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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 巔峰對決 文 / 水葉子

    第一百零五章巔峰對決

    落針可聞的凝碧池畔,唐松寸步不退的話語逼問上來,「蘇侍郎,你敢嗎?」

    就此一問,唐松以別人看來自置死地的決絕將正值人生得意的蘇味道拉上了狹路。

    狹路相逢,勇者勝!

    眼見文會中的情勢發展至此,七寶床上武則天一直很輕鬆的神情深凝起來。

    對於文人,尤其是天下知名的文人而言。聲名往往比性命更重要,而今蘇味道居然與唐松做起了生死之搏,這絕非她願意看到的景象。

    這兩個人對她都很有用,唐松自不必說。蘇味道是她親自選中放於中書省的傀儡,至少在當下,這個傀儡同樣非常有用。

    中書侍郎位置太過顯要,品秩也太高。即便對於皇帝來說,這也不是個想動就動,想安插誰就安插誰的位置。似蘇味道這般要名聲有名聲,要資歷有資歷,要品秩有品秩,能高居於中書侍郎而不引起朝野非議,更甘於做傀儡的人實在是堪稱稀有。

    至少是在沒找到可替代的人選之前,武則天是絕不希望這位傀儡就此倒下的。

    此時的情勢就是如此,對於武則天而言,兩個對其都有用的人對決起來實是最壞的景象。

    面色沉凝,眉頭緊鎖之間,武則天悄然向文會位次最前,距離自己最近的陸希仲投了一個眼色。

    吳郡陸希仲名元方,前朝元方初年進士,亦是政事堂中人,自狄仁傑為來俊臣所誣罷相遠竄之後,他便成為當今朝中僅此於文昌左相武承嗣的第二號人物。

    所謂文無第一,唐代讀書人又素以狂放著稱,是以自來文會便多紛爭,長而久之,每次文會中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專門的和事老,向例都是由位次最尊,年紀最長者擔任。有此習俗,陸元方人又不笨,自然對聖神皇帝這個眼色的意思心知肚明。

    當此之時,整個文會上站著的便只有兩人,一為唐松,另一個則是他針鋒相對的蘇味道。

    一個慣於模稜兩可的人如今卻被人強逼上絕路,再沒了模稜的餘地,並且是在頂級文會的眾目睽睽之下,蘇味道此刻實是芒刺在背,難受到了極點。

    難受之餘,他更隱隱有一種多年未曾體驗過的危險感覺,同做主考月餘,雖然近來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推波助瀾的貶抑唐松,但心底卻實實在在知道這個襄州來的年輕士子絕非他貶抑中的那麼不堪。

    那套前不見古人,一舉將他送上鸞台侍郎高位的章程甚至堪稱驚才絕艷,而這套章程卻全然出自這唐松一人之手。

    一個這樣的人跟自己對賭,押上的是一生前途的重注,豈能沒有依仗?

    莫名的,蘇味道突然想起了宋之問。當初誰能想到唐松這個白身士子能與宋之問爭鋒?但結果……唐松進了崇文館,宋之問卻下了大理寺的重獄,近來已被磨折的奄奄一息,份屬必死。

    乍然想到宋之問的慘狀,蘇味道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不對!

    蘇味道當然不認為自己會不如唐松,然則多年積習,模稜**千變萬化,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但這種**卻有著根本總綱:絕不將自己置身於不可測的險境之中。

    眼下的情勢便正是如此。

    以他文壇盟主的身份,以他的資歷,以他的年紀,勝了唐松份屬應當;但要是親自上陣還輸了,再真履行了賭約,那可就是徹底的身敗名裂。

    這得失之間,實在差異太大。

    幾乎是瞬時之間,蘇味道便已拿定主意,他絕不能親身參與這場堪稱生死之搏的賭文。

    但是,又該如何脫身出來呢?唐松氣勢鋒銳,實已將他逼上了絕路,此時此刻,想退,尤其是想要體面的退下來真是很難哪!

    心思電轉之間,蘇味道一眼瞥到了位次距離唐松不遠的崔湜,眉頭一動,計上心頭。

    說來話長,這些其實不過是轉瞬功夫。寂靜的凝碧池畔,頂級文會的眾目睽睽之中,就在陸元方將要起身時,蘇味道冷眼唐松淡淡聲道:「某適才已做宣示,今次文會歌詩之考校並不參與,爾這小輩難倒要讓某食言自肥不成?」

    老狐狸!唐松心底暗罵一聲,口中卻是咄咄緊逼,「蘇侍郎不敢?」

    以某之身份先已退了一步,你這廝為何還要步步進逼?這一刻,蘇味道真是要將唐松生吃的心思都有了。卻不曾想到前面他對唐松做過什麼。

    唐松咬的這麼緊,看來不拋出一人是斷然脫不了身了!

    「老夫與你賭文,勝亦不武」蘇味道哈哈一笑間重重一拂袍袖已示對唐松此言之不屑,「然則,你既一定要賭,某但譴一門生足矣!」

    言至此處,蘇味道移目崔湜,「澄瀾,你與唐松年齡差相彷彿,正可待本師與他一校」

    崔湜出身名門,自幼便有詩才,這等人難免自負亦高。兼且與唐松有崔蒞殺身,崔師懷去位之仇,心中本就早已按捺不住,此刻一聽蘇味道點到他的名字,當即昂然起身,慨然答道:「師有事,則弟子服其勞。學生願與唐松做詩詞之校」

    凝碧池畔的文會上形勢急轉,看到這一幕,武則天沉肅的臉色輕鬆下來。

    這個蘇味道啊……不想其竟有這等心思,往日竟是小瞧了他!

    崔湜昂然起身,慷慨迎戰,唐松卻連瞅都沒瞅他,只是緊盯著蘇味道,「數月之前,你我同為考官,取中今歲進士科新進士二十五員,這第二十二名崔湜就是其中之一。論說起來,某還是他的座師,焉能與此等後輩考校什麼詩詞?勝之不武」

    言說至此,唐松亦揮了揮袍袖,只是死套住蘇味道,「你我同為考官,剛剛考了別人,何不相互考校一番,豈非為今科取材及士林又添一佳話?」

    唐松說到「第二十二名」時其實只是在陳述事實,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但聽到崔湜耳中卻是全然不一樣了,這個第二十二名實已被他視為奇恥大辱,想都不願想,遑論唐松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給他點了出來。

    至於此後唐松那些老氣橫秋,將其以晚輩視之的話更是聽的他要吐血,其實不僅是他,此時舉凡在座的四家族成員聽到這一句莫不蹙眉不已。

    眼見蘇味道拋出了崔湜,武則天實是樂見其成的。博陵崔家雖然枝繁葉茂、子弟眾多,但這一代中最為佼佼者就屬崔湜,從近來的宮報可見,不僅是崔家,乃至同氣連枝的四家族都在竭力為其揚名鼓吹,分明是將其作為重點的培養對象了。

    若唐松能重挫此人,亦是與四士族門閥的一次正面交鋒,這倒是今次文會中的一個大樂子!

    武則天本已興趣盎然的等待唐崔之爭,卻見唐松毫不理會崔湜,只是死咬住蘇味道,當即於七寶床上朗聲開言道:「蘇鸞台乃士林耆宿,卻與你這後進少年爭鋒成什麼樣子?唐松,爾於崔湜考校可也!待爾二人考校完畢,朕再為眾卿制新題便是」

    前面剛說過今次文會不論地位身份差異,轉眼又說出這樣話來。唐松正要說什麼時,卻見此前一直對他的眼神避不回應的上官婉兒很沉肅的搖了搖頭。

    唐松絕對不笨,見狀便知今日拖蘇味道下水是斷無可能了,這老狐狸實在太滑不留手,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委實是可惜啊!不過好在還有那招後手兒,斷不會讓他輕鬆了去!

    現今文會搏名什麼的對於唐松來說已經沒什麼太大的吸引力了。今日來此,他便只有兩個目標,一則是為報蘇味道暗箭之仇,二則是為詞正名,亦是間接的為自己正名。

    第一個目標自不消說,即便是要實現第二個目標,蘇味道也是最好的梯子。總而言之他今天就是為蘇味道而來,偏生這老狐狸死不上套。

    武則天都已發話,情勢發展至此,唐松懶聲道:「蘇侍郎不敢出手,這詩詞考校還有什麼興味?牛刀殺雞,不過是自損其銳罷了」說完,他便懶懶的坐了下去,自始至終沒看過崔湜一眼。

    好狂啊!滿座與會者看著唐松,眼神都恨不得殺人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今神都風頭正勁兒的崔湜居然連讓其一戰的興趣都沒有?

    昂然而起,慷慨迎戰,卻被人瞧都不瞧一眼的崔湜真是要瘋了,自小到大,他何曾被人如此無視過?敷粉後雪白的臉上鐵青一片,太過激動之下,整個身子都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不等他說話,座中早有四家族子弟厲聲呵斥,一起眾應,各種唇槍舌劍如疾風暴雨般向唐松狂砸過去。

    奈何任他們如何說,唐松就是一言不發,面色如常的呷酒小飲。

    他這表現,他這神情真是比四家所有的唇槍舌劍更惡毒,可憐崔家玉樹之冠,近來名動天下的崔湜連表現的機會都沒有,就生生的成了小丑兒。

    唇槍舌劍之中,驀然爆出一聲嬌叱,「唐松,你便只會逞口舌之利不成?」

    辱人太甚,辱人太甚哪!素來在人前最注重世家風儀的崔湜終於飆了。

    目睹此狀,正持樽而飲的唐松唇悄然綻出一絲笑意。摟草打兔子,如今沒摟住蘇味道這老狐狸,順帶打打兔子也算一收穫。

    放下酒樽,唐松轉過身來,終於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崔湜,「既是考校,總要有些綵頭才好」

    面白***,身如扶柳的美少年崔湜用泛紅的眼睛死盯著唐松,「某就要你與蘇大人賭勝的那綵頭」

    「那綵頭可重啊」唐松注目崔湜悠悠聲道:「你拿得出什麼?」

    「某若輸了,隨你處斷」

    「我處斷你作甚?」唐松肅容正色,緊盯著崔湜的眼睛聲聲疾,聲聲催道:「某若輸了,自然如你所言,終生不言文事!崔盧李鄭四家素來同氣連枝,你若輸了,某也不處斷你,只需四家家主將那四句話各寫一條幅與我,你可能做主?你可敢嗎?」

    唐松這番話說的又急又快,情勢發展到這一步,被人逼到這一步,現在只要能與唐松來一考校,就是讓崔湜把天捅個窟窿他也肯了。被這疾風密雨般的氣勢一催,唐松話剛說完,崔湜當即怒道:「有何不敢」

    這一幕來的太快,唐松說得快,崔湜答的更快,根本沒給在座四家族子弟留下半點反應的機會。

    等到他們赫然色變想要高聲阻止時,不僅崔湜已經答應出口,唐松更已朗聲長笑道:「好個崔澄瀾,果然不愧玉樹之冠,有擔當,有豪氣,好!某便與你賭了!」

    後世今生,唐松都不是那種刻意狂妄之人,此前之所以對崔湜那般不屑貶抑,其實都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沒摟住草只能打兔子,那好歹也要打個大兔子。

    在這樣天下士林矚目的文會上,身為四家族之首的崔家年輕一輩代表人物既已慷慨應戰,此事便是成了,即便事後,四家族家主不肯履約,依然是大收穫。

    你能想像素來以禮法傳家,詩書繼世傲於人前的四大家族公開承認詩詞同源,不分上下的景像嗎?

    而今兔子既已入套,唐松頓時不吝美言誇讚崔湜。

    這一番放聲長笑,這一番鏗鏘之言竟讓凝碧池畔本該是溫文雅致的文會有了幾分豪氣干雲。剛剛還是如寇仇般的兩人隨著唐松這番話出口,居然被生生弄出了些才子相惜的意味。

    剛才這一幕幕賭注太大,急轉太快,只讓在場與會眾人目眩神迷。

    不過在目眩神迷之後,眾人不約而同的興趣激增。

    雖然這是一場聖神皇帝指定的兩人對決,結果本與他們無干,然則這對決的兩人卻太不尋常,一樣的年輕,一樣的聲名鵲起。可以說這崔唐二人實是當今士林年輕一輩中執牛耳人物。

    而今,就這麼兩個風神俊朗,名動天下的後起俊傑卻要在凝碧池畔,眾人面前來一場堪稱生死之搏的對決。

    一個押上了一生的前途

    一個押上了四士族的聲譽。

    他們誰都不能輸,因為誰都輸不起。

    人物,地點,賭注,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這次的賭文注定會成為轟傳天下的巔峰對決!

    歷數數百年來文壇詩壇,何曾有過如此熱血,如此讓人壯懷激烈的對決!

    至此,前些時神都士林擾擾攘攘的崔唐優劣之爭終於要以刺刀見紅的方式決出最終的結果!

    敗者,結局不敢想像

    勝者,將在士林年輕一輩中強勢登頂,璀璨光華!

    參加一場文會卻能目睹如此巔峰對決,又有誰會不興趣大增。

    眾人興趣盎然。

    四家族中子弟面寒如水,這賭注實在太重太重了!

    高坐七寶床上的武則天卻是轉動雙目、會心一笑。

    剛毅心志之外,尚有如狐機變。這個唐松,真是越看越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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