。等劉瑾吞了他的功勞之後,他身上的壓力一下變大了,為了不把命運交在一個死太監手裡,他開始真正的動腦筋了。

    不過,他動腦筋也無非是怎麼接近正德罷了,至於來宣府的路上的感慨,和華夏的未來,他雖然有心改變,卻很是茫然,要改變什麼?到底從哪裡開始?他是一概不知的,要知道,除了會點手藝,有點見識,他不過個普通人罷了,讓他考慮國家大事,這可太難了。

    今天遇見曾鑒,這一番話似乎給謝宏打開了一扇窗子,是啊,哥是手藝人,可以從改變工匠的地位開始,一點點的讓國家強大起來。和後世一樣,最能讓一個國家強大起來的,不正是技術嗎?

    從曾鑒,董平身上看來,明朝的工匠水準還是非常高的,只不過由於種種原因,這才在歷史上無聲無息,如果自己能夠將這些人組織起來,那麼,強國之說也不是什麼妄談啊。

    讓那些被歷史湮滅的輝煌再現,也許這才是我穿越的真正原因吧,謝宏心頭火熱,大聲應道:「曾伯父,我答應你,一定讓華夏之名永遠輝煌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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