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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百九十八章 懼到深處人瘋狂 文 / 水葉子

    忽見武則天推門進來,武三思猛然站起,其他三人亦跟著起身見禮。

    四人中武三思的年紀遠比武延基要大的多,輩分亦比他高,但若要論行禮時腰彎的深度,武延基卻是遠遠不及他的王叔。

    武則天很隨意的一擺手後,也沒對四人多說什麼,直接伸手召過了武延基對狄仁傑道:「延基既是承嗣的嫡長子,亦是廬陵王的東床佳婿,朕觀其恭良純善,異日當有天子氣象,狄卿你政務閒暇時不妨多多教導他一二」

    武則天言語平常,但這話的內容卻如晴天霹靂在小小的茶室裡炸響。武三思行完禮後剛剛直起來的身子隨著這幾句話頓時僵硬不動了。

    建安王武攸宜眼珠子向武三思那個方向轉了轉,身子卻是一動沒動。

    狄仁傑看了武延基一眼,未置可否。

    「朕親自給你指了老師,延基,還不速向狄相行師禮?」

    聞言,武延基很乖順的拜伏在了狄仁傑面前,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拜師大禮。

    至此,狄仁傑真是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武則天此舉分明是定下了新的嗣君繼承人,且是將其交到了他這個李黨首領手中,偏偏這個繼承人除了是武承嗣的兒子之外,還有著一個廬陵王女婿的身份,卻讓狄仁傑還能說什麼?怎麼說?

    這看似極簡單的一件事情其實含蘊著武則天的煞費苦心,這一刻,新的嗣君終於水落石出了。

    待武延基向狄仁傑行完師禮之後,武則天抬手指了指武攸宜,「向你建安王叔也行一番大禮吧,你們本有叔侄之親,他再受了你的大禮,若是以後照拂的少了,便是朕也不允他」

    對於武則天的安排武延基似懂非懂,但他著實恭順聽話。聞言恭恭敬敬的向建安王行了大禮。武攸宜卻有些不敢托大的意思,雖然出於聖意這禮一定要受,但身子卻是微微的側開了。

    這回起身後。武延基沒等武則天再說,便朝著武三思拜伏下去。

    有適才武延基向狄仁傑和武攸宜行禮的時間,不管武三思心中是如何的電閃雷鳴翻江倒海,臉面上總算是勉強收束住了。

    武延基方一拜伏下去。他立即搶上前一步攙住了武延基的雙臂,臉上甚至還做出些笑容來,用著一貫的和煦聲道:「我與汝父同出一祖,雖非同胞兄弟然情意更勝之,素日看你也如自家孩兒一般……」

    正說到這裡。武三思隱隱感覺到背上一熱,不知想到了什麼,驀然一頓。隨即打了個哈哈站直身子,也不再阻止武延基的行禮,「某這個叔叔以後少不得有被賢侄使喚處,罷了,你這大禮我就生受了」

    改了態度受完禮後,武三思方才感覺到適才投注到他身上的那道火辣辣的目光消失了。剎那間。衣裳包裹下的身體猛然激出了一層白毛冷汗。

    雖然很不是地方,但這一刻武三思的腦海中還是浮現出了一段舊日的回憶。當日科考弊案因唐松踹皇榜發作之後,他因舉薦宋之問幫辦考務而被牽連其中,其時他正在嵩山督建三陽宮,內宮使節忽然而至,根本不給他半點準備時間。劈面就代天子問宋之問情弊之事是否是出自於他的指使。

    那次也如今天一樣,不過短短幾個問話。生生逼出了他一身的白毛汗。

    在享受了多年無盡的寵愛之後,武三思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他這位皇姑母森冷的獠牙。儘管是含而不露,亦足以讓他汗透中衣,進而收起所有那些他自己都習以為常的假面具和虛偽言辭。

    這一點上還是上官婉兒對武則天瞭解的最深,這位女帝動真格的時候,與她的相處之道只有兩個字——老實!

    好在武三思心思夠靈動,是以反應的也足夠快。然則雖然如此,但他心中的冰寒卻越來越深,他深深的明白,就從剛才那一刻起,因為武延基,他與這位天子姑母的關係已是徹底的變了。

    想明白這一點時,武三思心中於不甘和委屈之外,又陡然湧起恐懼來,這恐懼如春天的野草,方一出現便勃勃亂生,緊緊攫住了他的心。

    這一刻,武三思腦海中浮現出的最強烈念頭是後悔——早知此刻,為什麼要殺武承嗣?

    憤怒、不甘、恐懼各種最強烈的情感與情緒交雜在一起,強力維持著臉色的武三思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裂開了,最後的最後,任何身處絕境者都會有的僥倖心理如一縷春風拂了進來,在他已經陷入黑洞的內心照入了最後一絲光亮。

    或許……

    也許……應該不會吧……

    正是由僥倖化生的這最後一絲救命稻草支撐著武三思堅持到了最後,堅持到武則天將狄仁傑三人都譴退後,獨獨將他留了下來。

    此後便是大半盞茶功夫的夜話談心,核心的意思便是安撫。

    武則天態度之和善,言語之誠摯都是武三思前所未有的經歷,春風化雨,殷殷可親。

    若是換了一個人,必然要被武則天這難得的親切深深感動,莫說是生出什麼異心,為面前人肝腦塗地的心思都得有了。

    但武三思不是別人,武則天這番前所未有的表現讓他感到的不是可親可近,而是生生絞殺了他心底剛剛生出的那一絲僥倖。

    儘管死命的繃住了沒顯出什麼異常,但武三思坐在錦凳上的身子卻因為恐懼而不受控制的微微顫動起來。

    「怎麼了?」

    聞問,武三思勉強笑了笑,「夜深寒重,竟是有些冷」

    他這一說,武則天看了看門外,似乎也覺察出寒意來,當下便沒再多言,又安撫了幾句後便讓他去。

    武三思起身告退,眼看著走到門口時又轉過身來道:「皇姑母,臣侄想到政事堂歷練一番……」

    張口要官,一要還是個宰相,但武則天對武三思的這個要求不僅沒有生氣,反倒是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不等其說完先已擺手道:「去吧。朕如爾所願便是」

    武三思轉身而出,待一走出武則天的視線之後,身體便再也承受不住心底無邊恐懼造成的壓力。踉蹌幾步剛走到路邊扶住一棵樹,就覺胸腹中一陣抽搐,方一彎腰便開始嘔吐起來。

    嘔卻是乾嘔,荷荷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吐出什麼東西來。等其再次站起身時,已是臉色灰敗,恐懼彷徨的眼神一片散亂。

    茶室內,武三思剛一離去,就見上官婉兒從適才的那個門中走了進來。「梁王毒害嗣君之事已是證據確鑿,如今他收買的那個女子就在唐鬆手中,陛下就這麼讓他走了?」

    「此事揭破不得,現在也還不是收拾這劣畜的時候,朕這武周立國不易,宗室的顏面不能不顧啊,否則必為天下人所笑。眼下以穩固延基的嗣君之位為先,做好這件事後。朕自然會讓這劣畜像他那不成器的老子一樣」

    此前唐松曾去上官婉兒在南城的那處秘宅中見了留守的老太監。最終這個消息順利的傳給了上官婉兒,適以才有了剛才這番對答。

    上官婉兒看了看茶室外漆黑的夜色,低語聲道:「怕就怕梁王不能自安,再生出什麼異心來?」

    聞言,武則天傲然一笑,「他適才走時還在向朕要宰相之位。這麼多年來朕對這劣畜還是瞭解的。他雖有些小心機,卻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異心?他不敢!」

    說到這最後三字時。伴隨著武則天從錦凳上站起的動作,當真是自信昂揚。天下在握。

    上官婉兒還待再說什麼時,這兩天忙碌不堪的武則天卻因年老不堪疲累,擺擺手道:「那劣畜還沒這等膽子,你照看好延基那裡就是。朕乏了,你讓人準備一碗紅玉(活取的鹿額血)來,朕適才在佛前許了誦十遍《華嚴經》的誓願,你替朕誦完之後便也早些歇息吧」

    口中說著,武則天人已向外走去。

    此時,向宮城城門處走去的武三思已經全然的跨了,當心底最後一絲僥倖被扼殺之後,他就已經知道曾經對他無比寵愛的皇姑母這一回是對他真正起了殺心。

    若非如此,根本就不需要最後單獨留下他的那番安撫。

    「為什麼要殺我?」

    「為了武承嗣之死?」不,此事現在斷然不會傳入宮中。

    「為了武延基這小兒能夠固位?」武三思為人奸詐,心思轉得也快,更重要的是多年來為爭寵固寵,久已養成了善於揣摩武則天心思的習慣,他對那位皇姑母的瞭解其實遠比武則天以為的要深的多。是以太平能想到的「弱干強枝」他同樣能想到。「是了……必然就是這個原因……」

    自以為想明白原因之後,恐懼便被強烈的恨意所取代,恨天恨地,恨武則天,恨唐松,恨武延基,恨武承嗣,恨狄仁傑,恨武攸宜……

    但當這強烈的恨意退去後,恐懼便再次如洶湧的潮水來襲,這時武三思已經顧不得再去恨什麼,腦筋急轉不停的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怎麼辦?

    到明天早晨時勢必就不能再封鎖宮門了,謀害武承嗣之事一發,近則明天就是死期。

    就算明天不死,又能拖多長時間?武三思對於自己適才要官的那番言語究竟能否迷惑武則天實在沒有把握,再則,縱然能拖,又有什麼意義?

    由此再想到武則天這麼多年對敵的手段,武三思更是絕望,怎麼辦?這三個字在腦海中翻滾盤旋卻無解決之法。

    就在這彷徨無計之時,因為步伐有些凌亂,腰間撻尾上繫著的茄帶猛然碰上了武三思的手。

    彼時的茄帶就是一個貼身的小兜囊,除了有裝飾之用外,尚可用來裝錢及其它一些零散物事。

    低頭看了一眼茄帶,武三思腦海中似有一道閃電滾過,在急促的呼吸聲中,打開茄帶的他用顫抖的手掏出了一份小小的桑皮紙包。

    紙包很小很輕薄,但裡面的包裹之物卻足以讓一個壯年大漢心悸而亡,當日武承嗣就是死在這種藥下。

    此時武三思已經想不明白他怎麼會把這種致命的東西裝在貼身的茄帶裡,難倒在決定給武承嗣下藥的那一刻起,冥冥之中他就一直在防備著什麼,在準備著什麼?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他也沒有時間再去想。因這個桑皮紙包引發的閃電劈碎了武三思的彷徨,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念頭猛然間跳出來。且在瞬間就佔據了他全部的身心。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的時候,就連武三思自己都嚇了一跳,那個人畢竟太強大了。強大到一直以來他甚至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敢有。

    烏啼寒夜,武三思在慘白的月光下靜靜站了良久後,再次邁步向前走去。

    這一回他走的雖然有些咬牙切齒,但畢竟已經沒有了剛才的茫然彷徨。

    走不多久。他就遇上了猶自在此等他的甲冑將軍及張昌宗。

    張昌宗正急的跳腳,看到武三思便立即迎了上來。

    「文博,狄相他們走了有多少時候了?」

    那甲冑將軍道:「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了,現在當已出了皇城」

    「速派人去將他們截住請回來,狄仁傑、武攸宜、武延基一個都不能少」

    甲冑將軍聞言。頗是為難道:「內宮傳召諸大臣從無以禁軍為傳令使的先例……」

    不等他說完,武三思已轉過身看向張昌宗。

    張昌宗還以為武三思是待天子傳令,不待他說,先已召過了左近一個信重的宦官吩咐起來。那甲冑將軍也配合的將在附近值守的禁軍派了四個隨那宦官同去。

    「文博,你且稍等,隨後我與你有話說」說完,武三思便引著張昌宗走到了一個僻靜處。

    當武三思把自己的意圖向張昌宗說明時,可憐的蓮花六郎當場就嚇得面無血色。若非武三思伸手扶住。他是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給陛下下毒?別說做,張昌宗想都沒想過居然有人敢生出這樣的想法。

    武三思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給了張昌宗足夠平復心情的時間之後,方才森然聲道:「你是某引薦入宮的,某若出了事,你以為陛下還會留你?此外。你也別忘了,你父母還有五個兄長拖家帶口來到京中後可都在本王的指掌之中。本王若想讓他們今晚死。他們就絕活不到明晨」

    剛剛平靜下來的張昌宗聞言欲待掙扎,卻被武三思牢牢的按住了肩臂。語氣也變得異常和煦,透著濃濃的誘惑,「難倒你忘了蓮蓉,忘了她給你生下的骨血,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兒子?難倒你真想一直陪著那個老女人?難倒你真甘願一直被人以男寵視之?」

    張昌宗慢慢的不再掙扎,武三思卻不放開他,不斷說道:「你與本王已是生死同命,今晚之事若是不做,最終還是個死。本王如此身份都搏得,難倒你竟不敢一搏,此事若成不僅性命可保,你與家人富貴榮華亦是唾手可得,此後公侯萬代,復有何恨?」

    良久的沉默後,張昌宗猛然抬起頭來,張嘴之間一口森冷的白牙在慘白的月色下閃著寒光,「這事兒我做了,我也不求什麼榮華富貴,公侯萬代,無論成與不成,只請王爺放過我雙親兄長的性命,至於蓮蓉與那骨血……」

    張昌宗咬牙良久,後面的話最終還是沒說,接過武三思手中的桑皮紙包後便去了。

    就在他邁步時,武三思小聲的提醒了一句,「至少今晚,宮城俱在本王掌握之中,六郎你莫要自作聰明。一個時辰之後,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張昌宗頓了頓身子,聽完後什麼也沒說,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目送張昌宗走遠後,武三思心中的最後一點猶豫也一掃而空,亢奮到異常的他言行舉止之間反倒透出了平日裡少見的果決殺伐。

    命那甲冑將軍嚴守宮城城門的同時,他又接連下令,命派出禁軍連夜將宗楚客等他的一干心腹請進宮來。

    與此同時,宮外的太平公主府中,唐松也終於知道了武三思與武攸宜、狄仁傑及武延基一同進宮的消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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