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五十八章 晚了! 文 / 水葉子
一百五十八章晚了!
蘇州張府內,袁三山接到揚州來報,知悉陳一哲、葉夢甫及弘文印社數十人被拘拿後,好脾氣的他也終於忍不住的拍案而起,「李明玉真是喪心病狂!某這就回揚州,定當與哲翁等同進退」
說完,袁三山拈起袍袖就向外走去,唐松見狀一把拉住了他的臂膀,「三山先生息怒,你回揚州雖見高義,但於事無補!設若咱們都入了李明玉之羅網,詩會如何?誰來營救哲翁等人」
此時座中還有張旭,許審之及一些蘇州名士,眾人雖然都是義憤填膺,但此時皆都來勸,只說越是危局越不能亂了陣腳,否則倒真遂了那李賊之願。
被眾人勸住不能走,袁三山只能作罷,激憤聲道:「李賊以國之公器荼毒清音文社及弘文印社,已然圖窮匕見,不如此又當如何?」
「袁少兄且靜下心來」這段時間,許審之以地利之便實是承擔起了清音文社社首之職,是以他第一個開口說話,「我等當聯絡江南士林以聲討李明玉,並上書淮南道觀察使衙門為哲翁等人辯冤」
張旭聞言後憤憤聲道:「我等由揚州動身時,哲翁就已去了觀察使衙門,而今卻被李明玉拘拿,足見那淮南道實與揚州州衙是一丘之貉」
「淮南道不成,那就上書朝廷,上書政事堂,上書天子。咱們江南士林且與他李明玉打這一場御前官司」許審之越說聲音越大,說到告御狀時,頜下一部長鬚都微微抖顫起來。
「好」張旭昂然站起,「若要往京中時,且算我一個」
袁三山亦不後人,高聲要去。
眼見眾人群情激憤的都在說著告御狀之事,唐松起身輕咳一聲,「諸位先生,在下以為上書朝廷之前,先需將哲翁與葉先生等人被拘一事曉諭江南為好」
「甚是」許審之撫了撫半百的鬍鬚,「噩耗太急,老夫倒有些亂方寸了」
此公也是個果斷性子,當即便命筆墨,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在醞釀如火一般的言語。
「許公,在下尚有一建言」
在這一段時間裡原本鬆散的江南士林之所以能被聯結的如此緊密,弘文印社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蘇州的這些名士們也正是借助於遍佈各州的弘文印社而將聲名大振於江南,可以說弘文印社就是江南士林力量的增大器,加之此次揚州弘文損失慘重,益發加重了唐松說話的份量,他這一開口,不僅是許審之,滿座中人俱都看了過來。
「近日以來,某常思量李明玉之用心,論說起來,清音文社的創立並未有違於朝廷律令,既然如此,那李明玉何以對文社如此辣手到視之寇仇的地步?他畢竟是朝廷命官,一州之首,若不能揭破他的深藏心思,則實難凝集江南士林對其同仇敵愾之」
許審之等人多是較為誠樸的讀書人,並不擅長以最壞的惡意來猜度人心,加之長居蘇州對李明玉也不太瞭解,是以唐松乍一提出此言,他們雖覺得大有道理,卻一時也摸不著頭尾,就在蘇州眾名士猜測紛紛要揪出李明玉的險惡用心卻又不得根底時,張旭嘿然聲道:
「這有什麼難猜,那李明玉就是出身於北地舊族的崔盧李鄭四家,我清音文社要反宮體,為江南士林另立新風,他豈能願意?」
一言揭破李明玉的出身後,唐松提出的問題頓時不答自解,座中一姓王的蘇州士子拍著身邊的小几道:「是了!諸位可還記得去年那件在神都士林鬧出軒然***的紛爭」
「仲蓀兄說的是詩詞之爭?」
「名為詩詞之爭,其實就是四世家與唐松之爭,今日李明玉種種作為不過是故伎重演罷了」
「此言甚是啊,四世家……嘿……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眾名士恍然之餘,由李明玉到北地舊族,再到四世家在北地士林的領袖及中堅地位,進而聯想到南北文運之不平,心中的激憤隨之暴增無數倍,自然生發的同仇敵愾之心讓屋內的氣氛簡直到了點火就能燃的地步。
唐松看了張旭一眼後從人群裡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此再多不說什麼。前幾日他曾在閒談中無意點了一下李明玉的出身,今天果然用上了。
屋內群情激憤,皆言這一次的聲討文章就該從李明玉的出身上著手,揭破他以及其背後的四世家壓制江南文運的險惡用心,號召江南士林同仇敵愾,並進一步闡明清音文社創立的必要性及合法性。
主題既定,且還是如此義正言辭,佔據著大義名分的主題,實是讀書人寫文章的最愛,在一片議論聲中,許審之微閉雙目,任胸膛起伏不定,恰在他胸中氣勢蘊育到最高潮時,赫然睜眼,援筆引墨,洋洋灑灑千餘言的文章頓時文不加點的一氣呵成。
待其方一擱筆,頓時便有人高聲念出,唐松在人群後靜坐聽完,由不得要感歎許審之不愧是蘇州翹楚名士,這一篇文章寫的真是慷慨悲壯,氣勢縱橫,生生把一個消息通報寫成了討伐檄文。
念罷,彩聲四起,直到這時,許審之臉上因心情太過激動而起的暈紅才慢慢平復下來。
此文一出,唐松親自操辦遍傳各州,數日之後,許審之的這一篇宏文大作就被版印而出,公之於眾。
風暴陡然而起。
如果說前次清音文社揚州總司被封禁之事引起的只是士林大嘩,那這一次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狂風雷暴,陳一哲、葉夢甫等人被抓,揚州弘文印社被封禁,李明玉的身世被揭破的三重用力下,江南士林以前所未見的同仇敵愾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雷雲風暴,江南文運事涉每一個江南士子,至此,每一個讀書人都感覺自己成了受害者,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時,其迸發出的力量簡直到了讓官府瞠目結舌的地步。
在這樣的雷雲風暴面前,江南各州府衙門明智的將揚州發來的公文擱置到了一邊,沒有一個官員想要捲入這場風暴,進而成為江南士林公敵,除揚州外,七家剛被地方州衙封禁不過數日的弘文印社頓時解除封禁。
……………………
神都洛陽,去年接替鄭子儀成為秘書監的李明宇急急忙忙到了盧府。
去歲國子學生圍攻清心莊時,盧明倫正當其時的「病」了,事情發生之後,盧明倫也以此為自己辯罪,聖神皇帝隨即以他重病在身需要安心靜養為由免除了他的國子祭酒之職。
自失位以來,盧府就清靜了許多,尤其是近兩三個月裡眼見其毫無要起復的意思,昔日熱鬧的國子祭酒府門前就愈發的門庭冷落了。
因是如此,李明宇很快就見到了盧明倫。
看到出來見客的盧明倫額頭上依舊敷著手巾把子,李明宇心底忍不住暗笑了一聲,他知道盧明倫沒病,但他處境尷尬,沒病也得裝病,否則臉面上還真是掛不住,而這位前國子祭酒大人又是個最重臉面的人。
只不過李明宇也是心中有事,是以心底的暗笑轉眼即罷,兩人見禮完也沒有太多的寒暄,就直接說明了來意。
說話間,李明宇一併將李明玉給他的書信遞到了盧明倫手中。
待盧明倫看完,李明宇也沒有問他的意見,笑言道:「弟也知明倫兄身體抱恙,然舍弟事急,是以也只能強請吾兄同往崔相府一行,崔相面前亦請吾兄代為美言」
崔元綜本就是個石頭性子,極不好打交道的,隨著這一年多相位日固,愈發的難以說話了,不說別人,就連四世家內部之人見他也是發楚。只是他對盧明倫的態度一向不錯,加之李明宇事情又急,所以才會繞著彎子來請盧明倫同去以做說客。
閒的久了未免無聊,加之李明玉之事確實也事涉整個四世家,盧明倫也就沒有推辭,跟著李明宇出府上車。
今天是休沐日,李明宇早打問清楚崔元綜就在府中,一路行來通報進去,兩人沒等多一會兒就進了那間與宰相身份極不相襯的寒陋花廳。
崔元綜穿著一身簡素的常服,依舊是石頭般冷硬性子,只是身上的威煞更重了幾分。
跟他寒暄客套是沒什麼用的,李明宇早知道他的規矩,也就沒來這些官場常例,有事說事的直接將一切盡數道出。
信早已遞過,事情說完,李明宇目注崔元綜道:「且看那曉諭告示,清音文社實在是留不得,舍弟此舉是為家族而不惜身,這原也是應盡之義。然則那淮南道觀察使衙門對舍弟的處斷頗有微詞,舍弟難免為其掣肘,俯請崔相在武觀察使面前代舍弟美言幾句。再則,舍弟已就此事上書政事堂,這一兩日間也就該到了,屆時亦請相公多多照拂」
崔元綜將信看完,看了看信上的時間又算了算現在的時間,「十四天了!」
說完,他徑直取來筆墨遞予李明宇,「即刻回書李明玉,著他解除對清音文社的封禁,不得輕動清音文社任何一人。另,盯死弘文印社,封禁也好,抄沒也罷不得有半點遲疑」
「啊」李明宇還要說什麼時,崔元綜已沉冷聲道:「寫」
李明宇不敢再問,看了盧明倫一眼後提筆疾書。
盧明倫要說什麼時,崔元綜先一步道:「事情緊急,且等料理之後再言不遲」
見狀,盧明倫也不好再說什麼。不一會兒的功夫,李明宇已經寫完,崔元綜取來看過之後又親手封了,喚進一個在門口伺候的下人,「速將此信送往兵部駕部司,著以六百里加急發往揚州,若有遲誤,本相容不得他錢僧亮」
那僕人領命後迅速去了。崔元綜留下一句「兩位且先回府」,隨即命車要入皇城。
送走崔元綜,李明宇與盧明倫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崔元綜的車駕剛入皇城就被一個黃門內宦給攔住了,那宦官喘著粗氣道:「陛下有旨召見,崔相來的正好」
推開車門,崔元綜臉上帶著笑容,「羅公公可知陛下急召所為何事?」就在他說話的同時,車旁隨行的下人已將一張飛票塞進了那內宦的袖中。
羅公公左右瞅瞅,低聲道:「所為何事我亦不知,只知陛下傳召之前有巡查御使自江南發回六百里加急」
崔元綜臉色不變,心底卻在暗恨,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