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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漢家宮闕 第二十三章 明白人 文 / 殷揚

    第二十三章明白人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尋常深衣、帕頭,半躺半靠在御座上,半瞇著眼睛,極是輕鬆,嘴裡輕輕哼著歌辭。

    春陀侍立在側,他追隨景帝數十年了,很少見到景帝有如此輕鬆的時候。他知道,每逢這種情況,要是和景帝說上幾句輕鬆的話,景帝會更加歡喜,試探著問道:「皇上,何事如此歡喜?」

    景帝半瞇著的眼睛閉上了,頭向後靠靠,更加舒服:「春陀,你說市井間的屠夫宰的是什麼樣的豬?」

    春陀萬萬想不到景帝問起市井之事,不由得一愣:「皇上,這我哪裡知道?」

    「春陀,你知道你會怎麼死嗎?你會笨死!」景帝閉著的眼睛終於睜開了:「屠夫宰豬,當然是要宰肥豬。豬肥了好啊,好給宰!可那豬不知道,還以為越肥越好!」

    春陀臉色一變,旋即恢復正常:「皇上,你說話好繞,我聽著糊塗。」他已經聽出景帝話裡有話,只是不敢問罷了。

    「你都明白了,朕這盤棋還怎麼下?」景帝的聲調略有點高。

    那個中年人出現在殿門口,一臉的笑容,緊抿著嘴唇,一看便知是在強忍笑意。景帝大是奇怪,手一揮,春陀識趣的退了出去,問道:「先生,何事發笑?」

    這人終是忍不住了,笑出聲來:「皇上有所不知,適才發生了一件趣事,很有趣。見過皇上!」

    「先生生性嚴肅,見多識廣,能讓先生發笑的事定是有趣之極,能說給朕聽聽嗎?」景帝翻身坐起,整理一下衣衫,跪坐在矮几上。

    這人坐下來:「皇上即使不說,也要稟知皇上知曉。適才傳來訊息,丞相之母賀壽,周府發生了一件轟動長安的趣事。」

    「哦!」景帝的興致大起,身子前傾,劍眉一軒:「是何等趣事,快說給朕聽聽。」端起茶盅,品著清銘,豎起耳朵靜聽。

    這人呵呵一笑,強忍住笑意:「皇上,這事和周陽有關。」

    「周陽?他又整出什麼事了?」景帝更加感興趣。

    「皇上,周陽折了梁王的左臂右膀……」這人的話頭給景帝打斷。

    景帝眉頭一擰:「可是周陽殺了公孫詭、羊勝?真要如此的話,老三豈會善罷甘休,他一定會上奏,那樣一來,朕即使不想殺他,也只好殺他了!」

    「皇上所言有理,只是,周陽並沒有殺此二人,而是折辱他們。事情是這樣的……」這人為繪聲繪色的說起來,聲調抑揚頓挫,彷彿他親眼見到一般。

    「噗!」景帝正喝著茶水,忍俊不禁,一口茶水噴得老遠,要不是這人躲得快,肯定給噴了一身。

    景帝抱著肚子,笑得很是歡暢,眉梢兒散開,彷彿停歇著一隻隻喜鵲似的。這人和景帝相識多年,就沒見景帝如此開懷暢笑之事。

    「這個周陽,他的鬼點子真不少!」景帝用半斥責的輕鬆口吻評價道:「如此一來,老三可是吃大虧了。送了那麼多的禮物,不僅沒有達到目的,還給掃了臉面。這事,他還沒法向人說,只能吃個啞巴虧算了。」

    這人不住頷首:「正是!此事乍看之下,一點也不正經,劍出偏鋒,實則大妙,妙不可言!公孫詭、羊勝二人經此之事,梁王對他們的信任會大打折扣。」

    「公孫詭極善陰謀,這次卻是陰溝裡翻船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說得沒錯!」景帝劍眉散得更開,根根向上翻:「沒有了這兩人,老三做事就沒有那麼順暢了。朕一直在想,要如何除掉此二人,卻給周陽做成了,他又為朕立一大功!」

    這人略一沉吟道:「皇上是知道的,梁王生性堅韌,雄毅不凡,有大略,卻心胸不廣,不能吃虧,此事他雖然吃了啞巴虧,不能明言,卻一定會報復周陽。」

    「他要報復,朕豈能容他得逞?」景帝劍眉一擰,一個淺淺的川字出現:「只不知,老三在信裡說了些什麼?」

    「皇上,此事還未探知。」這人剖析道:「以周亞夫的言行來看,此信非同小可,梁王必然留有後手,說不定不日之間就有風言風語傳於皇上耳邊。」

    「有理,有理!」景帝點頭贊同。

    「啟稟皇上,丞相求見。」春陀尖細的聲音響起。

    「叫他進來。」景帝對這人道:「周亞夫此時前來,會為了什麼呢?」

    這人搖搖頭:「皇上,此事我不知曉,皇上見過便知。皇上,我先避一避。」閃到屏風後面藏了起來。

    周亞夫進來,不像平時那般昂首挺胸,低垂著頭景帝大是意外,遠遠就問道:「周亞夫,你這是怎麼了?」

    周亞夫臉上帶著驚懼之色。周亞夫的膽子有多大,景帝最是明瞭,當年以區區數萬之眾對上數十萬吳楚大軍,毫無懼色。在景帝的印象中,周亞夫這般驚懼還沒有過,好奇心大起,問道:「周亞夫,你如此驚懼,這是為何?快快說來。」

    「皇上!臣冤枉!」周亞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沖景帝叩頭。

    景帝快步上前,把周亞夫扶起來:「周亞夫,起來說話。」

    「請皇上過目。」周亞夫取出梁王的書信,呈給景帝。

    景帝接過一瞧,手一顫,書信差點掉在地上。雙眼猛的睜大,死盯著周亞夫,半天沒有說話。周亞夫給他盯得心驚膽跳,一顆頭顱垂了下來,聲音很低,底氣有些不足:「皇上,臣……」

    「這是梁王給你的書信吧?朕識得他的手跡。」景帝揮手阻住周亞夫:「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皇上,臣的忠心可表日月,絕不會做大逆不道之事……」周亞夫又跪在地上,忙著表明心跡。

    「你回去吧!」景帝仍是那般不鹹不淡。

    語氣平靜,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周亞夫不敢再說,只得施禮退出。要是景帝呵斥他一頓,狠狠罵他一通,甚至暴怒之下打他一頓,周亞夫都認了,那也好受些。可是,景帝偏偏不鹹不淡,這就讓人無從捉摸了。

    周亞夫適才的驚懼,表演的成份居多,現在卻是真的是害怕了,還有什麼比聖心難測更讓人心驚的呢?

    「陽兒,陽兒!」周亞夫在心裡念著周陽的名字,急急了退了出去。

    望著周亞夫的背影,景帝的眉頭擰在一起,長歎一聲。那個中年人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景帝把書信遞給他:「先生請看,老三好惡毒的心計!欲置周亞夫於死地。」

    這人一看之下,也是雙手一哆嗦,書信差點掉在地上:「皇上既已明白梁王的險惡用心,何不好言安撫周亞夫。周亞夫生性粗直,卻是忠心耿耿,斷不會做出此等事情。」

    「朕相信周亞夫的忠心,他斷不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這也是個機會。」景帝的眉頭一直擰著。

    這人歎口氣:「皇上用心良苦,只怕周亞夫未必明白皇上的用心。周亞夫統兵有方,是一員難得的良將,卻不善政事,於這等繞來繞去的權謀之道更是一竅不通呀。」

    「周亞夫是個糊塗蟲,並不是沒有人明白。朕想,周陽應該能明白。」景帝眼睛一亮,隨即恢復正常。

    「要是周陽也不明白呢?」這人的眉頭也擰緊了:「皇上會怎麼做?」

    「朕雖不願,可是,真要到了那一步,朕只好做一回屠夫,誰叫周亞夫這頭豬已經肥了呢?」景帝兩道劍眉一挑,彷彿出鞘的利劍般,駭人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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