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自由了 第九十六章 紅顏白骨 文 / 臨雪藍藍
第九十六章紅顏白骨
從南宮門而入，馬車馳騁在皇宮的康莊大道上，走了一盞茶功夫，下了馬車，換上小轎，又晃晃悠悠走了大半個小時，路過無數亭台樓閣，走過層層宮閨，終於在一個大氣中透著秀麗婉約的宮殿前停了下來。
白素素一路上都在想著心事，根本無心賞景。心裡亂糟糟的，一時覺得這不過是大夫尋常的出診而已，即使出診的地點和對像有點特殊，也不要過於擔憂；一時又想著，軒轅流嵐根本不在宮中，即使他對自己的身份有什麼猜疑，也不可能選他不在的時間把自己弄進皇宮裡去的。
後又想，萬一她的身份暴露，啟兒不是也危險了，得想辦法送信回去！萬一她回不去，讓啟兒跟大雪小雪進驪山，找大老虎和阿紫去……不！不對，白素素又搖了搖頭，啟兒在月國已經是過了明路的死人，即使軒轅流嵐能查到月國，也絕對查不出啟兒是活人！對！就是這樣，不要怕，不要怕！大不了她就棄了身邊的俗物，帶著啟兒一走了之！
在驪山呆著也不錯，有大雪小雪在，出行購物逛街都方便，她們可以選遠離定康的山脈居住，到附近的小城鎮買些日常所需，閒來無事還可以進行長途旅行，好好看看這古代山河風光……嗯！那樣的生活也很不錯，照樣過得逍遙自在。
再不濟，聽說離國南海郡有許許多多的島嶼，都是一些無主的小島，包括月國的海域之內，也有許多風景秀麗，卻人煙罕至的荒島，大不了她和雲熙揚帶著啟兒、綠枝，還有大雪小雪小狸一家人遠渡重洋，走得無影無蹤，看誰還能拿她前身那個破爛身份要挾她！
這麼想著，白素素的呼吸果然慢慢平穩下來，心跳也恢復了正常的速度。
外面適時傳來了陌生而恭敬地女聲：「姑娘，到了。」
白素素緩緩睜開不知何時緊閉的眼睛，對身邊一臉緊張的巧兒微微一笑，輕聲道：「別怕，就當跟我去尋常人家出診。」
「嗯！姑娘，巧兒不怕！」巧兒深呼吸一口氣，極認真地對白素素說了一聲，就把小藥箱背起來，率先下了馬車，伸手來扶白素素。
穿過大殿，小花園，又走過了一個小巧的九曲橋，才來到一座景致奢華的寢宮裡。
寢宮的小院子立著兩排長長的宮女嬤嬤太監，人人臉色肅穆，瞧見白素素等人走過，微微屈膝，並不說話，無形之中透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素素見過聖平長公主殿下！」白素素一眼就瞧見了床榻前滿臉焦急的聖平長公主。
長公主聞聲驚喜轉頭，有點失態的大步迎了上來，眉眼帶著微微的笑意，連聲道：「白姑娘，你可算來了，快！」邊說邊拉起屈膝行禮的白素素，「這些虛禮就免了，快來瞧瞧蓮妃。」
蓮妃？白素素微微擰起眉頭，她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號。思忖之間，白素素已信步朝一張鑲金嵌玉的紫檀木大床走了過去，從撩起的粉紫色紗帳間，她瞧見了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婦人。
沒錯，這位蓮妃滿頭銀絲，臉色皺紋縱橫，一雙昏黃的眼珠子如死魚眼一般，毫無光彩，半瞇半閉，隱隱透出絕望的死氣。
難道是哪位太妃……不，應該不是，除了太后，先帝的妃子怎麼可能住在這樣的宮殿裡，瞧著滿大殿的裝潢和景致，這分明是一個妙齡女子的居所，不可能是七老八十的老嫗的住處。
聽說，皇宮裡有專門安置太妃的寢宮，與皇帝的後宮並不相連。
這裡，分明就是皇帝的後宮。白素素一邊思量著，一邊伸手揭開老婦人身上精緻華麗的錦被，彎腰拉起她乾枯的手臂，沉默地把起脈來。
片刻後，白素素又輕輕摸了摸老婦人的骨骼，從手臂到身上，再到腿骨，老婦人似乎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她折騰。
長公主並未出言阻止，寢宮裡只隱約傳來一陣壓抑的呼氣聲，四周悄無聲息。
彷彿過了許久，等白素素替老婦人蓋上薄被，站起身轉身面對長公主時，長公主眼裡帶著一絲希冀，語氣焦急道：「怎麼樣，可瞧出了什麼？蓮妃是不是中了毒？」
白素素一怔，搖頭道：「脈象上瞧不出來，她並沒有患病，只是年老氣衰、油盡燈枯罷了。」頓了頓，她又輕聲道：「她的時間不多了，隨時都會走，有什麼話，盡早交代吧。」
話音剛落，安靜的大殿裡猛然響起一陣雜亂的抽氣聲。長公主大驚失色道：「什麼！年老氣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蓮妃今年才二十二歲，正是青春妙齡，怎會年老氣衰！」
床上的老婦人才二十二歲？！白素素一驚，猛然想起長公主問她這位蓮妃是否中毒，她立即轉身，從巧兒手裡拿過藥箱，打開取了銀針，疾步走到床榻前，從錦被裡拉出蓮妃的手腕，將銀針刺在她的食指指腹上。
第一下沒能刺進去，白素素加了一分力道，還是刺不進去，再加了三分力道，銀針終於刺破手指，陷入肌肉裡。令人驚奇的是，傷口處卻沒有鮮血流出！白素素用力將銀針拔了出來，迎著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瞇著眼終於在銀針的針頭上瞧見一抹淡淡的已接近透明的白色液體，隱約的，還泛著一點金色光澤。
「虞美人！竟然是虞美人！！」白素素失聲驚叫，蹭蹭蹭連連後退了數步才站穩。
年幼時，她曾因為好奇，無數次翻開發黃的古籍，從醫書上讀那個與美人魚有關的故事。白素素一度好奇，到底中了虞美人之毒，時光會怎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把生命力從人體一寸寸剝離，讓時光飛逝，紅顏白骨……身子一陣暈眩無力感襲來，她的身體有點搖搖欲墜，一旁的巧兒趕緊跨步上前，扶住了她。
「白姑娘……」長公主從白素素驚駭的神色中，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她……」白素素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將一口氣順過來，慢慢轉頭，悲憫的望了床上的老婦一眼，低聲道：「她什麼時候開始變老的？」
長公主長歎一聲，彷彿白素素悲憫的神情已經宣判了老婦人的死刑，「具體時辰不知……只是今兒清晨，來伺候她起床洗漱的宮女喚了許久也沒有回應，撩開床幔才發現昨夜的紅顏嬌露，今晨卻變成了遲暮老嫗……」長公主的聲音低緩而沉重，「如果不是從床上老婦人身上的衣著裝飾，以及她臉上依稀可分辨出來宛蓮的模樣，本宮真不敢相信，天下間竟然有如此令人驚駭之事！」
白素素終於想起這位「蓮妃」的名號為何會讓她感到熟悉，半年前，她還在冷宮時，從綠枝口中，聽到這位蓮妃生下了離軒帝第一個子嗣。
點火石光間，白素素恍惚想起前世家中古籍上對虞美人曾有過一段這樣的描述：女子身中虞美人之毒者，青春緩逝，年四十而色妖嬈，膚白如玉，纖骨如柳，貌如十八妙齡少女；而妊娠，便是虞美人的催命符。身帶虞美人寒毒之女子，只要懷了身孕，一旦生下子嗣，極短時間內便會紅顏白骨，一夜老死。
當時，她還覺得這段話看起來很矛盾，先前說虞美人會令中毒之人終身不孕，後又說女子中了虞美人，妊娠便是催命符。
她當時很不解，曾特意詢問過父親，父親也答不出以所然來，把古籍上描述的虞美人反覆研究了數遍。後來，父親認為古籍記載不詳，可能數百年流傳下來，已經失去了一部分內容。父親還了一句：或許不孕只是針對男性？又或許身中虞美人之後，只要有特殊的誘因，便可懷孕？
然後，父親和藹的摸著她的腦袋，溫柔而欣慰地說：好了，素素，不要鑽牛角尖，這本古籍也不知流傳了千百年，想要研製虞美人之毒，必須先得美人魚血液與紅塵，僅這兩樣，就是傳說中才存在的。這是科學的世界，我們還是以科學的方法來研究醫學。來，素素，把古籍收起來，爸爸教你銀針刺穴……
父親低沉溫柔的嗓音尤在耳邊迴盪著，而真正的答案，白素素仍然不知。後來，這點小疑問因時間流逝，她慢慢淡忘，只在心底深處，把虞美人這種寒毒當做一個奇妙的故事，牢記在心裡。
「白姑娘，白姑娘……」
耳邊傳來長公主的低喚聲，白素素回過神來，情緒低落道：「她中了一種極罕見的寒毒……對不起，我救不了她。如果早些發現……」早些發現蓮妃也沒救了，因為她手裡唯一一株紫霞菇，用來救了軒轅流嵐。她頓住話茬，再次低聲道：「對不起。」
聖平長公主心情沉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柔道：「好孩子，不怪你。是宛蓮沒有福氣，唉！福兒還這般小……」長公主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一旁的嬤嬤疲憊地低聲道：「去，把小殿下抱過來，讓她們母子見最後一面。」
到了這裡，白素素認為沒自己什麼事了，無論是追查蓮貴妃如何中的毒，還是安排她的身後事，都與自己無關了。
「長公主，素素家中還有病人，能否先告退？」
聖平長公主微微沉吟，也覺得留白素素在宮裡無用，便輕輕點頭，紅唇輕啟，還未開口，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忙亂聲，有小太監清亮而尖銳的嗓音喊道：「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