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十四章 景帝佈局 文 / 殷揚
第四十四章景帝佈局
這一刻,宣室殿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就在群臣的緊張中,景帝道:「申公,你負責軍制。」
「諾!」白鬚飄飄的申公上前一步,領命了。
群臣很是奇怪了,周亞夫身為太尉,這修改軍制一事,是他的份內事,怎麼又派給了申公呢?
「申公博學多才,通曉百家之學,把這事派給你,朕放心。」景帝掃視一眼群臣道:「你們都說前朝殘暴,仁義不施,前朝的軍隊是虎狼之師。可是,這數十年來,若是大漢有這樣一支虎狼之師,還會有平城之辱,高後之恥嗎?虎狼之師好啊,可以讓敵人聞風喪膽。當年,山東六國打不過秦國,就罵秦國殘暴,罵秦軍是虎狼之師,若是匈奴哪天這樣罵大漢之軍,朕當痛飲百杯!」
這話很是驚人!
數十年來,秦朝雖不如後世那般給罵得一無是處,也是罵聲不絕,罵其不施仁義,罵為暴秦,罵秦軍是虎狼之師。景帝竟然公開讚揚了秦朝,讚揚了秦軍,群臣要不是親耳聽見,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想想,也是這個理,若是這幾十年來,漢軍有秦軍那麼能打,能打得匈奴破膽,就是給罵為虎狼之師又能怎樣?
「皇上聖明!」周陽對景帝這番驚人之語非常贊同。
「皇上所言極是,前朝雖有殘暴之事,前朝之軍雖是虎狼之師,卻不失為一支能征善戰,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強悍之師!」申公年老成精的人物,能言善辯,一通話說得周周正正,讓人無懈可擊:「前朝能席捲天下,掃滅六國,並非無因,其軍制便是其最大保障。大漢當借鑒其長處,成大漢軍制。」
秦朝雖給罵得很厲害,卻是「漢承秦制」,漢朝的很多東西,都是承襲秦朝的,包括漢朝的禮儀也是叔孫通根據秦朝禮儀制訂的。申公這說法,儘管有人不太贊同,卻是無法反駁。
「前朝之民,聞戰則喜,這才能掃滅六國,一統天下。」景帝微一頷首:「若是大漢的百姓,跟你們這些朝臣一樣,聽說匈奴打來了,就嚇得快尿了,大漢還不知成什麼樣呢?軍制就要這麼制訂。」
景帝的聲音很高,群臣卻是不敢反駁,羞愧的低下了頭顱。以往,他們的頭顱可是高昂著呢,如今不得不低下了。
「周亞夫,你是太尉,這事本該你來辦。可是,你這人,打仗有一套,說到這種筆墨之事,非你之所長,你就不要念著了。」景帝沖周亞夫道。
周亞夫打仗拿手,拿筆象拿刀,要他來制訂軍制,還真是大問題。自家事自家清,周亞夫哪敢有異議。
「董仲舒,你倡導辦學育人,推舉茂才,想法很好。」景帝看著董仲舒,給他派事了:「朕要在大漢大舉辦學,不僅僅是要教會百姓讀書識字,還要教會百姓技藝之學。你主張推行儒學,可是,光有儒學不行。大漢這麼大,百業之才皆要有,讀書的要有,種地的要有,打鐵要有,制軍械的要有。不僅要會,還要精通,還要創新,只有這樣,才能長漢後浪推前浪,一浪蓋過一浪,一代才比一代強,大漢才能長盛不衰!」
董仲舒的策論裡面,就有不少辦學的主張。可是,他主張推行儒學,有周陽在,他這一策豈能推行?
就是景帝也不太贊成。景帝這幾天看了百行百業,為各式各樣的技藝所震憾,要不是周陽力主,他不會把這些人才招集起來。哪裡想得到,一看嚇一大跳,這些技藝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而漢朝卻是離不開。
是以,景帝更加贊成周陽的主張,要在漢朝大舉辦學,鼓勵百業之學。
這事還真得找一個人來管理,董仲舒非常合適。為這事,景帝找董仲舒面談,董仲舒先是力主推行儒學。等到景帝把周陽的想法告訴他後,董仲舒啞口無方了。周陽的想法一旦實現,漢朝之強盛可想而知。
董仲舒這人明裡是儒生,實際上是個法家之士,懂得權變之道,思慮之後,接受了周陽的主張,決心在漢朝推行教育,把辦學這事做好。
董仲舒有才學,卻有一短,喜歡把事情扯上天人感應,弄得神神秘秘的。哪怕是失一場火,他也說那是上天示警。
對他的天人感應之說,景帝就不會考慮,因為那會限制皇權,皇帝能讓自己的權力被限制嗎?皇帝沒有認為他那是妄言,已經算是寬容了。
董仲舒就是喜歡這麼幹,惹惱漢武帝,隨便找了個借口,把他扔進監獄去關了一段時間。董仲舒終於學乖了,不敢亂說話了。
「諾!」董仲舒領命。
今天的董仲舒,不再是狂生之態,穿上了絲履,儒雅清奇,讓人大生好感。
景帝一件件國事派下去,這些新進官員都有事情辦。當然,他們有事辦了,那些先前的朝臣,就有人給架空了。機靈點的,馬上請辭,景帝照準。
不夠機靈的,還想戀棧,景帝把他們貶到那些不重要的地方,任由他們愛幹嘛幹嘛去。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竇嬰都被架空了。他除了還擔著一個太傅頭銜外,一點事也沒有了。竇嬰一直是重臣,又是景帝的表兄,深得景帝信任。最重要的是,他也力主抗擊匈奴,還曾數次請命去打匈奴。竟然連他都給架空了,真不明白景帝是如何想的。
「朝局的變化,這才剛剛開始!暴風雨在後面!」周陽念頭轉動之際,已經隱約猜到景帝的用意了。
一直到了餉午時分,景帝才把這些新進官員的事情派定,下旨退朝,要他們去忙活。
經過這次改變,以前那些畏懼匈奴的官員已經十去七八。即使留下來的,再也不敢說匈奴如何如何厲害了,只有老老實實的為擊破匈奴奔走。
可以這樣說,如今朝中的官員,絕大部分主張用刀劍和匈奴說話,就是主戰派。武將們自是不用說了,力主與匈奴大戰。文臣再一主戰,文武一體,全心全意為破擊匈奴效力,這局勢大為不同了,數十年積累的暮氣,一朝改變。
漢武帝決心破擊匈奴,為了扭轉朝中風氣,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辯論,鬧得朝野沸騰。景帝沒進行什麼辯論,拿掉那些畏懼匈奴的大臣,把力主抗擊匈奴的官員簡拔於高位,這事就迎刃而解了。
從此以後,改革全面鋪開,大漢帝國日新月異,大漢帝國的實力越來越強,朝著文治武功的鼎盛之局,大步邁進!
周陽出了宣室殿,拉著朱買臣,去商議百越之事了。
本來,周陽打算回陳倉練兵,景帝卻不允,要周陽留下來,周陽只好留在長安。
未央宮,養心殿。景帝一身燕居之服,與凌肅對坐。
「皇上雷厲風行,一朝而變朝局,凌肅佩服!」凌肅沖景帝施禮,略示欽佩之意。
「要是沒有周陽,朕哪能做此事。」
景帝笑呵呵的道:「周陽的想法非常新穎,很好!這次是招攬了很多人才,與其說是人才,不如說是種子。有了他們,這學一辦起來,大漢的人才就會層出不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像太公垂釣、百里飯牛、主父偃餓倒街頭,這些事就不會再出現了。數千年來,那些聖人禮賢下士,招攬人才,可是,他們有朕這般自個培養的麼?沒有!」
從三王五帝到如今,三千多年過去了,不少聖人賢君,他們禮賢下士的故事流傳千古,就沒有一個人像景帝這般,大舉辦學,培養人才。
辦學這事一成,歷代賢君聖王招攬人才的訪求、招攬這些招數就沒有用了。景帝在「糧滿倉,食有肉」外,又多一出件超越歷代聖王賢君的壯舉,要他不樂都不行。
「呵呵!」凌肅笑了,讚一句:「這都是皇上聖明,採納了周陽之議!」
「呵呵!」對這奉承話,景帝愛聽,接著道:「先生可願見朕?」
「先生說了,多年未見皇上,亦願見皇上。只要時機得當,先生當晤皇上。」凌肅回答。
「又可以面聆先生的教誨了。」景帝很是神往,過了一陣,這才收回心思道:「今天請先生來,是朕有一件事要請先生幫下忙。」
「皇上何故出此言?」凌肅有些奇怪,景帝怎麼用上了幫忙二字:「皇上但有所命,凌肅不敢不盡力。」
「這事只能用幫忙,不敢言吩咐。」景帝臉一肅道:「朕想請先生幫朕做一件壞事。」
「壞事?」凌肅有些難以置信,這兩個字竟然從景帝嘴裡說出來。
「是的,是壞事!」景帝肯定一句:「你們這些政俠,都是君子,堂堂正正做人。可是,朕要請先生幫朕散佈謠言。」
「謠言?」凌肅大奇,不住翻眼珠。他和景帝相識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聽景帝如此說話。
「先生,你如此做。」景帝壓低聲音,嘀咕一陣。
「……」
凌肅一張嘴變成了圓形,過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皇上,你這是為何?立嫡之事,干係重大,拿掉大行令栗青是必然的,為何還有竇彭祖?」
「竇氏一脈,因為太后的關係,已經數人無功封侯。」
景帝臉一沉,很是不滿:「封侯就封侯,他們若是知機識趣,好自為之,那也罷了。可是,他們仗勢欺人,胡作非為。竇彭祖他膽大妄為,他竟然敢到太后那裡去告朕的刁狀。朕命周陽為將一事,就是他告訴太后的。此事何等干係?若當時朕屈服於太后,哪有長城大捷?哪有今日之大好局面?此事,朕給他記著呢。」
給景帝惦記著,竇彭祖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凌肅心中一凜。
「朕還在,他就這般上躥下跳,急於邀功,博太后歡心。若是朕不在了,他還不蹦上天?」景帝的聲音略有些高:「宮中有太后,外有梁王,再有竇氏為患,那還得了?朕不會把這些禍患留給後世之君!一併除了他們!」
梁王勢大,深得竇太后寵愛,一直想搞兄終弟及。若再有竇彭祖這些竇氏子弟從中奔走,後世之君很難有所作為,縛手縛腳是必然之事。
凌肅臉色一肅道:「皇上宏闊遠謀,凌肅明白了!」
「那就有勞先生了。」景帝長吁一口氣。
「皇上,請容凌肅多句嘴。」凌肅遲疑了一陣,提醒一句道:「竇彭祖是太后的侄子,深得太后喜愛,這樣做,有傷太后之心。」
「先生說得是。」景帝有些傷感:「太后拿他不是當侄子,而是當親兒子,有時,朕看著都眼熱。說起朕的兩個舅舅,也是苦命人。尤其是小舅,被人販賣十餘家,受盡了折磨,為人燒炭,差點給垮塌的山崖壓死。」
竇太后兄長竇長君,弟是竇少君,最苦的就是竇少君了。被人販子擄掠,輾轉販賣了十幾次,成了奴隸。一次,為主人家在山中燒炭,一座山崖垮下來,除了他,全給壓死了。後來,他當時的皇后,也就是後來的竇太后,是觀津人。他很是奇怪,想來想去,把自己身世寫好,托人帶入宮中。
也是天幸,這些東西還真交到了竇太后手裡。竇太后一瞧,嚇了一大跳,又有些驚疑。竇太后入宮中時,這個弟弟才四五歲,時隔十幾年,又哪裡分辨得清楚。竇太后派人把竇少君召進宮,隔了一層簾子,問他過去之事。竇少君年紀雖小,卻是還記得一些情景,把竇太后分別時為他洗頭,餵他吃飯的事一一說來,竇太后方才確定,眼前之人就是失散多年的弟弟,哭成了淚人。
竇彭祖是竇長君之子,竇長君沒有竇少君那般的坎坷人生,卻到死沒有封侯。竇彭祖的侯位,是竇太后硬逼著景帝給封的。
因為竇長君兄弟倆的關係,一個早死未封侯,一個人生坎坷,竇太后對竇氏子弟特別憐憫,跟親兒子沒區別。
若景帝要除竇彭祖的話,竇太后會非常非常傷心,凌肅的提醒很有道理。
「哎!」景帝長歎一口氣,虎目中噙著淚水:「人無打虎心,奈何虎有傷人意,朕不得不如此做!為了漢家大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皇上,那竇嬰怎麼辦?」凌肅問道:「此人頗有才具。竇氏子弟中,就他是憑才具博得封侯,若是……豈不可惜?」
「竇嬰若是明事理,朕自不會動他。如今,只是晾晾他罷了。」景帝虎目中精光一閃:「可是,若是他要亂動,那朕就顧不得表兄弟之情了!漢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這都硬撐著的!時間不多了,不能留下禍患!」
「皇上,你要保重龍體!」凌肅很是動情。
「人生在世,誰能不死?只要能讓大漢更加強大,能成就漢家大事,朕雖死無憾!」景帝卻是以不可置疑的口吻道:「若是匈奴橫行,再壓著大漢打,朕還有何面目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凌肅想說話,最終沒有說出來,告辭離去。
「春陀,傳周陽!」景帝雙手扶在短案上,胸口急劇起伏,心神激盪,久久難以自已。
雖說是為了漢家大事,有些事不得不做,人心畢竟是肉長的,景帝心裡也不好受。畢竟,這些事一做下了,要傷竇太后之心,那是自己的母親。
「臣周陽見過皇上!」周陽進來,向景帝施禮。
「周陽,來,坐!」景帝臉上泛起和藹的笑容。
「謝皇上!」周陽謝一聲,跪坐到景帝對面。
「氣色不錯!」景帝把周陽略一打量,笑道:「朕把你從陳倉召回來,沒讓你回去,是有一件大事要交給你去辦。」
「皇上有旨,臣自當遵辦!」周陽領命。
「這事雖不是練兵,卻比練兵更加重要。」景帝臉一肅,道:「朕要你來守衛皇宮。」
「啊!」
守衛皇宮可是頭等大事,景帝的身家性命,還有滿朝文武,都交到了周陽手裡,可以說,大漢帝國的安危全操於周陽之手,比起練兵還要重大,周陽大是意外。儘管周陽想過不少重大的事情,卻是沒有想到是這等事。
「建章軍給你編入了新軍,如今的皇宮安危,是由細柳和灞上兩支軍擔著。」景帝的濃眉一擰,彷彿出鞘的利劍:「可是,得由人來統領,尤其是在這非常時期。」
「非常時期?」周陽心頭一跳,景帝不會是要動手了?要動手也不用急呀,放到新軍練成,收了百越再來做,不是更好嗎?
周陽當然不知道景帝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朕想來想去,就你最合適!」景帝很是欣賞的打量著周陽:「這宮中的安危,干係極大,非特別信任之人,不會交付。你是朕的女婿,又是大帥,朕很放心。細柳、灞上兩支軍,你雖然沒有統領過,可是,你是打出來的大帥,他們會服氣,你能鎮住他們。」
軍隊裡面,就是強者為尊的世界,你強就有人尊敬你,你弱不會有人鳥你。周陽是憑真本事打出來的,這是軍隊最服氣的那種人,只要周陽去,一定是令行禁止。
「皇上信任,臣不敢不盡力。可是,練兵又怎麼辦?」周陽遲疑著問道。
「這事你放心吧。有李廣、程不識他們在,還怕出問題?你的打法,他們都瞭解。」景帝信心十足:「朕把你留在長安,時間不會太長,多則半年,少則一兩月。只要這段時間過去了,你再去練兵。朕還盼著你把匈奴給擊破呢,怎能把你關在籠中?」
「諾!」周陽領命。
「你去忙吧!」景帝微一頷首。
周陽站起身,出了養心殿,抬頭望天,暗道:「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