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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百二十一章 圖窮匕見,耳光響亮 文 / 水葉子

    一百二十一章圖窮匕見,耳光響亮

    天色尚早,隔壁迷思園中的詩會還不曾開始,唐松三人自在玲瓏小亭中閒話,這時有一個教諭快步尋來,言說眾通科學子亦請求在此園煮酒賞月。

    情勢危急,距離科考的時間又太緊,是以清心莊今天就沒放假,但畢竟是中秋佳日,唐松也就命莊內安排準備,晚上允學子們會食賞月。

    會食的地點原本是四個院落都有,然而學子們卻都要求著要來東院後花園。

    教諭方一說完,唐松不用思忖也就明白了。

    八老進京聲勢喧天,國子監講學、迷思園詩會之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清心莊中這些學子們自然也都知道,面對這樣***的詩會,雖然不能參與其中,就近聽聽動靜也是好的。

    「這後花園太小……」唐松話剛出口,那教諭笑著接過,「沒事,學子們擠擠也就是了」

    看這明法科教諭如此,唐松也就明白過來了,看來不僅是那些學子,就是各科教諭們也都想聽聽熱鬧。

    畢竟是中秋佳節,唐松也不願太逆了他們的心思,略一沉吟後擺擺」

    教諭笑著轉身去了,不多一會兒,數百學子端著小几在教諭的帶領下魚貫而入。

    人多地方小,這些學子們也就不講究什麼了,原本單人獨坐的分食現在被並到了一起,三四人,甚或五六人就擠在兩張並起的小几上。

    東院後花園一時人滿為患,看著有些亂糟糟的,但氣氛也隨之熱鬧了不少。這些學子們擠到一起之後,邊吃著酒餚邊隨意議論,議論的話題自然就是隔壁的詩會。

    時至今日,就算是再傻的學子也能看出來今晚在隔壁舉行的那場詩會是針對清心莊,針對唐鬆了。

    對於此事,學子們的想法也是截然不一。那些個落魄文人雖然不是全部,但其中確實有不少就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思,他們來此本就不是心甘情願,只是簽畫了文契想走走不了,這遭若是清心莊就此覆沒,倒正好給了他們解脫的機會。

    天地良心,自打進了清心莊成為通科學子之後,他們的日子就沒有一天好過的,自己心中的難受就不說了,這遭人恥笑的滋味更是批臉剜心。尤其是八老進京以來,他們偶爾回到洛陽城中時更是成了士林中的異類,是個讀書人,哪怕連首詩都做不出的也敢公然將他們恥笑一番。

    偏偏還回不了嘴,一回嘴必定要遭人群起攻之,那種滋味……真是一想起來就火辣辣的疼。

    僅僅一夜之間,他們就被士林給徹底的排擠出來了,以至於現在這些個落魄文人們若非必要,竟是再不肯離開清心莊。

    「若是這次清心莊就此覆沒,咱們可就解脫了」後花園中,不時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你們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有那些教諭?那些禁衛?這唐松豈是好相與的,哪有這般容易?」

    「哼,他不過是邀天之倖罷了。然則其雖有天子寵幸,但士林中事便是天子也難橫加干預,天下讀書人須都是有眼有口的。有八老在此,不說此後,單是今晚,那唐松就沒個好看」

    「哎,在某看來,唐松與清心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然則此地若真的覆沒,我等難免……難免又要衣食不繼了」

    「范兄,你……」那人憋了良久之後一聲冷哼,「君子固窮!」

    落魄文人中有幸災樂禍的,那些個小商賈行出身的通科學子卻是憂心忡忡。說來他們對此地倒是極滿意,若清心莊真的覆沒,年俸就此泡湯不提,兩年後往十八商行的希望也要就此葬送了。

    是以,這些學子們每每看向唐松的眼神裡飽含的都是擔憂。

    就在這些學子們議論紛紛之際,夜色漸深,天際那一輪圓月已經高上柳梢,團團圓圓,皎潔冰清,正是賞月的最佳時刻。

    一牆之隔的迷思園內,近十個錦衣僕役手執燃燭進來後便分往四方,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掩映在亭閣樓榭與花木竹林間的宮燈已被點亮,因宮燈太多,次第亮起時先是朦朧,繼而盛放,最終輝煌大放,連隔壁清心莊上的夜空都被映紅。

    迷思園詩會方一亮燈,便已盛況空前,氣勢逼人。

    燈光亮起之後,便是一隊隊錦僕,一列列侍女魚貫而入,送進賞月時所需之物。

    錦僕與侍女隊隊列列川流不息,原本沉寂的迷思園內陡然熱鬧起來,恰在各式珍饈俱已齊備之時,在十二對精美絕倫的走馬宮燈引領下,獲邀參與詩會的詩客們陸續入園。

    輝輝煌煌的宮燈之下,迷思園內各詩客皆是華服燦爛,意態昂揚,邁步之間袍袖輕舉,直有說不出的富貴風流之意。

    此時此刻,迷思園內的景象就是一副完美的盛會夜宴圖。

    一牆之隔,兩邊的境況卻是天淵之別。高居於假山小亭上的唐松儘管用足了目力,卻終因距離稍遠而無法看清楚那些詩客們的面目。

    與他對坐的陳子昂也饒有興致的看著那邊的景象,「中秋之夜向例是要與家人共度的。但今晚八老一柬邀約卻能使洛陽權貴泰半匯聚於此,真是好大的聲威」

    唐松聞言,淺淺笑問道:「天子未至而權貴太多,品評高低恐有不便吧。卻不知他這詩會該如何進行?」

    「滿座朱紫,皆是位高且尊,如你所言又無天子在座,能使眾人心服,如此誰肯屈居人下,折了臉面?八老也斷做不出這樣得罪人的事兒來,這樣的詩會即便再是***,也不過是虛有其表,沒得糟蹋了『詩會』二字」

    陳子昂話剛說完,一邊的沈思思抿唇笑道:「似這等詩會題目是在邀約書柬上早已註明的,似今次詩會之期定在中秋,題目斷然不脫『吟月』、『詠中秋』,原都是作老了的題目,雖出新不易,上手卻也不難。眾位與會之人或自為佳構,或請人潤色,皆是有備而來。會中或當眾唱出,或斂而不露,皆隨其意。不過看今晚這景象,肯顯露詩作的只怕不多」

    穿越來後,這樣的純粹應酬式的詩會唐松還真沒見過,更別說參加了,「這是為何?」

    「今晚這詩會乃是八老在京中的第一次亮相,所誦所唱所贊之詩自該以他八人為主,其他人多是來捧場的,怎好搶了八老的風頭?」

    沈思思身份特殊,見多識廣,她這番話自然不會是憑空而來,只是如此以來,卻讓唐松對迷思園詩會本身的最後一點興致蕩然無存。

    就像前次在水殿後桃李園中看劉希夷寫出千古名篇《代悲白頭翁》一樣。對於今晚一牆之隔的迷思園詩會,唐松除了奮起迎戰的戰意之外,本來還存著一點期待,期待著能在這次眾多知名詩客畢集的***詩會上看到經典作品的誕生。但現在聽了沈思思此言,這點期待卻是徹底落空了。

    八老此時的聲勢雖壯,但文學史上卻沒留下什麼名聲,由此可知,他們的詩作即便是好,最多也不過是與文章四友差相彷彿,若是閒來無事時聽聽自然可以,但要說期待,對於唐松這樣從小學著經典長大的穿越者來說,真是半點也無。

    說來說去,近日攪動士林、轟傳神都的***詩會不過是八老挾滿園權貴以自重,進而推高聲名及影響力的把戲罷了。

    這樣的詩會還有什麼意思?要不是這是一場打上門來的詩會,唐松真連一點關注的心思都欠奉。

    至此,對於隔壁的詩會,唐松唯一剩下的便只有戰意了。

    人已近身欺門,朋友來了有好酒,至於敵人嘛……

    迷思園內燈火輝煌,映紅了夜空,受此氣象所攝,清心莊內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的通科學子們雖然看不到對面的景象,卻依舊逐漸的安靜下來。

    便在這時,迷思園中亦已安坐完畢,唐松居高而望,便見對面有一隊女樂排眾而出,顯然正如沈思思所言,那邊的諸般詩作是早已準備好的,現在就要開始當眾唱奏了。

    然則,那隊女樂一開口,卻無樂工伴奏,蓋因她們根本不曾開唱歌詩,而是在誦經,誦的還是《論語》中孔子的一段話。

    迷思園與清心莊一片安靜,夜色漸深,天地之間亦是一片寧靜,在這份寧靜之中,十餘女樂的齊聲誦經就顯得份外清晰: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以知鳥獸草木之名」

    今晚能在迷思園亮相的女樂都有著一條天生的好嗓子,這番清聲齊誦真如珠落玉盤,清脆可聽。

    但這內容嘛……

    此時,尤其是在此地安排出這種詩會中聞所未聞的節目,其意已不言自明。

    崇詩自然是為了貶詞,方今之世最以詞作知名,並大力倡導填詞的除了唐松還有誰?

    果然是善者不來,迷思園詩會方一開場,其組織者便祭起孔聖大旗,刀光雪亮的直奔唐松殺來。

    聽到隔壁的誦經聲,清心莊東院後花園內一片沉寂,但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向假山小亭上的唐松看去。

    小亭內,陳子昂在看著唐松。

    沈思思也在看著唐松。

    唐松卻在看著燈火輝煌的迷思園,沒有冷笑,也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只是在夜色中朗聲悠悠歎道,「八老享天下大名,負天下人望,自當是人傑般的人物,而今卻為家族小利所縛,為某這個小人物行此不倫不類之舉。中秋佳期,卻不幸目睹人傑隕落,歎何如之,歎何如之!」

    此時正值樂女誦經完畢,居高而坐的唐松這朗聲歎息在一片靜寂中居然傳之極遠。

    聞聽是語,清心莊內眾通科學子駭然色變,唐松這是公然向……向八老發難?

    而今神都之內竟然還有人敢行如此狂妄之事?

    落魄文人們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小商賈出身的通科學子前途已與唐松相連,此刻見他如此真是既激動又緊張。

    這話同樣傳到了迷思園,雖然因為距離的緣故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但聽到的人也不少,頓時議論四起,轉眼間唐松這番話就已遍傳全園。

    隨即,就有一人向著玲瓏小亭所在的方向高聲叱喝,「放肆」但不等他繼續再說,迷思園中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了兩句什麼,那人頓時斂聲而坐。

    那蒼老的聲音想必就是出自八老,卻因距離的緣故,唐松也沒聽清楚說的是什麼。

    那人方一坐下,迷思園內樂女們便開始了唱詩,不過出乎唐松意料之外的是,這些樂女所唱的並非八老詩作,一首一首之間除了杜審言等名家作品之外,其它的主要都是崔盧李鄭四家子弟之歌詩。

    一連聽了多首後,唐松向聽著聽著就沒了興致的陳子昂道:「看來八老非是為自己揚名,而是甘為後輩子弟作嫁,能有此心,某適才之言倒是說的有些過了」

    「有什麼可過的,還不是眼中只有家族?還是放不下,實有負天下大名」

    就在兩人說話間,樂女們似是完成了第一輪的唱詩,短暫的停頓之後,便又見一個身姿高挑的樂女排眾而出,琵琶牙板和奏聲中,放聲唱道: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於簇。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此前樂女們所唱的歌詩皆是詠月,詠中秋的,此刻第一輪結束時卻突然來了這樣一首唐松的舊作,真是份外彆扭,是以那樂女剛一唱完,迷思園內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之聲。

    當日,金宗慶與黃繼來為打擊唐松之聲名,曾將此詩在神都廣為傳揚。而後便是唐松以詞揚名,是以這首只能算打油詩的詩就成了神都士林知道的唐松唯一的詩作。

    此時此刻,不倫不類的將這首詩拋出來,就是赤裸裸在眾人面前扇了唐松一耳光。

    這一記耳光份外響亮!

    如果說前面的誦經對唐松的打擊還是含而不露的話,此刻隨著這一首《勸學詩》當眾唱出引來哄笑一片,迷思園詩會對唐松的針對已是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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