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一三九 廢墟傾情(1) 文 / 城市燈火
成巨帶著秘書,坐在奧迪車內,緩緩駛離漢中紡織
「咯登」一下,車輪壓過減速帶,黃成巨默默回頭看了眼破敗、巨大而又肅穆的工廠,心裡突然湧起了強烈的眷戀。
這麼大的廠,說走就走了!
身邊幾個戴著白帽子、穿著白圍裙,胸口印著紅彤彤的「漢中市紡織廠」字樣,嘻嘻哈哈的打鬧著出了門;一個騎著自行車的老師傅,穿著灰藍色的廠服,用力地摁著車鈴,和迎面過來的另一張自行車打招呼,聲音又洪亮又沙啞。
馬路對面,一輛送下夜班女工回家的大巴正停在路邊,一群女工打打鬧鬧的往車門口湧,邊上的早點攤上幾個穿著廠服的工人正低著腦袋,稀里呼嚕地喝著稀飯,邊上蒸鍋騰騰的冒著熱氣。
與主廠一牆之:的倉庫,仍然排滿了天南海北來的大貨車,穿著油拉拉工作服的司機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堆,蹲在馬路牙邊,一邊抽煙,一邊衝著路過的女工擠眉弄眼,說上幾句騷情話,看著害羞的女工一溜煙跑了,就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如果遇見潑辣的女工,挨上一頓罵,他們也生氣,仍舊蹲在路邊看風景、瞟花色,抽煙吐痰,聊著所有司機最愛的黃色話題。
再往裡看,高大的斜頂車仍然轟鳴著,七月的陽光從南側天窗照起來,溫度一定很高吧?那些才十八、九歲的女工,她們也真辛苦!其實一個車間全裝上空調過三十來萬,三個車間總共一百萬出頭。哪裡擠不出這點錢?可笑上周幼兒園園長還打報告說要買張小車,自己還就批了!
黃成巨歎了氣,不無留念地轉回頭,閉上了眼。
國有民營怎麼操作,其包括陸南在內,都並不清楚。外省市也沒有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真算得上是「摸著石頭過河。」不過陸南心裡並非沒底,只要把管理理順了,生產自然就上去了。而找準主打產品然後再推銷出去,陸南手下有的是能人而且他也相信麼個大廠的銷售部門,肯定有既懂紡織又懂市場的人才。產品賣得快,工人收入上升,國有民營就算成功了!
陸與黃俊濤深談後,感覺到他確實是個人才。黃俊濤在質檢車間工作十幾年整個紡織廠的流程瞭如指掌,對紡織廠現狀認識也頗深。
「紡織廠現在地情況簡單來說。就是:不死。活不活。紡織廠屬雙重管轄。生產、財務上受市計委管。由於廠長和市計委主任同級。所以實際上也屬市政府管在技改、人事上受省工業廳管。比如現在要任命中層正職以上就要報省工業廳批准。而廠長、副廠長、總工程師、財務經理和銷售經理。向來是由省工業廳管。」
陸南聽得有點頭大誰有個婆婆都不爽。何況這人權、財權至生產什麼都被別人管著。企業根本就是寸步難行。就算換了世界500強地ceo來也沒用!
好在企業改制後。紡織廠地生產經營環境會好。不過他們捨不捨得撒開手呢?陸南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必要研究。
市裡面問題不大。市計委頂多是指導。而市政府方面有肖漢青。陸南更用不著操心。現在關鍵是省工業廳地態度了。事實上工作組掛帥地是肖漢青。省工業廳、市政府辦各有一位副廳級領導任副組長。此外。公安、監察、銀行、財務等相關職能部門也在工作組內。漢光公司方面。陸南、高琪、鞏耀林、趙振江都列入其中。
按照慣例。改制工作組地工作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宣傳發動。其實就是開會。高層會議、中層會議、職工代表大會。以及最重要地全體職工大會。此外。工作組內部工作會議更是多如牛毛。目地就是宣傳改制地必要性。並普及到工人這一層。什麼手冊、板報、廣播。搞得有聲有色。不過這一套老百姓見得多。政府凡是有什麼行動全是這一招。大道理誰也不耐煩聽。
第二階段是盤點家底。這一階段是重中之重,等於把整個紡織廠這棵大樹來個徹底的排查,財務方面由鞏耀林親自領銜,而固定資產和存貨則由黃俊濤負責。
黃俊濤工作認真負責,陸南又調給他一張車用,柴明貴是專職司機加保鏢,這樣他就再也沒後顧之憂,和茹娟兩人成天奔忙,盡心盡力地幫助陸南。
他倆都對紡織廠極熟,工廠工人也支持他倆,但凡有貓膩的都別想矇混過關,偶爾有想動粗的,看見柴明貴基本上也就萎了。
人家把槍就別在腰上,隨隨便便在外面套了個t恤,到那腰間都鼓囊囊的,誰敢動?
市委書記簡汝南對漢中紡織廠的事極為關注。如此大的國有企業改制,這不僅在全省,甚至在全國都是首創。上有省級領導和工業部的關注,中有省計委、工業廳的跟進式研究,下有上萬名紡
工翹首以待,橫向則有全國數百家紡織企業冷眼旁觀容有失。
所以他也給了肖漢青以極大支持,同時極力協調申報國家計委的「國有大中型企業技術改進項目資金」,而這本來應該是市長孫孚虎的工作,可見簡汝南對此次改制的重視程度。
簡汝南在漢中紡織廠視察時,指示改制工作組,明確提出了一手抓改制建設,一手抓精神文明創建,既要大力弘揚新時代工人風采,又要狠挖貪贓枉法之徒,還紡織廠一片朗朗晴天。
市紀檢、監察、檢察、公安機關聞風而動,頻頻出警,在廠部大樓更專門找了個會議室,四堂會審人進來問話。兩天不到,廠部六樓會議室成了中層人人談而色變的地方,甚至出現大批中層幹部請病假的情況。
在普通職工歡欣鼓舞的形勢下,紡織廠每天都在傳誰誰誰被抓,誰誰誰又被雙規,而誰誰誰家裡搜出了上百萬的現金,滿滿一提包!
又過了兩天,甚連黃俊濤都被檢察院的人反覆盤查,要他交待其他部門經理和副廠長的經濟問題。
「情況不對啊!」陸南越看越股風吹得也忒猛了點。雖然反腐倡廉是永遠正確的主題,可造成了整個紡織廠人心惶惶中層人人自危也是事實。再搞下去整個廠子非得癱瘓不可!老百姓高興,可他們著實不明白,水至清則無魚!
在全國大環下,沒有一個好的反腐環境,回扣風、公款吃喝風成為正常現象所有人廉潔如蓮花,就屬於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現了事實上也行不通。
陸南緊急找到肖漢青,了現在紡織廠的困境。肖漢青事實上也有所耳聞,聽陸南反應後,立即就明白這事不小。
當兩人立赴市委,找到了簡汝南匯報工作,簡汝南聽後然道:「反腐,誰要你們反腐的?當前你們的工作重心在改制著怎樣把這個廠子平穩改製成功,保證不爆發群體上訪事件證國有資產保值增值反腐的事,是長期性的艱巨工作應該由專門的反貪部門和紀檢監察的同志們來做。你們莫要忘了當前工作的核心是什麼!」
簡汝南話說的有點重,但肖漢青和:南卻不約而同的舒了口氣,隨即心情又沉重下來。這事說明,有人借題發揮,明顯是想把局面搞混,想煽風點火,把事鬧大!
簡汝南事後同樣意識到了點,他一時沒功夫查是誰念的歪經,把老生常談的反腐當武器攻擊人。所以,他只能先消除影響,再圖他謀。
很快市委通過非正常渠道傳出了統一口徑:及時到公安部門說明情況並足額退還贓款贓物,後經查實情況屬實、沒有隱瞞的,一律內部處理,不追究刑事責任,不搞秋後算帳。這個信號一發出,在監察部門和公安局的配合下,果然有不少小魚小蝦浮出水面,主動交待了問題,退還了貪污、受賄的錢物。
回過頭來,簡汝南就想收拾人,其實查明這事並不難。敢扯虎皮做大旗的人不多,而且職務也絕對不低。很快的,簡汝南就查到是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雷霄漢和市紀檢委副書記、市監察局局長呂挺江兩人搞的這次「反腐風暴」,兩人恰恰都工作組成員。
等叫兩人來答話時,雷霄漢屬滾刀肉,臉皮極厚,上門就做了沉痛的自我批評,說自己「誤解上意」,把簡書記的指示聽茬了,又強調自己純屬一心為公,絕無私心。瞧他痛心疾首的樣子,簡汝南一時還真拿他沒辦法。畢竟檢察系統獨立性極強,不受市委轄制。真要鬧僵了,雷霄漢反腐可沒半點錯!
而呂挺江乾脆稱病住院。他級別也只比簡汝南低半級,同為市委常委,真那麼硬扛著,簡汝南還就真沒辦法!
事情就那麼過去了,紡織廠又恢復了平靜。工人照常上班,照常生產著低質、價次的產品,能耗照常極大。
暗流湧動下,陸南在招安了大部分中層的情況下,終於徹底查清了紡織廠家底。
排滿一大間一百四十多平方米會議室的資料,足足有上千萬字,幾十萬頁!報表、文字、會議紀要、原始檔案、各種卷宗、合同書、銷售帳簿,摞得有一人高!而且,這還不包括鞏耀林掌握的財務資料。
剔除折舊,紡織廠固定資產總值7個億,外債近25其中有近20是欠銀行的。而應有帳款竟有6,有一部分呆帳、死帳甚至是八十年代初欠下來的!
這部分3億多的死帳、呆帳,要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萬多人,一個月工資就要發放萬!要是進行大換血似的技改,光是購買紡織設備恐怕就要億,翻新廠房、安排培訓,又是上億。
帳一算,陸南身子都涼了。自己投的2個億進去水花都漂不起來,而國家技改扶持資
死一億出頭,而且遠水不解近渴!
「陸南,新農公司來人了,你是不是見一見?」高琪推門而入,抱著一摞文件放在辦公室上,神情有點焦慮。
「新農公司?」陸南一時沒反應過來。
「紡織廠的棉花有三成是由他們提供,已經欠了有萬的款子,他們說要不是再不結帳要上法院告我們了。」
萬?」陸南眼皮子一跳問坐在對面正在翻閱人事檔案的茹娟,「咱們廠一個月要用多少棉花?」
「我不知道準確字,大概在1萬斤吧。這事江總工最清楚,貨款的事,則要找銷售部的齊東風。」
沒到十分鐘勤和齊風兩人過來了,聽茹娟簡單介紹了後勤道:「廠子裡每個月要進1萬斤到200萬斤皮棉。」
齊東風點頭,充道:「每斤皮棉進價在14元到1左右。」
陸南默默心算了一下,萬的貨款,按新農公司三成份額算,至少是三年以上沒給人家一分錢了!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對高琪道:「我就見他們了。
先知耀林,從工作組帳戶上支付1萬。和他們解釋一下款在今年年底前結清。另外,請他們不要斷供則我們換供貨商!」
高琪答應了,又催促陸南抓緊把文簽了才離開。
江為勤見沒什麼事了,要告卻被陸南攔住了對齊東風招手道:「齊主任,你也留一下,正好有個事想你們商量。」
兩人坐下後,陸南思索了一下問道:「江總工,你是專家,我想咨詢一下,如果廠裡決定淘汰現有設備,你覺得買哪個品牌的紡織機械最好?」
江為勤聽得渾身一顫,更換設備,這對於工廠來說,可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了!他對國內外的紡織機械研究頗深,心裡鍾情的品牌有幾個,卻還是謹慎地道:「這得要看主攻哪方面。比如說生產白布和生產織染布,對機器品牌要求不一樣,國產的機器生產白布質量足夠好,青島紡織機械廠的機子就蠻好。可要生產高級織染面料,顏色超過四種就會起暈。而小日本的東西要好得多,他們的機器,生產十四色的織染面料,出來後都清清爽爽,不過他們機器要貴,三井和川口的最好,價格要比國產織染機要貴四五倍。再說要生產厚點的燈芯絨、雪花呢,還有卡嘰布,那得屬老毛子的東西好,他們的機器又笨又重,質量沒話說!出的呢子布挺刮刮的,又厚又結實!生產真絲拋光面料的話,德國、法國,還有瑞士的機器好。不過這些真絲拋光面料,我們國家操作不合格,好機子也產不出好東西來。人家能出頂級的面料,國際市場上一英尺能賣美分,我們出的最多二級面料,一英尺15美分都沒人要,本都不夠!而且我們廠沒進過這機器,更沒人會用。」
齊東風是廠裡生產辦公室主任,所有的生產調度都由他管,權限直逼原分管副廠長段孟武。他投入陸南門下實屬情非得已,要不是屁股不乾淨,怕被人算帳,早捲鋪蓋跑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只要緊跟著陸南,忠心耿耿,就不會出事。目前剛剛被陸南信任,也想早立功。可江為勤說了半天插不上嘴,未盡有點心灰。
江為勤一說起專業上的事,神采飛揚,自信而又瀟灑,厚厚的鏡片的眼睛中閃著睿智的光芒,一氣說了半天,喝了口水再要繼續擺龍門,突然門被人「通」的撞開,黃俊濤臉上是一副氣急敗壞的神情,顫聲道:「陸南,出事了,子弟小學,塌了!」
陸南額頭上青筋一跳,身子從椅子上彈起來,衝出門外,沒猶豫就直接從三樓走廊一躍而下,倒邊恰巧路過的廠辦一名小秘書嚇得驚叫一聲。
區翔家剛撲出門外,就見陸南已經鑽進了車,迅速衝了出去。
破敗的紡織廠子弟小學,滿地煙塵,兩幢教室倒塌,已經是哀鴻遍野。聞訊趕來的學生家長和廠裡的保安和廠醫院的醫生護士們正忙著救人。
漸漸的煙塵散去,被壓在廢墟下的孩子們哭得讓大人們心腸寸斷,他們拚命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跪在孩子面前用手刨著碎磚斷瓦,胳膊被鋼筋刺破,手指被銳劃爛,仍未知覺。而僥倖逃得大難的孩子則呆呆地站在路邊,腦袋埋在父親懷裡,嚇得渾身顫抖。
「爸爸∼快救奚老師!」一名剛剛被人抱出來的女孩兒,一條腿血肉模糊,疼得直抽筋,卻焦急地指著廢墟正中,哭著大喊:「快救奚老師啊,她被壓在最上面呢!」
「吱∼」一輛桑塔納捲起一地塵灰,高速駛到最近處,一個急剎車,裡面衝出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