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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五十二章 受辱,重聚! 文 / 水葉子

    一百五十二章受辱,重聚!

    年年歲歲榜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周承唐制,科舉於每年的初春二月舉行,放榜則是在三月。又是一年皇榜開,神都又一次進入了科考季的喧囂,陽春三月本就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也是酷愛踏青的唐人最喜歡走出家門的時節,在這樣的好時節裡走出家門趕上一場新進士的熱鬧,真是兩得其便,再合適不過了。

    貢院放榜、跨馬誇街、天子賜宴、選探花使遍游名園,朝廷的這種種安排也使得百姓們有東西可看,於是對這場一年一度的熱鬧就愈發湊的有滋有味,時間久了自然就演變成一場攪動整個京城的全民狂歡。

    狂歡之餘,見多識廣的神都百姓們難免對今年的科考季有些遺憾,尤其是與去年對比起來,今年科考後的放榜就顯得太過於平淡了。

    想想去年,貢院第一次開皇榜頓時就引起一場震動天下,導致數十員流內品秩官人頭落地的貢生暴動。隨後重開科考再次暴動,進而觸發了一場在神都街頭、萬眾矚目下的血腥殺戮。

    想及去年的兩次科考過程那可真是波瀾起伏,高潮一波接一波;再看看今年,一帆風順到連半點漣漪都沒有。一帆風順並不是不好,只是從看熱鬧的角度來說,實在是不夠刺激啊。

    神都的閒漢及好事的百姓們咂摸著嘴對比前後兩年的科考,感歎乃至遺憾著今年的風平浪靜時,就有人率先醒悟過來,發一聲高問:「那唐松在哪兒?」

    這一問看來突兀的很,卻讓站在神都街頭無聊曬著初春暖陽的百姓們陡然醒悟過來,是啊,去年之所以如此熱鬧,根源可不就在那個唐松身上嘛!兩次科考中的貢生暴動不消說都與他有著緊密關係,一場是他直接引發並領導的,而另一場暴動則是直接打著反對他的旗號。

    即便是科考之後,因唐松引發的熱鬧也半點沒消停,與八老的爭鬥雖然模糊,但市井間多多少少總還知道一些,更別說清心莊外數千國子學生與農人們的廝打揪鬥,以及隨之而來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千人同時受杖刑的場面了。

    只是自此之後,隨著唐松的銷聲匿跡,隨著清心莊遷出神都,洛陽就恢復了以前的風平浪靜,去歲那一樁樁與唐鬆緊密相關、使人熱血沸騰的熱鬧就此成為絕響。

    沒有了唐松,神都似乎都少了幾分攪動天地的生機。想著,議論著,歎息著,這些個在神都街頭看科考放榜熱鬧的閒漢與好事百姓們居然起了些寂寞的傷懷。

    當然,這些閒漢與好事者的傷懷絲毫不會影響到新進士們的榮耀,作為近幾日全城矚目的中心,今科新進士們正處於人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有太充足的理由去興奮,去狂歡,去享受那些或羨慕或嫉妒,或者是**辣的眼神。

    絕大多數的新進士們也都是如此,但萬事總有例外,譬如那四個通科的新進士。

    皇榜方開,春光明媚,滿城關注,這樣的時刻正是其他的新進士們穿著簇新的官衣在外盡享尊榮之時,陳昌來、彭華波、晏光軍三人卻齊聚於張清雲家中悶悶而坐。

    張清雲家境遠遠算不上好,是以屋裡也就沒有什麼花廳書房之別,四人俱都坐在一個光線有些黝黯的土坯屋中,氣氛沉滯凝重。

    四人中年級最大,性子最沉穩的是彭華波。脾氣最急躁的則是晏光軍,在這樣沉滯凝重的氣氛中憋了許久,又聽到外邊街上熱熱鬧鬧,隱隱有誇耀新進士的聲音後,晏光軍再也憋不住的猛然站起,也顧不得胡凳倒地碰翻其它物事引發的一片光當亂響,躁聲道:「他們不把俺們當人,俺們還就不伺候了!走,燒了這鳥官衣,咱們追著於管事南下投公子去」

    言說至此,憤恨難平的晏光軍回身將那倒地的胡凳重重踢了一腳,引發了又一片光當亂響,「有公子在的時候,誰敢這麼欺負俺們?但有人如此,隨著公子跟他們干就是,輸也罷贏也好,總是一場爽利,何至於像現在這般受人腌臢氣還發作不得?俺就不信了,到了公子身邊,他還能不管俺們?跟著他,俺們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來?」

    看了看如炮仗一般發作的晏光軍,陳昌來與張清雲對視一眼後咬了咬牙。此時再思及開皇榜那天的景象真是恍如隔世。

    那一天他四人在皇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歡喜的似乎身子都再也包不住興奮,整個人都要炸開一樣。

    公子沒有騙人,朝廷果然開了通科,他們這些早棄了學業的小商賈行出身居然真就高中了進士!

    一夜之間就將名動天下,一夜之間,居然就從小商賈行的出身魚躍龍門成了官人了!

    ……

    當日的那種高興太美好,美好到渾身戰慄簡直不敢相信,美好到看什麼都是飄的,美好到一想及光宗耀祖的景象就忍不住嘿嘿傻笑,晏光軍居然在數千士子聚集的貢院裡放聲暴吼,讓貢院大小官吏虛驚一場,以為今年又有貢生起了暴動。

    可惜這種夢幻般的美好持續的時間太短就即刻破滅,拜座師這是每一個新進士必然要走的程序,身為新進士,這樣的事情卻沒人來通知他們,自然也沒人讓他們一起。

    等他們氣喘吁吁的自己找上門時,迎來的卻是一片冷眼。其他的新進士見他們來了頓時就遠避開去,似乎他們身上帶著瘟疫。那座師沒看他們一眼,沒與他們說一句話,沒有奉茶,甚至就連看座都沒有。

    座師顯然沒有將他們視為弟子的意思,其他那些新進士也根本沒有將他們視為同年的想法,看他們時眼神中的鄙夷絲毫不加掩飾。

    拜座師之後,還有一系列進皇城往禮部及吏部辦事走程序的過程,每去一回都是一次冷眼之旅,就連皇城那些不入流的吏員都敢明目張膽的瞧不起他們,其間的種種冷眼,種種心酸真是一言難盡,事後思之猶覺全身發寒。

    新進士們的歧視,皇城官吏的歧視已經讓人不堪忍受,但這還不是全部。最後他們發現就連神都百姓們明瞭他們的身份後也是指指點點,各種瘋言瘋語的謔笑言辭讓人聽都聽不進去。

    至此,除了皇榜上確確實實有他們四個人的名字之外,他們根本沒有享受到半點新進士應有的榮耀,反而成了各種冷眼鄙夷謔笑的集中承受者。

    這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他們的出身,通科進士的出身,一種前所未有,被人極端恥笑為「雜種科」的出身,於是他們這些通科出身的新進士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雜種」。

    這樣的恥辱誰能忍受?更何況如今其他諸科的新進士們皆已分發完畢,而他們四人卻沒有得到吏部的任何通知,以至於想躲出京城都不能夠,一忍再忍,忍到現在這個地步,晏光軍終於爆發了。

    躁聲而起的晏光軍越說聲音越大,手中也將那裝著新官衣的包裹扯過來,要將這些官衣扯個稀爛。

    就在這時,彭華波的手緊緊按住了晏光軍,「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好生想想公子當日的交代,於管事的囑咐!坐下」

    聽到這話,晏光軍身子一顫,最終恨恨將那官衣擲在了地上,「真是憋悶死俺了!」

    彭華波上前兩步將地上的官衣重又撿了起來,聲音也愈發的低沉凝重,「就是再憋悶也得忍住,而今我四人的前途已不是一人一身的榮辱,關係著整個通科的存亡與將來。現今咱們若是忍不住了,就不說這通科的前途,這些日子咱們所受的屈辱也就算白受了」

    言至此處,彭華波冷冷的看了三人一眼,「要想報仇就得死死忍住,忍不住時就想想公子當日怎麼建起的清心莊,想想清心莊都遭遇了什麼,咱們又遭遇了什麼?」

    屋子裡的氣氛依舊滯重,只是隨著彭華波這一番低沉的話語,沉默的土坯房裡勃勃的蕩起了一片壓抑到極處的悲壯。

    「說得好。通科前所未有,本就是非常之事,欲興非常之事必受非常之挫磨。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清脆的撫掌而讚聲中,身穿一襲青色官衣的賀知章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是他到了,彭華波等人忙迎上前去,就連晏光軍臉上也強擠出幾絲笑容來。

    四人如此親熱,並不是因為賀知章前科狀頭的身份,而是源自於他是最早追隨公子,而今仍在為通科之事奔走的人,他雖不曾入清心莊,卻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從最初入清心莊開始就被人以異類視之,就一直承受著外界強大的壓力,這回又經歷了許多屈辱與排擠,彭華波等人對「自己人」的認同已經強化到有些偏執的地步。

    見禮過後五人重新坐定,賀知章細細看了四人一眼後笑言道:「通科終於有了第一批進士,大人若是在這裡看到你們,必會異常欣慰!現在想想通科從無到有的經歷,真可謂是荊棘遍地,當日大人遭千夫所指,清心莊黑雲壓城,被數千國子學生圍攻的景像似乎只在昨日」

    賀知章言語隨意,似乎只是在追憶往事,但晏光軍聽到這話後卻微微低下了頭。

    看了他一眼後,賀知章繼續淺笑續道:「這些日子你們遭遇的一切大人都經歷過,且比你們遭遇的更甚,清心莊的事情你們是親歷過的,也無需我多言,但在此期間,你們可曾聽到大人面對艱難時有過一句抱怨?」

    晏光軍的頭垂的更低了。

    「要做這等前無古人之事,又怎會不受委屈?若想要這委屈不白受,就咬牙做去,相信自己,相信通科,相信大人,終有一日,你們會得到應有的榮耀與敬重」

    說完這些,賀知章哈哈一笑,「廢話說完就言歸正傳吧,你四人的授官及分發之事已經定下來了」

    「當真?」

    「真的!」

    ……

    「這等大事我還能騙你們不成?」賀知章也不再廢話,逕直將瞭解到的情況悉數說了出來。

    聽到品階、俸祿及分發之地俱都清清楚楚之後,四人再不懷疑,晏光軍「嘿」的一聲,「這下總算是出頭了,走,且到吏部辦文書去,等文書印信到手即刻就走,這鬼地方我真是一天都不願再留了」

    「要走家人的事情總該安頓好吧」說話間賀知章從袖中掏出四張飛票分發下去,「這是大人著我給你們準備的盤費錢,你四人家眷都不多,大人的意思就都帶著赴任吧,如此到任之後也能安心些」

    看著手中這筆數目頗是不小的飛票,四人心中一片滾燙,「既已授官,赴任時就能受沿途官驛供奉,須花不得什麼錢,公子背負極重,用錢的地處亦多,這飛票還是留在該用的地方,我等受恩已重,萬不敢再領」

    賀知章將他們伸來的手推了回去,「車船店腳牙,無罪也當殺。若論世人之勢利,朝廷驛館中人排不到第一也是第二。就憑你們這官階,還帶著家眷,若是腰中再無銅,不知要受他們多少冷眼與作踐!大人有言,不願讓你們因這些小人挫折了銳氣;也不願讓你們的家眷再跟著遭罪。大人那脾性你們是知道的,他定下的事情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變的,既然給了就收好吧」

    雖是賀知章複述的言語,但對於彭華波等人而言,卻恍然唐松就在面前。情感比較外露的晏光軍當即就紅了眼圈,能跟著這樣一位有擔當,敢擔當,又心細如髮到連親眷家人都幫你想的妥帖的公子,莫說是跟著他一起做大事,就是命都賣給他也值了,真值了!

    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士為知己者死耳!

    眼見四人表情激動的收了飛票後,賀知章才又道:「照例新進士分發之後有三個月的給假,你四人授官之地距離大人如今之所在都不太遠,是以大人有意見見你們,若無別事,你們到吏部辦完文書印信等事後就啟程吧,一路上自有上官譽與你們同行,既為照拂也是導引」

    此言一出,四***喜。晏光軍當下就出門往吏部而去,看他這急促的樣子真恨不得馬上南下。

    再入皇城,再入吏部,免不得又要遭受一回冷眼與鄙夷,但此時四人的心態已與前時不同,只是將這一切牢牢記在心底,卻不肯莽撞誤事。

    該辦的事情都辦完後,四人一刻都不耽擱,鎖了院子帶著家眷一路南下。

    四人如今都是官身,又有捉生將出身的上官譽同行照拂,兼且不缺錢財,是以這一路就走的份外順利,這一日上午便到了揚州城外。

    不等幾人進城,就見一匹健馬自城內飛奔而出,還隔著老遠,馬上那人已高聲叫道:「大哥,你總算來了,可想死我了」

    聲音剛罷,那馬已到近前,馬上人飛躍而下,一併將騎在馬上的上官譽也給拉扯下來,又是摟又是拍,真是親熱到了極處。

    常是不苟言笑的上官譽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將上官謹好一番打量,「上次你三哥來信說你如今已執掌了江南最大的印社,可有此事?對了,老三怎麼沒來?」

    「三哥還能騙你不成?如今江南……不……是整個天下最好的書卷皆是出於我手。三哥倒是想來,但於管事他們剛自通縣遷來不久,三哥要料理宜春莊子那一攤子事,實在是離不得。不過這也無妨,就這幾日間公子還要再去,咱們隨他一起見三哥不遲」

    見老五這樣子,上官譽也實在高興,「難得公子對你與老三如此信重,萬不可把事情辦的差了」

    便在這時,一邊的晏光軍忍不住插話道:「這位就是上官五爺吧,你說於管事他們已經到了?還有,公子在哪兒?」

    以前在神都時上官謹也在清心莊呆過一段時日,與晏光軍等人雖然叫不出名字,面相卻熟。經上官譽紹介了一回後也即熱絡起來,「於管事等人是七天前到的,在揚州休整了三天後才去的宜春新學堂。至於公子,他本是要親自來迎你們的,奈何走的時候卻有訪客來拜,實在辭不得」

    聞言,晏光軍雙手直搖,「我等何德何能敢讓公子親迎?」口中雖是這麼說,臉上卻頗有憾色,顯然是遺憾於不能即刻見到唐松。

    上官謹是個乾脆爽利的性子,見他們如此也就不再耽擱,喚來隨行的伴當帶家眷們入城安置,他自己則帶著四人捨馬乘舟沿官河入城往尋唐松。

    晏光軍四人並上官譽皆為北人,都不曾到過江南水鄉,值此春深時節漫遊於青綠澄澈的官河上,一路賞玩著官河兩側的揚州繁華,真有說不出的風流愜意。

    船行徐徐,約莫三柱香功夫後艄公把舵左轉,游魚般的船兒便駛入了旁邊一片約有兩三畝水面的荷園之中。

    此園四周水面上廣植蓮花,片片蓮葉亭亭勁直,其間又有一些新荷含苞待放,葉下游魚嬉戲,遠處楊柳蔥蘢,如煙如霧,真是好一派如詩如畫的清爽美景。

    幾人正讚歎於眼前美景時,晏光軍手指著側前方一片田田蓮葉興奮聲道:「公子!」

    彭華波等人循聲看去,果然就見穿著一襲輕袍博袖的公子正趺坐於一葉舴艋舟中,身後尚有一身穿流雲裙的少女正撫案鳴琴。

    琴聲清越,香爐中青煙裊裊,雜以荷葉蓮花為襯,復有習習水風拂動衣衫袖角,此時此刻,數月不見的公子形神飄逸,望之恍若畫中神仙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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