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三十一章 生死存亡 文 / 水葉子
一百三十一章生死存亡
一個出詩文集,一個出詩詞集,唐松與八老乃至四世家的又一輪爭鋒在貢院外的酒肆斗詩之後,終於有了結果。
繼迷思園詩會之後,唐松憑藉著一首首絕妙神品的詩詞再次領先一局,於地位上雖然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氣勢上卻是半點不落下風。
斗詩得勝,又逢太平沒有再來搗亂,唐松難得的輕鬆了幾日,但這樣的好時光實在太短,轉眼間便有皇城各部寺監發來公文,要將清心莊中的教諭們召回衙門辦事。
僅僅大半天時間,十幾份公文接踵而至,份份催命,若真按照這些公文的要求行事,清心莊中教諭頓時便要十不存一,還辦什麼通科學校?
為怕亂了人心,唐松將這些公文悉數按下,這一天就在山雨欲來的氣氛中過去。
第二天早晨,唐松起身梳洗過後推開雕花木窗,邊看著窗外風雨如晦的天氣,邊再次在心中琢磨起那些公文的應對之道。
這一上午他都沒出門,時交正午時,房門就被於東軍從外面給推開了。
於東軍行事歷來小心周全,每見唐松不管是公事房還是內寢,必定是叩門而問,像眼下這樣直接推門而入還是第一遭,「大人,出事了」
唐松跟著於東軍前往北院,遠遠的就聽到前方傳來一片喧嘩之聲,聲聲句句嚷嚷的都是要走的話語。
聽到這喧嘩聲,近來言行力求溫文有禮的於東軍也忍不住了,「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還給著足以養家餬口的年俸請他們來讀書,就這還鬧騰要走,這些個落魄文人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有昨天那些催命公文打底,唐松此時且還鎮靜,「鬧著要走的就是那些落魄文人?」
「是!書讀的越多越沒良心,小商賈行出身的反倒沒一個參與其中」
「你昨日說通科學子訪客大增,被訪的可也是這些落魄文人們?」
於東軍點了點頭,「是」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安置落魄文人的北院門口,裡面學子聚集,鬧騰的正厲害。
院中的落魄文人們鮮明的分成了兩派,一派六七十人嚷嚷著要走,並不時鼓動他人。另一派卻是眼神遲疑,面色猶豫的拿不定主意。
這些落魄文人身邊還有不少聞訊趕來的小商賈行出身學子,正不住力勸,看樣子分明是想要平息這場喧鬧。
唐松走到院門口時並沒急著進去,也沒急著開口,先看了看學子週遭站著的那些教諭們。
以他們的身份,此時正該發揮作用勸服鬧騰要走的學子才對,但這些教諭卻並無此舉動,只是旁觀著小商賈行出身學子們的努力,臉上同樣是一副遲疑為難的表情。
這時已有學子注意到了唐松,原本喧鬧不堪的北院內很快的安靜下來。
這些日子的功夫畢竟沒有白費,唐松在清心莊,在這些學子們心中多多少少總算建立起了一些威信。目睹此狀,一邊站著的於東軍心底悄悄吁出了一口氣。
唐松走進北院,院中學子自然分作了三個部分,落魄文人中鬧騰著要走的是一部,遲疑猶豫的一部,小商賈行出身的則是另一部。
唐松走到了那些鬧騰要走的落魄文人面前,「林宇,又是你!某又或是清心莊究竟有什麼地方虧待了你?竟使你視此地如龍潭虎穴,必欲走之而後快」
身材高瘦的林宇正是當日初來清心莊便嚷嚷著要去的那人,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臉色明顯紅潤了不少,至少已經看不到菜色。此時與唐松當面,只一對視之間便低下了頭,「自入清心莊以來,公子待我等實寬厚,我等亦心存感念。此番欲去非關公子,實是通科有違正道,焉有明知行為非道而從之邪?公子,你便放我們去了吧」
林宇說完,身後站著的那些人紛紛接口,「公子,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就放我們去吧!」
任這些人接口的多,聲音也大,唐松只是看著林宇,「這幾日來訪你的可是崔盧李鄭四家子弟?他們許了你什麼?」
忽聞此一問,林宇一愣,片刻之後才搖頭否認。
「是你不願承認,還是四家子弟不讓你說?」
林宇不肯回答,只是嚷嚷著要走。至此,唐松搖搖頭也不再說什麼,這時一邊站著的於東軍邁步上前,冷著臉沉聲道:「林宇,莫非你忘了簽畫文書不成?」
林宇面對唐松時態度還算和順,此時見於東軍站了出來,又說起這話,頓時也冷厲起來,「某簽的那文書是為到十八商行,而非清心莊。是以爾那文書做不得準,便是到了衙門,依舊是我等占理。於管事,你還是速速放了我等,免得鬧到公堂上大家臉上須都不好看」
「你說做不得準就做不得準?」於東軍嗤然一笑,「便先不說那數十倍的賠付,爾等不滿兩年便要去,此前支領的一半年俸及這些日子的吃穿住用又該怎麼算?」
「你說個數,我等還你就是」林宇氣勢昂揚的一說完,身後那六七十人頓時附和起來,「還你,即刻還你」
這些個落魄文人本就是因為衣食難繼才會應募,實是窮的叮噹響的,怎麼現在卻都有錢了!事已至此,已經是再明白不過的了,於東軍微微側身看了唐松一眼。
唐鬆緩緩將這六十七人看了一遍,其目光所到之處,不少人都低下頭去。正在他要開口說話時,雜役領著賀知章走了過來。
眼見賀知章一臉的急色,唐松向於東軍打了個眼色後轉身迎住了賀知章。
「大人,事急矣」賀知章引著唐松避了幾步到僻靜處後疾聲說了起來。
今天上午素來秩序井然的國子監如同清心莊一般突然的喧騰熱鬧起來。八老開壇講完「正道」的內容回到驛館之後,國子監內聽講學的士子們卻沒有散去的跡象。許多人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說的都是「正道」的內容。
原本還只是學理上的切磋討論,但說著說著當話題轉到清心莊及唐松身上時,切磋討論突然就激變成了火藥味十足的聲討。
聲討清心莊禍亂士林,聲討唐松禍亂人心。
要言「正道」,正當其時也!
一片激烈的聲討聲中,先就有學子群聚著到了京兆衙門,擊鼓請見要求京兆大尹取締禍亂士林的清心莊,並緝拿唐松以正人心。
初始時這些學子還少,不過百多人,但很快國子學生就越聚越多,隨著許多從京畿道遠處州縣來聽八老講學的士子們加入其中,其聲勢愈發壯大,竟是將京兆衙門外的道路都堵了個嚴實。
京兆衙門早得了內宮的吩咐要關照好清心莊,這種情況下那京兆大尹自然不能答應國子學生的要求,但眼前這形勢也容不得他用強,只能一邊敷衍著這些激憤的國子學生,一邊速速向皇城報信。
然則不等他的信使到達皇城,見他只是敷衍的國子學生們已經按捺不住,不知誰先發了一聲喊,越聚越多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從京兆衙門直向清心莊撲來。
「大人,我適才來時,他們已經出了城門,來此不遠了」賀知章剛把情況紹介完畢,身後不遠處的北院中聒噪聲又大了起來。
唐松轉身過去,就見身後遠處有一大片教諭聚集。
見唐松望過來,那些教諭們便都走上前來,躬身一禮後便有人歎聲道:「公子,這兩日多有人來催促我等返衙,本司上官有命,我等實不得不從,俯請公子成全」
「此事容後再議」內憂外患一起發作,此刻唐松根本沒時間跟這些人說話,一併連北院也不去了,疾步走到前院。
喚來雜役一番吩咐,唐松正忙活的時候,那些一心求去的落魄文人已經衝破於東軍的攔阻也到了前院,就連教諭們也跟了過來。
林宇等人聒噪不休,只是要去。教諭們雖然不說話,但意思卻也明顯的很。
雜役們飛奔而去後,唐松轉過身來看著面前這場景,臉上漸漸失了血色。
只是片刻沉吟後,唐松冷聲開言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走的都走!東軍,且就在此地結算,俟結算清楚即刻放他們走。此外,派人傳話給剩餘的學子,有願走的某一個不留」
於東軍聞言訝然的看了唐松一眼後默默的應了。
隨著唐松一聲令下,碩大的前院一角擺起了五張書幾,於東軍安排了人當場結算起來。
約莫兩三柱香功夫後,結算還沒有結束,遠處已隱隱有喧嘩的聲音傳來,唐松走到清心莊門口,遠遠便見莊前的道路盡頭有一片黑影如烏雲般滾滾逼近。
扭頭向後看看,莊內側門處還沒有什麼動靜。
那片黑影漸行漸近,黑壓壓的人群在官道上蔓延出數里遠近,粗觀其人數當不下三四千之多。
三四千人集群而來,其聲勢之大,氣勢之壯真是駭人之極,恰如驚濤巨浪拍向了清心莊。
集群未至,聲音先到,數千人呼喝「正道」之聲連在一起,真是聲震四野,也使那人群的氣勢更為膨脹驚人。
呼喝震天,人群如雨,目睹此狀,清心莊正門處門房雜役們的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驚慌恐怖之色。莊內尚存的通科學子們聞聲不約而同的向前院聚集。
「公子,又多了數十個聒噪欲去的學子」於東軍看著清心莊外越逼越近的***人群,臉色發白,聲音也隨之小了許多。
「真有些樹倒猢猻撒的架勢了」唐松不曾回頭,擺了擺手「似這等人留也無益了,要走的都走,一個都不攔著」
自清心莊建立之初,於東軍就被借調到了此處,眼下莊中的一切都是他與唐松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目睹自創建之初就多災多難的清心莊前幾日剛剛站穩腳跟轉眼就又是一片樹倒猢猻散的景象,他那心中也著實是不好受的很。
「公子,這……」於東軍這話還不曾說完,臉上陡然綻放出一片驚喜,「禁衛出動了,公子,這下好了,禁軍出動了」
莊門處,在此駐守的兩隊禁衛行雲流水的展開陣型,僅僅片刻功夫就已展佈完畢,恰將清心莊正門遮護的嚴嚴實實。與此同時,京兆衙門派駐於此的一班十二個皂服紅裹肚公差也隨之出動。
這一幕使得清心莊內人心大定,門房雜役們的臉色從容了很多,莊內那些小商賈行出身的通科學子們甚或發出了一片歡呼聲,就連一些個剛剛走到結算處欲去的學子也再次遲疑猶豫起來。
承平多年,衙門尤其是軍隊的權威早已深入人心。但門口處的唐松卻沒有半點放鬆,扭頭回去看了一眼,身後依舊沒什麼動靜。
唐松的臉色愈發的低沉了些,但他的身子卻不曾有分毫動搖後退。
不是不知道退,不是不知道跑,實在是不能跑,也不能退。
這一退,清心莊可就真是樹倒猢猻散了,清心莊也就完了。作為朝廷通科取士的根基,清心莊一完,明年二月的通科取材也就完了,此前所有花費的心血也勢必隨之毀於一旦。
若真是這樣的結局,此前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黑壓壓的人群越走越近,那震天的喧騰聲將整個清心莊都籠罩了進去,最終,這支以國子學生為主,夾雜著諸多北地士子的隊伍終於逼近到了清心莊前。
刀出鞘,弓上弦,禁衛整齊劃一的動作使得清心莊前陡然騰起一片冷冽的殺氣,在刀弓齊鳴的清吟聲裡,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終於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
看到人群停了下來,公差班頭胡老七長出了一口氣,緊繃著臉,手按腰刀快步上前,厲聲叱喝眾學子們速速散去。
他的聲音方一落下,便見對面人群中走出了一個年近弱冠的國子學生揚聲道:「胡叔,我等今日是為正道,為大義而來,與前幾遭貢生們鬧皇城實不可同日而語,還望胡叔上順天心,***民意,莫要阻攔」
這聲音剛罷,人群裡隨即又走出了幾個國子學生,張口閉口把那「胡叔」叫的比蜜都甜,口中邊叫著胡老七,邊還不斷向另外十一個公差寒暄喊話。
看到這些國子學生,胡老七並他手下的公差們頓時面色發苦,蓋因這些人都是京兆衙門中各位官員家的子弟,他們的父兄在衙門裡至不濟的也是一曹參軍,都是有職司品秩的流內官。
跟這些人的父兄比起來,他們這些不入流的公差小吏算得了什麼?就不說情分,他們又怎敢對這些人下手?
這邊向胡老七等人的喊話未停,那邊人群裡又湧出來一些人衝著禁衛們喊上了話。
禁軍從東北邊塞奉調回京已經四年,武則天對這些禁軍素來恩重,四年間有大批禁軍將門子弟入了國子監,此刻這些子弟一叫起來,頓時便讓那些禁衛們亂了心神。
雖說是鐵一般的粗糙漢子,但越是這樣的漢子就越是重情,此時此刻,卻讓他們如何向軍中袍澤子弟,向上官子弟下手?
京兆衙門子弟也罷,禁衛將門子弟也罷,排眾而出漸漸集成了一個群體,一邊喊著叫著,一邊步步上前。在他們身後,尚有無數國子學生高聲的自報著家門向公差禁衛喊話。
國子學生比不得外地道州進京趕考的鄉貢生,但凡能入國子監的家中多多少少總有些根底,這一報出家門,不提那些個禁衛,胡老七等京兆衙門的公差們先就頂不住了。
傷不起,真的是傷不起啊,這些蜂擁而來的國子學生任是在他們手中傷了哪一個,將來都是無窮無盡的禍患。
國子學生步步前進,胡老七緩緩後退,邊退邊還高聲喝道:「兄弟們,收刀」
公差們一退,壓迫著禁衛們也跟著步步後退。隨著他們這一退,莊外人群中爆發出一片震天的歡呼聲,國子學生們稍稍一挫的氣勢頓時騰騰勃勃的高漲起來。
數千人高呼進逼,捲起的聲勢真是呵氣成雲,催面如割。清心莊中人頓時臉色再變,一些個辦完結算的通科學子們不待再去收拾行囊,拔腳便往莊外奔去。
一人拔腳,眾人響應,轉眼之間,就連那沒辦完結算的通科學子也隨之蜂擁而出,其間有性急的嫌面前的書幾礙事,抬腳就將書幾踹翻在地。當此之時,清心莊內的景象就像群山雪崩,剎那之間就潰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儘管有上官婉兒那六個捉生將出身的遠方族親團團相護,唐松依舊被蜂擁奔出的通科學子擠的左搖右晃,懸懸欲墜。身側於東軍搶步上前,探首見莊外並無大軍出動的景象,哀歎一聲後扯住唐松的臂膀高聲道:「公子,事已不可為,走吧」
蜂擁奔出的通科學子與外面的國子學生裡應外合,將公差與禁軍組成的防線徹底衝散衝亂,眼見清心莊內突然爆發了內亂,莊外人群中的歡呼聲再次激昂而起,同樣年輕氣盛的國子學生們的熱血被徹底點燃,人群就如潰堤的洪水開始狂暴的躁動。
距離莊門越近,人群的狂暴躁動就愈烈,至此,這數千人已再不可控,與這滔天大潮相比,唐松等人實在太少,清心莊也實在太小,小到連一絲阻擋之力都沒有。
大勢已成,大潮已起,等這洪流湧進之後,清心莊必成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