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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章 漢家盛典(二) 文 / 殷揚

    第四章漢家盛典(二)

    「漢軍威武!」

    百姓齊聲歡呼,彷彿萬千個炸雷轟於九地之下,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隆隆!」

    漢軍排著整齊的隊形,人如龍,馬如虎,氣貫長虹,軍容既壯且盛,秩序井然的從洛城門開入長安。

    「好威武雄壯的陣勢!」百姓發出一陣感歎聲。

    把城頭上的漢軍打量打量,再來看這些征戰歸來的將士,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城頭上的漢軍,也是漢軍的精銳了,拱衛著長安,不是精銳不行。

    他們的軍姿、軍容,沒得說,絕對一流,可是,有一種東西他們大不如這些征戰歸來的漢軍,那就是氣勢!

    這些征戰歸來的漢軍,不如城頭上的漢軍那麼整齊,因為有不少將士肢殘體缺,有的胳膊沒了,有的腿不了,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耳朵沒了,有的臉上帶傷……這點無論如何比不了城頭上的漢軍。

    饒是如此,他們的氣質也不是城頭上漢軍所能比得了的,他們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讓人心悸的氣勢,哪怕是一個眼神,那也宛若實質,就像一把利劍。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別,那是因為他們上過戰場,在死人堆裡打個滾,在血水裡洗過澡,歷經了生死,用匈奴的人頭喂出了一身的殺氣。

    如此殺氣,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歷練出來,遠非這些看守城門的漢軍兵士所能比的。訓練場上什麼都能練就,唯獨不能練就殺氣。

    周陽一瞧,地面整潔異常,沒有一點雜物。看來,長安百姓為了迎接他們回歸,沒少花力氣。

    進了洛城門,順著杜門大道往南行,過了尚冠前街,就到了馳道。

    「漢軍威武!」

    在百姓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中,周陽他們來到馳道前,停了下來。

    走馳道,是這次慶典的重頭戲,是景帝給將士們的恩旨。早有大臣等在這裡了,這個大臣就是莊青翟。

    莊青翟頭戴三梁進賢冠,身著朝衣,站在馳道上,左手高舉,捧著景帝的聖旨,一臉的肅穆。其實,他心裡歡喜得緊,只是不能表露出來罷了。

    走馳道是重中之重,景帝派他來宣旨,固然是對周陽他們的恩典,更是對他的信任,他做丞相的日子不遠了。

    在莊青翟身後,是一百面大鼓,高大健壯的鼓手握著鼓槌,凝神待命,只要一聲令下,戰鼓聲就會響起。

    「皇上有旨!」莊青翟清咳一聲,展開景帝的聖旨。

    周陽他們並沒有下馬,而是坐在馬上,以胄甲之禮接旨,這是允許的。

    景帝的旨意先是一通煌煌之言,獎勉一通,最後才歸到主題:「著將士們走馳道,以示尊榮!」

    「皇上萬歲!」漢軍爆發出驚天的吼聲,聲震長空,遠遠的傳了出去,良久不絕。

    馳道在漢朝,是至高無上的象徵,儘管將士們早已知道要走馳道,當這一刻到來之時,仍是激動不已。

    這是對他們拋頭顱、灑熱血,與匈奴浴血拚殺的最好認可,要他們不激動也不行。

    「請將士們走馳道!」莊青翟扯起嗓子,大吼起來。

    這聲吼,是他這輩子吼得最響亮的吼聲了。走馳道這事,在漢朝歷史上不多見,這是漢家盛典,這禮儀出自他之口,他倍感榮耀,要不賣力吼都不行。

    右手一揮,鼓手手中的鼓槌狠狠砸了下去。

    「咚咚!」

    百面大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鼓聲。

    熟悉的戰鼓聲,讓將士們熱血如沸,右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劍柄上,眼裡閃著熾烈的戰意,高昂著頭顱,挺起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彷彿回到了熱血拚殺的戰場,殺氣鋪天蓋地的瀰漫開來。

    周亞夫是名將,對這種殺氣再熟悉不過了,很是驚訝。周陽年雖少,帶兵如此有方,將士們的殺氣如此濃烈,這都是匈奴的人頭喂出來的呀!

    莊青翟卻是給嚇了一大跳,心中暗道這些武夫怎麼這麼嚇人?

    他只是見識了殺氣就嚇成這樣了,若是他看見漢軍衝殺的場面,一定會嚇得尿褲子。

    趙破奴扛著「漢」字大旗,走在頭裡。路博德扛著周陽的帥旗,緊跟著,上了馳道。周陽一拍馬背,和周亞夫並騎,上了馳道。

    「隆隆!」

    漢軍陣勢整齊,秩序井然的上了馳道,直朝未央宮開去。

    「漢軍威武!」

    走馳道是無上恩典,百姓又是發出一陣歡呼聲。

    在歡呼的百姓中,有一個人,身材瘦長,面有菜色,正是鄭青。他揮臂高呼:「漢軍威武!漢軍威武!」

    吼聲熱切,飽含激情,胳膊用力的揮動著,一雙別有神采的眼睛特別明亮,眼裡閃著熾烈的戰意,與眼前從戰場歸來的將士們一般無二。

    漢朝的馳道是全封閉的,兩旁築有牆,無法擅入。道路平整,好像現代的水泥路面一般,若是在上面行車,不會顛簸。道路兩廂更是種有樹木,若在春夏之季,樹木吐綠,行走其上,讓人心曠神怡。

    馳道兩邊,站著漢軍將士。人人頂盔貫甲,盔明甲亮,腰懸漢劍,精神抖擻,往當地一站,好像打進土裡的木樁,具有不可撼動之勢。

    順著馳道,沒走多久,就看見了未央宮高大的影姿,雄偉不凡。

    再近些,周陽看清了,只見未央宮城頭上插滿了鮮艷的旗幟,每一面上都有一個「漢」字,這是漢朝的旗幟,用現代的話來說叫「國旗」。雖然二者並不相同,卻也有些近似。

    紅色的漢字旗在風中飄舞,獵獵作響,把高大的宮牆點綴成紅色的海堤。

    宮門下,人頭攢動,是文武百官列於此地,奉旨前來迎接周陽他們。文官就文列,武將入武班,秩序井然,濟濟一堂。

    站在最前面的是張鷗和許昌。此時的許昌,雖然臉上帶著笑容,可是,他的目光有些畏怯,每每一掃將士們,就不由主的低下了頭顱。

    他在北地當著將士們的面跪下,那是何等丟人,如今見到將士們,心中有愧,哪敢仰視。

    張鷗仍是那般不動聲色,只不過,臉上多了些喜色。看來,這一仗還真是振奮人心,連他這個一向冰冷的人都有了喜悅。

    在群臣的注視下,周陽策馬來到近前,抬起頭朝宮牆上一望,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大跳,宮牆上的人太多了,多得讓人無法想像。

    闕是漢朝建築中必不可少之物,未央宮一共有兩闕,北闕和東闕,各有各的用處。北闕主要用於上書,那些讀書人若是有什麼好的策議,又見不到皇帝,怎麼辦?那就上書!他們上書,就得去北闕。

    東闕,主要用於朝覲慶賀。諸侯來朝,覲見天子,就要從東闕進入。周陽他們凱旋歸來,向景帝獻捷,就得來東闕。

    所謂闕,就是平台。未央宮的東門有兩座平台,平台上建有亭,稱為「闕亭」。

    景帝並沒有在闕亭裡,而是在宮門的城樓上。

    此時的景帝,身著皇袍,頭戴通天冠,腰懸漢劍,站在城樓上,身形挺拔,宛如一棵參天巨松,氣勢不凡,天子之威透出,讓人不敢仰視。

    景帝臉上帶著笑容,不再是穆穆天子之威,一張大嘴裂到了耳根,笑得很是歡暢。一雙明亮的虎目,不時瞇著,很是享受。

    當皇帝,最大的樂趣並不是作威作福,頤指氣使,而是建功立業。匈奴,一直是懸在漢朝頭上的一塊巨石,誰也知道什麼時間會砸下來,讓人喘不起過來。為了搬掉這塊巨石,漢朝皇帝沒少費心思。

    劉邦立國之初,不憤匈奴橫行,率軍三十萬北征,卻給冒頓圍於平城,差點給活捉了。自此以後,匈奴滋擾不斷,邊關泣血,多少百姓死於匈奴刀下,這是漢朝的奇恥大辱。漢朝皇帝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擊破匈奴,安定邊關,洗雪恥辱,卻是數十年未得。

    如今,匈奴敗走,平城之恥已雪。在這慶賀的好日子裡,景帝能不歡喜若狂嗎?景帝那感覺好像是在飄,整個人就像處在雲端之中,飄呀飄的!

    在景帝旁邊的是竇太后。此時的竇太后彷彿年輕了二十歲,右手拄著龍頭枴杖,站得筆直,就像一把劍。老臉上滿是歡容,一張嘴樂呵呵的。

    說也奇怪,她的臉上原本佈滿了皺紋,可是,今兒甚奇,皺紋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煥發的容光。

    更有一樁奇處,竇太后竟然穿了一件華貴的深衣。她很節儉,這是漢文帝欣賞她的原委所在。雖是貴為太后,所穿的衣衫多為舊衫,衣衫不穿壞了,她是不會換的。換穿新衣,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今兒卻是穿上了新衣,著實讓人想不到。

    她說要穿新衣,南宮公主很是奇怪,就問她:「姥姥,你今兒怎麼要穿新衣了?」

    竇太后笑呵呵的道:「南宮啊,這是漢家盛典,姥姥心中歡喜。想那匈奴橫行,數十年來無人能制。圍過高祖,侮過高後,大漢蒙羞,如今,匈奴大敗,恥辱得雪,姥姥心中能不歡喜麼?」

    於是,就有了這身新衣上身。

    竇太后左邊是薄皇后,右邊是館陶公主。薄皇后性格溫婉,在後宮頗有口碑,可是不能生育,至今無後,被景帝冷落,甚少露面。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她的名份在那裡,不得不露面,她扶著竇太后。

    館陶公主就不說了,竇太后的掌珠,景帝的姐姐,她不站到竇太后身邊,還能有誰呢?

    景帝他們身後是一眾皇子,太子劉榮站在最中間。景帝隱有廢劉榮太子位的想法,可是,還沒有施行,他名份仍在,不站最中間還能有誰?

    劉榮雖是著裝整齊,站得筆直,可是,他的風采實在不敢恭維,給另一個人搶了,這個人就是劉彘。

    劉彘衣著得體,並不比一眾兄弟突出,可是,他站在那裡,個頭最高,比起太子劉榮還要高上一些。他那種特有的氣質,很能吸引人,與一眾兄弟比起來,他是站在雞群中的白鶴,與眾不同。

    劉彘身邊站著一個人,是阿嬌。阿嬌對這個未婚夫婿,很是依戀,雖是大劉彘四歲,一有機會就要親近他。如此良機,阿嬌肯定不會放過的。

    阿嬌笑嘻嘻的,粉嫩的脖子伸得老長,打量著城下。驚喜的輕聲叫嚷起來:「是周陽,是周陽!」

    對周陽,阿嬌喜歡沒事就磨著,為何呢?因為周陽會講故事,會說話,會哄她歡喜。自從周陽去了北地,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周陽,一見之下,哪裡還控制得住,真想從宮牆上蹦下來,一把抓住周陽:「哇!周陽,你快給我講打匈奴的故事!」

    劉彘把她那副急不可耐樣兒看在眼裡,輕輕一拉,低聲道:「別說話!」

    「人家想聽周陽講打匈奴嘛。」阿嬌小聲埋怨道:「這儀典也太長了吧!」

    「等慶典完了再找周陽,孤也想聽聽他講打匈奴的故事。」劉彘小聲安慰阿嬌。

    「嗯!」阿嬌聽話的點點頭,右手悄悄伸到劉彘屁股後面,眼裡閃過一絲狡色。

    「啊!」劉彘突然低呼一聲,愕然的看著阿嬌。原來是阿嬌趁他不備,在他屁股是狠狠的掐了一把。

    阿嬌衝他吐吐舌頭,很是調皮。劉彘無奈的翻翻白眼,聰明的選擇忍了。

    左邊的闕亭上,站著的是一眾諸侯王,站在最中間的是梁王。在諸侯王中,梁王的戰功最大,地位最尊,還是景帝的親弟弟,竇太后的心尖肉,他不居中,還能有誰呢?

    說起這位次,梁王就很不爽。乍看之下,景帝把他放到諸侯王最尊位上,很風光,可是,只有他知道,景帝在借此事打壓他。

    都知道漢朝一則景帝,二則竇太后,三則梁王,四則館陶公主。景帝,竇太后、館陶公主三人站在城樓上,把他安排在左闕亭上,這不是給他難堪麼?

    當得知他要站在左闕亭時,他很不服氣,去質問竇嬰。竇嬰的態度不錯,認認真真的聽他說完,這才把景帝批閱過的奏章拿給他看。依竇嬰排的位次,梁王應在城樓上,靠近景帝,也是梁王最想要的位置。可是,景帝卻劃掉了,改在左闕亭。

    梁王當時就愣住了。可是,他並沒有放棄。這種慶典,正是出風頭的時候,他要奪嫡,就得抓住這機會,讓百姓知道他,記住他。趕去東宮,見竇太后。竇太后一聽,那還得了,自然找景帝理論去了。

    也不知道景帝是怎麼說的,竇太后最後告知梁王,景帝要他去哪裡他就去哪裡。於是乎,梁王萬分不爽,也不得不站到左闕亭了。

    他很不想來,可是竇太后卻說的是「你不去,就回睢陽去」,他不敢不來了。

    左闕亭上的諸侯王,除了梁王,還有淮南王,楚王、齊王……這些劉姓王爺。淮南王一身儒服,一身的儒雅氣質,一望便知,是個飽讀之士,絕對看不出來,他暗藏不臣之心。

    右闕亭上是徹侯、關內侯,南皮侯竇彭祖也在上面。其中不乏功臣之後,曹參的孫子,平陽侯曹壽,臉色蒼白,有些吃受不住,一雙手緊緊扶著城垛。

    漢初功臣後人幾乎都在上面,蕭何、陳平的後人自是不例外。韓信給滅族,這就不說了。張良的後人卻沒有出現,因為張良長子張不疑犯法,差點給文帝殺頭,如今張家破敗不堪,沒有資格。

    這些人或是天家血脈,或是功臣之後,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沒有問題。只有一人,身份地位都不夠,卻是站在南宮公主身邊,這人就是周陽的生母,許茹了。

    許茹刻意打扮了一番,俏媚勁頭十足,南宮公主拉著她的手,兩人不時低語,說得起勁頭,不時輕笑。

    「陽兒,陽兒!」

    許茹一雙妙目猛的睜大了,看著率軍來到的周陽,欣喜得都快蹦起來了。要不是南宮公主拉住她,肯定是衝到城牆邊,毫不猶豫的撲下去,要把周陽摟在懷裡,仔細打量一番,周陽有沒有瘦了?有沒有苦著?有沒有累著?

    哪個兒子不是母親的心頭肉?許茹真恨不得拉著周陽好好說一通話,要是可能的話。

    南宮公主一雙妙目在周陽身上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妙目中神采奕奕。

    大司儀官竇嬰略一清嗓子,開始司儀了:「周陽、李廣、程不識、馮敬、公孫賀、公孫建、秦無悔,征戰歸來的有功將士,覲見皇上!」

    「行胄甲之禮!」竇嬰扯起了嗓子,嗥起來。

    周陽和將士們翻身下馬,一撩戰袍,左膝彎曲,右膝跪地,行起了胄甲之禮。這是將士覲見皇帝的禮節,稱為胄甲之禮,這是漢朝的軍禮。

    景帝虎目中精光四射,掃視城下將士,眼睛濕潤了。

    將士們中,缺胳膊少腿,眼睛瞎了,耳朵缺了的不在少數,這是他們浴血拚殺的明證。勝利固然可喜,卻是不計其數的漢家兒郎用鮮血、用性命,拼出來的。

    作為皇帝,其麾下大軍,不計生死,敢打敢拚,還有比這更讓人激動的嗎?

    景帝的胸口急劇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突然之間,景帝一雙胳膊猛揮起來,大吼起來:「漢軍威武!」

    在這種時候,景帝應該說些誇獎的煌煌之言,激勵一番軍心士氣,再降下恩旨,這才是皇帝該做的。然而,景帝不僅沒有這麼做,還很誇張的大吼,實在是出乎人們的意料。

    可是,其效果卻是出奇的好,比起千篇煌煌之言更有用。

    「漢軍威武!」

    沖天的戰號直上雲霄,萬千隻胳膊在揮動,萬千張佈滿激情的臉蛋,正在吶喊。

    周陽、李廣、程不識、孫公賀、公孫建、馮敬、秦無悔、趙破奴、路博德、蘇建、周亞夫、梁王、淮南王、曹壽、竇彭祖、劉榮、劉彘、竇太后、館陶公主、阿嬌、許茹……無不是在用力的揮著胳膊,盡情的吶喊!

    長安,再一次沸騰了!

    大漢帝國,發出了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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