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邊塞烽火 第八十章 景帝血詔 文 / 殷揚
第八十章景帝血詔
「大帥,我們應該給皇上報捷。」李廣虎目中精光閃閃。
「對!一定要給皇上報捷。」程不識他們附和起來。
這是漢匈奴數十年戰爭中,漢朝取得最大的勝利,要是不好好報個捷,那不是太可惜了?
「報捷是一定要報的。」周陽深表贊同。
「大帥,應該派出鴻翎急使,要讓大漢的百姓都知道。」李廣的聲調很高。
報捷是必要的,沒必要派出鴻翎急使,因為鴻翎急使的動靜很大,會鬧得整個漢朝都知道。把李廣的堅決樣兒看在眼裡,周陽若有所悟,他這是要趁機宣揚一番。即使接下來一戰打敗了,有人發難,指責周陽,有這麼天大一個戰功頂著,他們也沒有辦法。
可以想得到,若接下來一戰大敗,傷亡太大,被治罪的不可能僅僅是周陽一人,就是李廣、程不識他們也是逃不掉。
這的確是一個減輕罪責的辦法。整個漢朝都知道這次大捷,即使接下來大敗,景帝也有話說,可以保全不少將領,這於將來擊破匈奴有莫大的好處。
周陽點頭道:「派出鴻翎急使,向皇上報捷!」
李廣擔心周陽不答應,一聽這話,歡快的應一聲。
周陽站起身道:「軍務就由你們多擔待,我要好好思索一番,接下來這一仗怎麼打,我得想清楚。」
程不識他們已經聽李廣說起過,周陽有把握擊敗匈奴,聞言之下,大喜過望,齊聲道:「大帥放心,我們一定盡力。」
李廣和程不識是名將,這點軍務於他們沒有任何問題,周陽大是放心。去了裡間,拔出漢劍,切削木頭,削出匈奴、騎兵、步兵、車兵、弩,在地上擺弄起來。
時而搖頭,時而思索,時而打亂重來……
李廣身背大黃弓,腰懸漢劍,親自擔任警戒,不許任何人打擾周陽。
以如今漢軍的實力,與匈奴打野戰,勝率連三成都不到。以如此低的勝率,打敗匈奴,比起登天一點也不容易,若是打斷周陽的思維,那就是莫大的損失。程不識和李廣他們一商議,決定把軍務交給程不識他們,李廣專心守護周陽。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兩道劍眉擰在一起,不時踱來踱去,問道:「春陀,前方可有軍報?」
「回皇上,未有軍報。」春陀小心翼翼的回答。
自從匈奴大軍到達邊關,景帝是天天催問軍報,巴不得馬上知道戰事結果。
「沒有軍報,說明仍是原先那般,不勝不敗,戰事處於膠著。」景帝擰著眉頭剖析。
「邊關軍報!」
殿外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尖細刺耳,是近身太監。
春陀小跑著過去,小跑著回來,手裡多出一捆竹簡。景帝急不可耐的問道:「春陀,是捷報,還是……」
後面的話沒有說,那是在問是不是敗報。雖然周陽用兵奇詭,畢竟匈奴勢大,小折一陣數陣並不奇怪,誰能保證常勝不敗呢?要景帝不擔心都不行。
「回皇上,沒有說。」春陀把竹簡遞到景帝面前。
景帝手一伸,閃電般奪了過來,急急忙忙展開一瞧,嘴巴變成了一個圓形,神情呆滯,彷彿一尊雕像,竹簡摔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清響。
「皇上,可是敗報?」春陀追隨景帝這麼多年,很少見到景帝如此驚訝失態,只覺一顆心直往下沉。
「敗報?」景帝給他的話驚醒過來,目光仍是有些呆滯:「比打了敗仗還要可怕,可怕得多!快,去把周亞夫傳來,朕要和他好好議議。」
「皇上,條侯正在長沙。」春陀小心的提醒一句。
「哦!」這種重要軍情,景帝要是第一時間不想到周亞夫就不對了,這才明白過來,他早就把周亞夫派出去對付百越了:「把竇嬰傳來。還有,快把先生請來。一定要快!」
在景帝的催促聲中,春陀飛也似的衝出了養心殿。景帝如此焦慮失神,肯定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
景帝彎腰,拾起竹簡,一連看了好幾遍,緩緩跪坐下來,把竹簡重重砸在短案上,雙手不停拍著前額,歎道:「定是中行說的毒計!當年一時不慎,竟給大漢埋下如此禍根!母后呀,你可是害苦了孩兒!害苦了大漢!」
中行說得罪竇太后,才給派去匈奴。中行說死活不肯去,還放出風聲,說要是他去了匈奴,會教唆匈奴為禍。當時,朝中無一人認為這是真的,不過是他吹牛皮而已。可是,中行說到了匈奴,竟然真的教唆匈奴為禍。
他知曉漢朝內情,才智不錯,有了他的教唆,匈奴之禍日烈。說到底,這都是竇太后造成的。
身為人子,景帝又不能指責竇太后,只能暗中埋怨幾句。
「蹬蹬!」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那個中年人氣急敗壞的衝了進來,臉色惶急,遠遠就問道:「皇上,可是打了敗仗?」
此人一向冷靜沉著,如此惶急,卻是少有。春陀把景帝的表情一說,他是震驚無比,首先想到的就是邊關打了敗仗,敗得很慘,要不然,景帝不會如此失神。
「朕倒是寧願打了敗仗!」景帝的話讓他一下子糊塗了。
「皇上,這話從何說起?」中年人愣愣的問。
「先生可記得中行說?」景帝眼裡閃過一絲冷芒。
「中行說?那個不願入匈奴的太監?」中年人微微點頭。
「他不是太監,他出息了!」景帝氣憤憤的,把手中竹簡狠狠砸向中年人:「先生自個看。」
中年人手一伸,接住,展開一瞧,手一顫,竹簡差點掉在地上,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
「呃!」中年人嘴裡發出一陣磨牙聲,愕然半餉:「在下寧願大漢打個敗仗,死傷三五萬,也比這好啊!」
景帝微一點頭道:「是啊!敗仗固然讓人難受,讓人能以接受,可是,和此訊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匈奴逼周陽打野戰,大漢最不善長的,就是打野戰!打野戰,就需要大量的精銳騎兵,大漢最缺的就是騎兵!與匈奴打野戰,還不如自己抹脖子!」
越說越氣憤,聲調越來越高,到後來,都尖細刺耳了,比起春陀的聲音,毫不遜色。
「周陽剖析得對。」中年人一臉的黯然:「若是不打,來年匈奴會再次大舉南下。到那時,匈奴就會有攻城器械了,北方的城池能有多少守得住?來年,大漢發五十萬大軍,能不能頂得住,都是問題。」
景帝氣恨恨的接過話頭:「邊關不寧,大戰不斷,朝廷的錢糧、人力、物力全用光了,拿什麼訓練騎兵?周陽弄回來那麼多的駿馬,卻空置著,掏錢養著,這不是要人難受嗎?」
漢匈打了數十年,在這以前,匈奴主要是滋擾邊關,還沒有進入漢朝內地的打算。自從中行說到了匈奴,匈奴此心漸長,終於在今年大舉犯邊。
漢軍今年之所以能守住城池,憑借堅固的城池給匈奴以重大殺傷,原因就在於匈奴沒有攻城器械,不能破城。一旦匈奴擁有大量的攻城器械,將會是一場災難,前所未有的災難。
放到來年打,就是給了匈奴製造災難的機會!
要想打,卻又打不過,這其間的難處,可以想見了。
「皇上,何不問詢于先生?」中年人提醒一句。
景帝點頭道:「請先生來,就是要勞你去問問先生。接下來這一戰,大漢打還是不打?」
「皇上,在下這就趕去!」中年人施禮告退,急急忙忙的去了。
中年人一去,景帝無力的坐了下來,看著竹簡發呆。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景帝怕過、怒過、失措過,就是沒有發過呆,實在是,這事太大了。
不打,後果不堪設想。
打,代價太大,漢朝是付得起這個代價,可是,那是二十萬將士的性命,想想就讓人夠心疼的了。
更別說,一旦打敗了,代價過大,朝中的那班文臣,那些諸侯王,特別是梁王,他會跳得比誰都高。
指責的聲浪會一浪高過一浪,鋪天蓋地,景帝他能頂得住嗎?萬一頂不住,就得找人背黑鍋。誰背黑鍋最合適?
周陽,以及邊關諸將,大小長短正好合適!
要是把周陽和邊關諸將治罪、下獄,誰去守北方?
即使派出周亞夫,沒有一眾將領供奔走,周亞夫再能幹,也是無能為力。
如此一來,無異於是把北方拱手讓給匈奴。
這班將領,個個都是打出來的,與匈奴作戰,經驗豐富。
尤其是周陽,用兵奇詭,是漢朝數十年來,對付匈奴最有辦法的將領了,把他下獄治罪,那不是自折樑柱麼?更何況,周陽還如此年輕,前途不可限量,豈能以一次敗仗就棄用?
勝敗乃兵家常事,誰個沒有敗仗呢?勝敗就那麼重要麼?
這事牽涉之廣,後果之嚴重,景帝不得不想清楚。
「臣竇嬰,參見皇上!」
竇嬰的聲音把景帝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哦,是竇嬰啊!」景帝朝面前的矮几一指:「竇嬰,你坐!坐!」
竇嬰應一聲,坐了下來。
「竇嬰,你幼讀兵書,深明韜略,是朝中除周亞夫外,最懂兵法的。」景帝的話意有些讓人摸不準:「你為朕算算,這買賣劃不划算?」
把竹簡推到竇嬰面前。
竇嬰接過,展開一瞧,臉色大變,指著竹簡,結結巴巴的道:「這這這……這一定是那閹禍的毒計!」
景帝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皇上,是打還是不打?」竇嬰很是無措,努力把話說得平穩些,卻是顫抖。
他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當年七國之亂時,坐鎮洛陽,指揮若定,就沒有如今天這般驚惶失措。
「哎!」景帝歎息一聲:「這事,朕還沒想好,這不正要聽聽你的看法麼?你說,這筆買賣,劃不划算?」
「划算!非常划算!」竇嬰想也沒有想,脫口而答,話鋒一轉:「可是,就怕皇上下不了這個決心。」
景帝張口無言,數次欲言,卻是最終沒有說出來。
二十萬將士的性命,用來買五年時間,算來算去,是很划算。可是,真要下這決心,就不是一般的難,是很難!
景帝臉色大變,虎目中含著熱淚,滾來滾去,最終沒有忍住,落了下來。
帝王要有穆穆之威,喜怒不形於色,即使要表露出來,也不能當著臣子的面,得找個沒人的地方,偷著發洩。可是,景帝實在是忍不住了。
竇嬰不僅沒有覺得景帝此舉有失帝王威嚴,反倒是感動無已,眼裡滾出淚水:「皇上聖德,邊關將士們一定感泣無已!」
景帝飲泣了老一陣,這才擦乾眼淚:「竇嬰,就沒有別的辦法了?能不能救救二十萬將士的性命?只要能救將士們的性命,你要什麼封賞,朕都依你,封你為王都行。」
劉邦刑白馬而盟「非劉氏不得王」,景帝寧願破高祖之誓言,這賞賜比天大。
「皇上,臣實是無能。這事,皇上可以問問周亞夫。」竇嬰怦然而動,卻是歎口氣道:「哎,若是晁錯在世,或許能有法可想。」
「晁錯?」景帝虎目中精光暴射,盯著竇嬰道:「當年朕誤聽袁盎之言,還不是因為你竇嬰舉薦袁盎之故?」
「皇上,臣悔之晚矣!」竇嬰忙跪下請罪。
「下去吧!」景帝的語氣冰冷。
錯殺晁錯,是景帝心中的痛,竇嬰一句感慨之語,捨得景帝不快,早已嚇出一身冷汗,忙施禮告退。
望著竇嬰的背影,景帝輕笑一聲:「朕有那麼糊塗嗎?」
「春陀,先生回來了嗎?」景帝大聲問道。
「回皇上,還沒有。」春陀忙稟報。
「哦!」景帝跪坐在矮几上,看著竹簡,又陷入了沉思。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景帝端坐不動,好像一尊雕像,要不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
「見過皇上!」中年人的聲音響起。
中年人一臉的汗水,身上全是灰塵泥土,不住喘粗氣,看得出,趕了老長時間的路。
「先生辛苦了!」景帝朝面前的矮几一指:「先生請坐。春陀,給先生來杯茶!」
春陀應一聲,忙去端茶水。
「先生如何說?」景帝迫不及待,身子前傾。
「回皇上,先生要在下轉告兩句話。」中年人接過春陀遞來的茶水,大大的喝了一口。
「哪兩句?」景帝忙問道。
「第一句是:成大事者,必有大痛!」中年人轉述先生的話。
「成大事者,必有大痛?」景帝瞳孔一縮,品評起來。
中年人解釋道:「昔年,楚漢相爭。項王得太公,耀於陣前,置於鼎鑊上,語於高祖,若高祖不降,便烹太公。高祖言,與項王義結兄弟,高祖之父亦項王之父,若項王烹之,請賜一碗羹。高祖非不願救,勢不能也!」
項羽抓住劉邦的父親太公,在陣前置於鼎鑊上,欲烹殺之,以此要挾劉邦。劉邦以此語反譏項羽,是楚漢相爭時很有名的故事。
景帝若有所悟,不住點頭。
中年人接著道:「高祖敗於楚軍,乘車而逃,路遇惠帝、魯元公主,挾之一起逃。楚軍相迫過甚,高祖推惠帝、魯元公主於地。此亦非不願救,力所不及也。」
劉邦兵敗,逃跑的路上遇到劉盈和魯元公主,帶著一起逃亡。楚軍很快追來,為了逃命,劉邦狠心把劉盈和魯元公主推於車下,籐公忙去抱起來,放到車上。劉邦又推下去,籐公又抱起來。
最後,劉邦火了,拔劍要殺籐公,籐公仍是堅持要救劉盈和魯元公主,弄得劉邦沒辦法。
這是劉邦的醜事,為後人指責。細細一想,並非劉邦不想救,是救不了。正好應了「成大事者,必有大痛」這句話。
景帝點頭道:「先生的意思,是此戰必打?」
「正是!」中年人點頭道:「以二十萬將士的性命,換得五年時間,對大漢很有利,划算。五年以後,大漢的鐵騎,將會馳騁在大漠上,為將士們報仇!」
「竇嬰也是這麼說。可是,朕心痛如絞,無法決斷!」景帝一臉的堅毅:「聽了先生之言,那麼,縱然天大的痛,朕都得忍著。二十萬將士之痛,比起太公、惠帝、魯元的性命,不知道疼了多少倍!」
景帝胸口急劇起伏,雙眼通紅,雙手緊握,幾乎是咆哮出來的。
「先生的第二句話:成大事者,必有大過!」中年人轉述完,沒有解釋,只是盯著景帝。
「成大事者,必有大過?」景帝的瞳孔猛的縮成一條線:「謝先生提醒!二十萬將士,奉旨而戰,為大漢捨生取義,若是戰敗之後,還要背上罪過,為後人唾罵,豈不是太過枉冤?所有的罪責,都由朕來承擔!與將士們無涉!」
「皇上!」中年人非常感動,伏在地上,額頭觸地。
帝王最難做的事情,就是認錯,那有損威嚴。景帝能夠把罪過攬在自己身上,任何讚美之詞都不足以讚美。
「先生說了:只有如此,將士們才會感奮,才會奮勇衝殺,匈奴的傷亡才會更大,為大漢爭取的時間才會更多!」中年人再次轉述先生的話:「這是用哀兵!」
「哀兵?」景帝雙眉一軒:「春陀,研墨,朕這就給周陽下旨。」
春陀應一聲,開始研墨,中年人幫著展開一卷錦帛。
景帝提筆在手,飽醮濃墨,微一凝思,提筆就要寫。卻是停了下來,把筆放下,右手一揮,一硯濃墨潑撒得到處都是。
「皇上……」春陀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景帝不滿意,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中年人不解的打量著景帝。
「春陀,沒你的事!」景帝拔出漢劍,右手食指在劍刃上一劃,一道傷口出現,在錦帛上寫了起來。
「血詔!」中年人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