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邊塞烽火 第七十七章 兩難處境 文 / 殷揚
第七十七章兩難處境
「隆隆!」
馳騁中的漢軍好像一片湧動的海潮,滾滾前去,濺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周陽騎在馬上,臉上掛著汗珠,微有疲憊之色。從定襄開始,漢軍在周陽的指揮下,好像一股狂飆,席捲了邊關,斬首數萬。接二連三的大戰,固然讓人振奮,卻也太耗體力、心力,周陽作為統帥,操心的事多,消耗遠超常人。
「大帥,大帥,飛將軍飛鷹傳書!」
趙破奴疾馳而來,遠遠就嚷了起來。
周陽一拉馬韁,停了下來。趙破奴馳到近前,把手中的銅管遞給周陽。周陽接過,從銅管裡抽出一束絹帛,展開來一瞧,雙眉猛的擰在一起,沉吟不語。
「大帥,怎麼了?」趙破奴一顆心猛的一沉:「是不是雁門出事了?」
「不是出事了,是出大事了……」周陽聲音低沉。
「啊!」趙破奴驚訝不置,脫口而道:「飛將軍把雁門丟了?」
他的聲音很大,附近的兵士都聽見了,眼裡閃過駭人之色,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休要胡說!」周陽輕斥一句:「飛將軍怎會丟掉雁門。單于撤離了雁門。」
「哦!嚇死我了。」雁門城裡貯存了很多糧草、攻城器械、軍械、被褥,一旦落在匈奴手裡,後果很難設想。更重要的是,雁門地處要衝,一旦失守,匈奴就可以長驅直入,趙破奴不擔心得要死都不行。
「傳令:停止前進,就地歇息!」周陽濃眉擰在一起:「把程將軍、公孫賀、秦無悔他們請來。」
趙破奴領命,自去辦理。命令一傳下,漢軍停止前進,兵士們從馬背上下來,坐在地上歇息,大口喘氣,挺是舒暢。騎馬很累人,尤其是大戰不斷的時候,更累人。
「大帥,出什麼事了?怎麼停止前進了。」程不識率先趕到,一臉的疑惑,遠遠就問出來了。
周陽並沒有說話,而是把李廣的傳訊遞給他:「你看看吧。」
程不識接過一瞧,兩道濃眉擰在一起,成一個淡淡的川字,沉吟不語。
「大帥,為何停下來?」公孫賀也趕到了。
程不識把手中的傳訊遞給他,公孫賀接過一瞧,驚呼出聲:「單于撤了?為何要撤?匈奴雖然傷亡不小,卻沒有戰敗呀!」
秦無悔趕到,又是一通驚訝。
周陽叫他們坐下來,四人圍坐在一起:「我們議議。你們以為,單于為何不戰而退?」
「這個……」程不識撫著額頭,很是拿不準:「我和匈奴打了這麼多年,大小數十戰,就沒有遇到如此怪異之事。沒有戰敗就撤了,撤也不撤回大漠去,只是撤到長城腳下,重新安下營寨,擺出一副大戰架勢,令人費解呀。」
一臉的迷惑之色,自打周陽認識他以來,就重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迷惑。
「可以肯定一點,單于沒安好心,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公孫賀這話說得氣恨恨的,卻是沒有多少用處。
「單于肯定有目的,問題是,他的目的是什麼呢?」秦無悔直性子,直接點出來。
公孫賀、程不識、秦無悔一齊看向周陽:「大帥以為,單于的目的何在?」
周陽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一句:「你們以為,單于在長城腳下擺出一副大戰架勢,是真還是假?」
「假的!肯定是虛張聲勢!」公孫賀想也沒有想,就做出了判斷:「匈奴的肉乾快耗光了,單于要撤軍了,故意給我們看的。」
「我倒是以為這是真的。」程不識名將,思慮縝密得多:「是真撤,是假撤,我們可以算一筆帳,就知道真假了。匈奴宰殺了近兩百萬牛羊,每隻羊算六十斤,照一百五十萬隻算,那就是接近一兆。還有五十萬頭牛,每頭牛照兩百斤算,這也是一兆。兩兆肉,做成肉乾,肯定會縮水,可是,我們也能算出個大概。」
略一停頓,扳著手指頭,計算起來了:「每個匈奴每天吃掉五斤肉,可以維持兩個月。可是,匈奴打仗,有死傷。仗打到現在,匈奴損失了五六萬,也就是說,只有四十五萬左右的軍隊。當然,吃肉的不僅僅是匈奴軍隊,還有牧民。我們一把火雖然燒掉了大部分牧民,活下來的還有接近十萬之數。算上他們,匈奴也有兩個月的肉乾。如今,才過了一個月,匈奴的肉乾還沒有耗光,而單于卻撤了,在長城腳下擺出大戰架勢,我以為是真的。」
這筆帳算得挺精細的,周陽、公孫賀、秦無悔不住點頭。
「可是,單于為何在長城腳下大戰,而不是在雁門城下呢?」公孫賀又陷入了迷茫中。
雁門城,那是漢朝的重地。不僅城裡的糧草、軍械多,還有著極為重要的戰略地位,一旦攻破,好處之大,不需要想也知道。
對於匈奴來說,攻打雁門城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偏偏軍臣單于反其道而行之,放棄攻打雁門城,還在長城腳下擺出一逼大戰架勢,頗是讓人費解。
「我也不明白。」程不識撓著額頭,不住搖頭。
「要明白單于的用意,其實也不難。」周陽的聲調很平穩。
「大帥,你知道單于的用意了?」程不識、公孫賀、秦無悔三人齊齊問道。
周陽微一頷首道:「剛剛想明白。他這用心極為歹毒。我們站到單于的地步來設想一下,就能明白。單于若是強攻雁門,會是什麼結果呢?」
「匈奴不善攻城,匈奴攻城,那是捨長用短,一定攻不下來。」公孫賀脫口而答。
「那是必然。」周陽微一點頭,話鋒一轉:「若是單于在攻打雁門時,我們突然趕到,又會是什麼結果呢?」
「那肯定是我們贏。」程不識右手緊握成拳:「我們的弩陣一直留著沒用呢。那可是給單于備的一份厚禮。到那時,我們用弩陣,一定會殺得匈奴血流成河,屍積如山。」
「話是沒錯,問題是,單于還不知道我們有弩陣。」周陽卻是搖頭道:「他一定會想,就算我們趕到了,與匈奴打野戰,我們也不是匈奴的對手。匈奴最善長的就是打野戰,他一定是信心十足,以為可以擊敗我們。」
接下來的問題,就更加讓人費解了,程不識再次沉吟起來:「既然單于以為他有十足的把握打勝,為何還要撤到長城腳下呢?」
「那是因為他擔心,我們即使敗了,仍是可以退入雁門城裡固守,他依然是拿不下雁門!」周陽的聲音有些高。
「哦!」
程不識、公孫賀、秦無悔三人一副恍然之態,驚訝不置。
「他是想把我們誘到長城下,與匈奴打野戰。」程不識的反應最快:「打野戰,正是匈奴所長,單于以為十拿九穩。一旦野戰佔了上風,他就會派兵抄我們的後路,讓我們無路可逃。只要把我們重創,甚至殲滅了,雁門就成了一座空城,就會落入匈奴手裡。好惡毒的算計!」
「太惡毒了!」
公孫賀和秦無悔齊聲訝然。
野戰是匈奴的長處,漢軍雖然打了這麼多的勝仗,還沒有組建起一支能征善戰、規模龐在的騎兵隊伍,不具備與匈奴打野戰的實力。
若是漢軍追到長城腳下,與匈奴大戰一場,形勢就會顛倒過來。漢軍善長守城,不善野戰,這是棄長用短,而匈奴的長處會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等於是一場屠殺。
軍臣單于的用心非常險惡。
這事太有震憾力,周陽他們陷入了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老一陣,公孫賀率先打破沉默:「大帥,單于用心險惡,要逼我們打野戰,我們可以不打,只需要緊守城池,匈奴的肉乾也不多了,頂多一個月,他就得退軍。」
「可是,他明年還會再來。」周陽的話裡帶著擔憂。
「哈哈!」公孫賀倒不擔心:「大帥,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一把大火,燒死了那麼多的牛羊,匈奴今年這個冬天會很難過。會餓死很多人,到了明年,單于不會南犯。即使要南犯,人也不會太多。」
「不,明年會來得更多!會更加難以對付。」
秦無悔直接否決了公孫賀的看法。
「為何?」公孫賀一臉的驚訝。
都知道,大漠苦寒,即使正常年歲,一到了冬天,匈奴的日子非常難過。雪災稍微大些,就會餓死人。要是遇到大雪災,更是餓死無數。周陽這把火,比起雪災厲害多了,今年的冬天,要是匈奴不餓死無數,那就不是匈奴了。
秦無悔竟然不同意這看法,不僅公孫賀覺得不可思議,就是程不識也是一臉的不解。
「秦無悔,你把原委給他們說清楚。」周陽卻是贊同秦無悔的看法。
應一聲,秦無悔解釋起來:「公孫校尉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我們這把火比起一場大雪災更可怕,的確是會餓死很多人,卻餓不死單于的軍隊……」
「為何呀?」這話讓人太費解了,公孫賀更糊塗了。
秦無悔接著解釋:「大漢推崇孝悌之道,大漢子弟要孝敬老人,友於兄弟,遇到災難,寧願自己承受,也不能讓親人受累。而匈奴,恰恰相反。匈奴貴壯賤老,最好的駿馬、最鋒利的彎刀、最美味的食物、最漂亮的婦人,屬於最勇猛的勇士!食物短缺,餓死的是那些老弱,而不是年輕力壯的兵士。那些老弱,即使不給餓死,也會給殺死。」
儘管程不識他們對匈奴很是瞭解,也是沒有想到這層,這可是讓人根本就不敢去想的事情。捨棄老弱,自己存活,這是禽獸之行,是漢人的禁忌,不要說做,就是想想,也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程不識和公孫賀的嘴巴變成了圓形。
「每當遇到雪災,匈奴的老弱就會餓死無數。河套之戰後,匈奴的牛羊損失無數,食物不豐,為了保證軍隊的食物,頭曼單于還下令屠殺老弱。」秦無悔右手緊握成拳,手背有些發青:「而匈奴的軍隊,卻是奉行無誤。在被屠殺的老弱中,有不少是參與屠殺兵士的父母,他們仍是毫不手軟。」
「這個……」程不識和公孫賀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周陽卻是淡淡一笑道:「這是很殘酷,讓人難以接受,卻是匈奴的自全之道。」
幸好周陽知道食物鏈是怎麼回事,要不然,乍聽這話,會和程不識他們一般無二,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匈奴貴壯賤老,是故老相傳的習俗,到了萬不得已時,就是自己的父母,也會給殺死。這在漢人眼裡,是不孝,是禽獸之行,在匈奴眼裡,這是天經地義。誰叫你老了沒用呢?
這是很殘酷,卻是匈奴自我保全的一種辦法。有限的食物,不能養活所有的人,捨棄老弱,保全精華,匈奴一次又一次,利用這一鐵則,存活了下來。
趙武靈王大破奴,蒙恬的河套之戰後,匈奴都是靠這一鐵則,挺了過來。
「匈奴是蠻夷,是禽獸!」程不識忍不住罵起來了。
要不是秦無悔對匈奴特別瞭解,也不會說出如此深刻的見解,他們不敢有一絲懷疑。
「最可慮的是,單于來年再度南下,必然會帶有攻城器械。」周陽的話讓他們更加震驚:「被匈奴擄掠的百姓中,不乏能工巧匠。今年吃了虧,單于回到大漠,一定會把這些巧匠找來,要他們造攻城器械。百姓們雖然不願,可是,身入敵手,還能怎樣?」
匈奴擄掠了數十年邊境,落入匈奴手裡的工匠不在少數,一旦讓他們製造攻城器械,後果難以設想。
軍臣單于今年之所以沒有造攻城器械,那是因為他以為有血誓就足夠了,一定能攻破一座漢朝城池。只要攻破一座,就有攻城器械,犯不著自己造,那太麻煩。
畢竟,匈奴不會造攻城器械,要漢朝百姓來造攻打漢朝的攻城器械,他們會不會搗鬼,誰也說不清,還不如直接攻城,奪取攻城器械省事。
若是今年退回漠北,那麼,他來年一定會帶上攻城器械。匈奴一旦有了攻城器械,那後果將是毀滅性的,北方的城池會給攻破一大片。
會釀成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明白危害有多大,程不識他們心中的震驚遠非筆墨所能形容,程不識時而緊握雙拳,時而咬牙,時而咒罵。
軍臣單于這一著,打中了漢軍的要害,逼迫漢軍與他打野戰。
漢軍要是不打,那就來年春季再來打。若是現在就打,野戰正是匈奴所長,即使漢軍有弩陣,這勝算能有幾成呢?
按照周陽原先的計劃,利用漢朝城池消耗匈奴的銳氣,然後周陽率領漢軍連番出擊,把匈奴攻城的軍隊各個擊破。最後再在雁門城下,與單于決戰。
周陽的計劃若是實現,那麼,到決戰之時,單于手中的兵力會銳減,兵力懸殊不會那麼大。更重要的是,有雁門城依拖,漢軍一旦不利,可以撤入城裡,暫避鋒芒。
無論如何,漢軍都是立於不敗之地。
可是,單于這一撤,形勢立即顛倒過來了。漢軍追上去打,不一定能打得過。不去打,來年凶險,還真是兩難。
來年打的話,漢軍可以擁有更多的弩,這是無疑的。至於騎兵,就別想了。
漢軍會抓緊時間訓練騎兵,問題是,一支騎兵的成熟,需要的時間很長,哪能在一個冬季就訓練出一支能征善戰的精銳騎兵呢?
裝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騎射砍殺,不是裝備能堆出來的,要的是時間,漢朝缺的就是時間。
騎兵不夠精銳,不能與匈奴正面硬撼,在匈奴有攻城器械,漢朝城池優勢不存的情況下,只有給屠殺的份。
「大帥,怎麼辦?」
程不識沒主意了,眼巴巴的望著周陽,等待周陽的主意。
此時此刻,程不識、公孫賀、秦無悔不向周陽討主意,還能找誰呢?
周陽皺著眉頭道:「其實,程將軍只是算了一筆賬,還有一筆賬沒有算。我們來算算,真要打的話,對誰有利。」
「那還用問嘛,肯定是對匈奴有利。」程不識眼光是何等的犀利。
「若是只說這一仗的勝負之數,是對匈奴有利。可是,若是從大局來看,對匈奴未必有利。」周陽的話很是繞人,不等他們發問,解釋道:「匈奴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口眾太少,大漢的口數是匈奴的數十倍之多。我們這麼來算,如今邊關的漢軍有二十萬,即使全打光了,大漢多少時間能恢復過來呢?」
「最多兩年!」程不識點頭道:「若是匈奴戰死二十萬,由於缺醫少藥,那麼,其實損失的沒有三十萬,也差不多了。三十萬的損傷,匈奴至少需要三五年,多則需要十來年,才能恢復過來。」
說到這裡,眼睛特別明亮:「大帥的意思是說,和匈奴拼消耗?」
「沒錯!」周陽點頭道:「即使我們打敗了,慘敗了。我想,憑我們手中的弩陣,也能讓匈奴負出十來萬的死亡吧?加上缺醫少藥而死的匈奴,不會低於十五萬。匈奴攻城一個多月,損失了好幾萬人,再把受傷而死的算上去,差不多有十萬之數了。這就去掉匈奴二十五萬,是匈奴的半數。」
「損失二十五萬,匈奴至少要五年以上,才能恢復過來。五年以後,大漢的騎兵必將縱橫在大漠之上,哪裡還輪得著匈奴橫行!」程不識右手緊握成拳,用力一揮:「拼!划算!大帥,你這就下令吧!」
「不!」周陽搖頭:「這事太過重大,我也拿不準。還是稟報給皇上,由皇上聖裁。若皇上願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這一仗,我們就打!若是皇上不願,就來年再打!」
漢朝不善打野戰,卻與匈奴打野戰,勝算並不高。代價之大,難以想像,周陽雖是統帥,也難以決斷。
那可是二十萬條人命,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