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其卷 其兄如鷹其父如虎 大結局(下)(全書完. 文 / 烽火戲諸侯
陳浮生並沒有直接回窩,而是去了趟中山陵,後面有周小雀跟著,途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乾姐姐陳圓殊打了電話。
被吵醒的陳圓殊裹在被窩裡,拿著手機笑問道:「怎麼想起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乾姐姐了?有突發狀況需要我出馬?」
陳浮生駕駛著那輛打算開十年的奧迪,苦笑道:「姐,我可能這兩天就要趕去山西,那邊出了新情況,連老爺子的部署都被打亂,不過不是壞事,如果處理得當就是天大的好事,指不定我的合作夥伴,山東人吳涼那傢伙能夠成為這次大兼併大洗牌浪潮中脫穎而出的猛人。」
陳圓殊睡意全無,坐起身靠在枕頭上,驚訝道:「出了什麼大事?」
陳浮生停頓了一下道:「皇城方面有人伸出橄欖枝,想要強強聯合,感覺以前我們是一條野生鱖魚,雖然也是食肉類,可吃的至多就是小魚蝦米,可現在突然就變成了一條巨鯨,想要吞誰就吞誰,以至於連老爺子都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我得親自往山西跑,之後可能還必需去皇城探一下虛實。」
陳圓殊震驚之餘笑道:「什麼皇城不皇城的,我還didu呢,běijing就是běijing,你跟誰學的?」
陳浮生嘿嘿笑道:「總之可能沒什麼時間陪你喝茶了,早先約好的釣魚也只好延期了。」
陳圓殊體諒道:「這些都是小事,山西之行的具體細節我就不多問了,等有粗略框架了再給我份資料,我幫你把關,běi警方面我也有熟人,不過估計錢老爺子肯定不會給我插手的機會,我也不瞎操心,問個我好奇了很久的問題,你當初怎麼讓眼界奇高的錢書記認同你魏家接班人的身份?我記得當時你手上並沒有多少籌碼。」
陳浮生猶豫了一下,道:「很簡單,我對老爺子說,別人可以做一個稱職的傀儡,但我能做你的抬棺人。」
陳圓殊錯愕片刻,等了半天也沒見下文,納悶道:「這就完了?」
陳浮生笑道:「這就足夠了。瞎貓撞見死耗子也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罷,事情就這麼成了。不過我估計老爺子一開始也沒真正上心,後來見我討乾媽的喜歡,又做了幾件讓他滿意的『私活』,才認可了我進入錢家小樓的資格。到後來,老爺子是真把我當兒子看待了。」
陳圓殊嘖嘖稱奇道:「浮生,你真是一朵奇葩啊。」
「姐,後面周國器騷擾你沒有?」陳浮生試探性問道。至於那一晚在錢家小樓發生了什麼,他是否有所隱藏,也許是一輩子都不會被外人得知。
「正常聯絡還是有的。」陳圓殊輕描淡寫道。
「姐,你要是真不討厭那傢伙,我看你們在一起比在江蘇省內找個老公更靠譜。」陳浮生一本正經道。
「你就那麼迫切希望姐嫁給別人?」電話那頭陳圓殊的語氣貌似隱藏有危險的氣息。
「姐,你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人,就給我一個沒心沒肝沒肺的傢伙當姐了?那多吃虧啊。」陳浮生哈哈笑道。
「我覺得挺不錯啊,反正我家已經不擔心繼承香火,反正給你做姐沒風險,倒是給誰家做媳婦的話,風險係數太高,我實在不想再把僅剩的那點青春浪費在情感問題上,我不是能在同一個跌倒地方爬起來兩次的女人。」陳圓殊自嘲笑道,精緻嘴角掛滿苦澀。
「不說這些無聊話題,咱們換點有營養的。」陳浮生識趣地迅速結束一個不太和諧的話題。
「你說。」只穿了一件單薄絲綢睡衣的陳圓殊繼續小貓咪般蜷縮在被窩中。
「姐你現在穿得不多吧?」陳浮生微笑問道。
陳圓殊警惕地閉上嘴巴。
「是那件我送給你的象牙白色杭州絲綢睡衣嗎?」陳浮生笑聲曖昧。
陳圓殊按下結束鍵,燙手一般將手機丟出被窩,不敢動彈,嬌軀沒來由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被迫掛掉電話的陳浮生並沒有意料中沉浸在意淫世界,而是神情嚴肅地繼續開車,來到山頂一處空地,下車後坐在奧迪車頂上,周小雀站在車旁,陪著他一起發呆。
「小雀,你說說龔紅泉吧。」陳浮生叼著煙道。
「一個不錯的男人。」周小雀憋了半天才給出這個說了等於沒說的評價。
「我呢?」陳浮生笑道,拋給周小雀一根煙和打火機。
周小雀點燃後,吸了一口,「目前還比不上龔爺,不過你還年輕,等你到他那個歲數,只會比他強。」
「這評價已經出乎我想像了。」陳浮生開心笑道,扔掉煙頭,望著南京城,「就由你陪我去山西和běijing,王虎剩說過,黃養神那小子有反骨,是個熬不住寂寞的主,能早點甩手是最好,你不一樣,你這輩子都沒本事做白眼狼。」
「只要你別再讓我對不住龔小菊,我就給你賣命到賣不動的時候。」周小雀笑道,跟這個新主子一段時間以來,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學會了抽煙。
「你也是個傻子啊,跟我們家富貴一個德行。」陳浮生笑道。
「有機會能跟富貴哥過招不?」周小雀問道。
「成啊,這沒問題。」陳浮生乾脆躺下去,躺在車頂上叼著煙翹著二郎腿,有些感觸,「上次我跟媳婦辦婚禮,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尉,也不知道下次回來能不能再牛掰一點,弄個校官耍耍。這傻大個一般不跟人較真,真強起來比我還勸不動,要不是出了張家寨去當兵,估計他就隨便找個農村婆娘暖炕頭了,我剛進城那會兒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攢錢給他買個水靈點的媳婦,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也不知道哪家的閨女能讓他瞧上眼。」
「陳哥,嫂子也快要生了吧,聽說是雙胞胎?」周小雀那張刻板冷漠的臉龐現在是越來越柔和了,很難想像他是最一名拔尖的職業殺手。
「嗯,是啊,快了,兔崽子叫陳平,閨女叫陳安,陳平陳安寓意平平安安,名字俗是俗了點,不過喜慶,我這做爸的不一樣被人喊二狗喊了十幾年。」陳浮生臉上樂開了花。
周小雀抽著煙,應該是想起了還在記恨他的女人龔小菊。
「běijing,老子來了!」陳浮生坐起身大聲嚷道。
第44章běijing某處僻靜茶館,面對面坐著一位雍容貴婦模樣的中年女性和一個相貌平平的年輕男人,女人穿著得體略顯刻板,一看就是體制內的人物,男人則不如何出彩,低調內斂,跟老běijing人一樣。女人喝了口茶,問道:「小李子,你怪蒹葭嗎?」
有一個滑稽綽號的後輩搖了搖頭,回答道:「不怪她,一點都不,小時候我就習慣了看著她的背影一點一點努力成長,現在也沒差別,我還是個子沒她高,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我不那麼愛哭了,也不需要她幫我去搶回糖葫蘆。」
男人說得雲淡風輕,卻難掩眉宇間的苦澀,雙手捧著茶杯,望向窗外,「那時候多簡單啊,頓頓吃三碗飯,就是想長個子,能有個讓她可以依靠的肩膀,現在看來這輩子是沒希望了。傅姨,其實那次南京婚宴我偷偷趕過去了,不過沒露面,遠遠看著,蒹葭真漂亮啊,我第一次見她單純為一個同齡男人笑容燦爛,那一刻,我連嫉妒的勇氣都沒了,我知道就算我打敗了陳二狗,也同樣輸給了他,我自己都可憐自己,太沒骨氣也太沒鬥志了。」
被稱呼為傅姨的女人歎息一聲,道:「你父親沒有說什麼?」
「小李子」搖頭道:「沒有。」
傅姨明顯停頓了一下,道:「陳浮生一個月前去山西忙煤礦的事情,上個星期還去了趟內蒙古,為一個叫喬麥的南京女人鬧了一場,不知道怎麼跟孫老虎有不淺的交情,才把事情壓下去,昨天剛到běijing,跟神華集團談合作,我不瞞你,神華的舉動出自我手,不過不是為陳浮生鋪平道路,純粹是想提前給我那外孫外孫女一個紅包,不管我如何瞧不順眼他,蒹葭都是我女兒,她肚子裡的兩個孩子也是我的親人,小李子,在你能走路的時候我就把你當女婿看待,即使到現在,曹家跟李家鬧出不愉快,我一樣沒把你當外人,所以這次陳浮生來běijing,你教訓他一頓,我不會攔你,只希望別太過火。」
小李子苦笑著搖搖頭,放下茶杯,道:「傅姨,我暫時不會去找他麻煩的,我現在還忍得住,等哪天實在憋不住了我再動手,最多也就是讓他少賺點錢,或者弄出點擦傷,殺一殺他的銳氣,不可能把他逼上絕路,到時候蒹葭會恨我一輩子,我負擔不起。父親說過,一個男人,不作妖不造孽,才能成大事,我總不能讓他看扁了。」
傅姨感慨道:「你這塊璞玉,也只有陳龍象才敢下手雕琢。」
小李子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臉,好奇道:「以傅姨您的脾氣,當初怎麼能答應蒹葭嫁給陳浮生?」
傅姨無奈道:「蒹葭跟我們所有人都耍了一記花槍,還是連環回馬槍,連她老太爺都扛不住,更別說我這個做媽的了,等她懷上孩子,再給家裡捎話,說她其實什麼事都沒有,讓我們安心等著抱孩子,我們是連氣都不知道往誰身上撒啊,老太爺也是樂個不停,我們也只好就此作罷,老太爺發話,家族裡頭不安分的後輩們誰敢亂給陳浮生小鞋穿?」
小李子,自然就是那個連魏端公都不放在眼中的李誇父了。他突然微笑道:「拋開情敵身份不說,這個『二狗』還是有很多過人之處的,一個沒靠山的東北小人物,一個扎猛子撲騰進上海,再游到南京,愣是沒吃大虧,還越活越滋潤,該抓住的都抓住了,成了江蘇小有名氣的新秀,挺不簡單的。」
傅姨不以為然道:「往上推一輩或者更多,誰不是白手起家,尤其是蒹葭老太爺那一輩,整個天下都是他們打下來的,陳浮生那點經歷算什麼。」
李誇父笑道:「傅姨,你可一棒子打死我們80後所有年輕人了啊。」
傅姨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繼續喝茶。
李誇父輕聲道,「以後,如果蒹葭不反對,加上只要那兩孩子別長得太像陳浮生,我死活都要做他們乾爸。誰敢搶他們糖葫蘆,我這個做乾爹的就親自出馬幫他們搶回來,哈哈。」
傅姨被李誇父破天荒孩子氣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指著眼前那位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青年俊彥,硬是說不出話。
——————————————周驚蟄和陳圓殊很心有靈犀地同一天來到陳浮生和曹蒹葭的小窩,24小時守候在樓下的孔道德帶著幾個小弟把各種補品從車上往樓上搬,來回四五趟,足見這兩女人對曹蒹葭肚子裡的孩子是恨不得連尿布都包辦了,陳象爻和李青烏白天基本上都會呆在小窩,幫著做飯和打掃房間,按照陳浮生的指示就差沒把曹蒹葭當觀音菩薩供起來,曹蒹葭對此也無可奈何。
「方姐和季靜過兩天一起來。」周驚蟄終於能夠仔細打量房間,今天她穿得相對樸素。
只要是個女人,除非阿梅飯館王語嫣那類虎妞,誰沒有一點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女人與女人的世界總是讓男人搞不懂拎不清。
就像現在呆在房間的幾個女人,除去正牌媳婦曹蒹葭和陳象爻,就算是看似跟陳浮生最為一清二白的李青烏,恐怕也有見不得光的意味在裡頭。
在陳圓殊和曹蒹葭拉家常的時候,李青烏和陳象爻去廚房搗鼓晚餐,周驚蟄就去了陳浮生的書房,牆壁上的大幅密密麻麻的人脈圖黑板讓她會心一笑,的確很符合那傢伙的風格,與佔據三分之二牆壁的巨大黑板相比,對面牆壁還有兩塊小白板和一塊小黑板,看情形白板應該是用來做擂解構某些商業案例和大集團構造的作業,小黑板則釘有許多小紙片,紙片上又寫有滿滿的關鍵字眼,都是陳浮生覺得可以延伸出去的有效信息,周驚蟄重新站在人脈圖下,找到自己的名字,看到標注是「底線清晰,有獨特的價值觀,可以做知己,決不能以做短線交往為初衷」。
知己嗎?
周驚蟄恍惚了一下。
她久違的惡作劇嗜好又冒出頭,掏出手機給陳浮生發了一條短信,「姘頭,我成功躲過重重包圍溜進你房間了,想要跟你短線交交交往一次?」
她特地打了3個「交」字,然後就一個人傻乎乎在那裡偷著樂,跟身陷初戀的青澀女孩一樣,眼巴巴等著心上人回復短信。
某人回復道:「叉,老子在去交黨費的路上!」
周驚蟄忍住笑,將手機輕輕收起來,他那條「老子是預備黨員」還保存在她手機裡。她背著雙手在書房東摸一下,西瞧一下,無聊就隨手從堆滿專業書籍的書桌上抽出一本,看一看陳浮生的評語和圈畫,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已經很成功的男人,是什麼促使他每天都像要在衝刺高考一樣去拚殺?
在周驚蟄呆在書房「探秘」的時候,曹蒹葭和陳圓殊坐著閒聊,曹蒹葭似乎想起什麼,去房間掏出一張單子,遞給陳圓殊,笑道:「單子上是一些需要給浮生買的小物品,像粉筆和水筆之類的都需要跑專門的店,要不然浮生可能會不順手,我現在這樣真是『拖家帶口』了,不太可能出去一樣一樣親自挑選,就只能麻煩你這個比親姐還親的姐了。」
陳圓殊也沒多想,微笑道:「沒問題的,一定辦妥。」
五個大美女一起吃完其樂融融的晚飯,陳圓殊和周驚蟄一起告辭下樓,陳象爻隨後也離開,只剩下鄰居李青烏。
「青烏,來,坐下,我們談談心。」曹蒹葭笑容祥和,這實在是一個讓男人和女人都無可挑剔的完美女人。
李青烏乖巧坐在曹蒹葭對面,有點忐忑。
「其實浮生很早就知道你是青禾員工了,而且還是很有潛力的集團重點培養對象,為什麼主動離開?是怕浮生誤認為你來我們家串門是有所企圖嗎?」曹蒹葭微笑道,沒有興師問罪的意圖,依然是拉家常的語氣神態。
李青烏呆滯當場,沒有急著給出解釋,漲紅一張小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以你的履歷和能力再找份不比青禾差的公司不難,可你在青禾這幾年的基礎就都沒了,多可惜,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比較合適,對你的人生規劃百利而無一害,而且浮生在青禾也有一定的發言權,這種隱性資源放著不用耶浪費,我也跟浮生談過這個問題,他也認為你應該回去。」曹蒹葭語重心長道。
「曹姐,我不準備回青禾了。」李青烏鼓起勇氣道。
「不吃回頭草的倔強孩子啊,讓人頭疼,就算瓜田李下,也不是你這個避嫌法子啊。」曹蒹葭揉了揉額頭道。
李青烏重新低下頭。
「那現在工作找得怎麼樣了?」曹蒹葭歎息道。
「還在找,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沒好的工作崗位堅決不委屈自己。」李青烏抬頭笑道。
「小丫頭,你肚子裡那點心思我會看不懂?我估計在我生出孩子前你都不可能找到工作吧?」曹蒹葭笑道,「為了照顧我這個孕婦,耽誤你多少正事啊,你現在可處於事業關鍵時期,長遠來看,你現在的舉動是有極大後遺症的。」
「沒關係。」李青烏笑道,很真誠。
「聰明的傻孩子啊,年輕真好。」
曹蒹葭搖頭笑道,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然後就去書櫃抽出一本從魏公公山水華門淘過來的風水古書,李青烏坐了一會兒也靜悄悄離開房間,曹蒹葭除了偶爾站起來小走幾圈,就都坐在放上墊子的檀木椅上看書,等到大概晚上九點鐘左右,她將書放回原處,洗漱完畢後去書房坐了半個鐘頭,然後回到主臥,打開檯燈,從桌子抽屜掏出一本日記本,她在嫁給陳浮生之前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嫁給他後雷打不動地每天都要寫完一整天經歷,哪怕是雞毛蒜皮的簡單一天,她也會一字不漏紀錄上去,這座房子裡陳浮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但曹蒹葭的東西,陳浮生從來不會去動,他甚至沒有拉開過這個抽屜,這一點,就像曹蒹葭從不曾去翻過他的手機一樣。
他們都是那種哪怕窮困潦倒到某天為柴米油鹽奔波的地步、也不會去庸俗的男女,也許陳浮生一開始不曾如此智慧或者說超然,但他娶了曹蒹葭,就開始下意識地奔跑,去汲取和進化,是曹蒹葭把他從張家寨帶出去,也是曹蒹葭讓他從一個刁鑽的農村青年蛻變為成熟的城裡人,而且還讓陳浮生保留了最質樸的那份東西,陳浮生不擇手段分秒必爭地向上爬,她就安安靜靜呆在原地等他。
寫完日記,合上本子,她躺到床上,扭頭望著原本屬於自己丈夫的位置,現在的她已經不可能輕鬆側身,只能略微困難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睡過的枕頭,然後閉上眼睛,過了半個鐘頭,曹蒹葭披上衣服重新起床,坐到桌子前,笑了笑,額外寫了一份東西,夾進日記本,這才安心睡覺。
一大清早,有他們家鑰匙的李青烏已經開始給曹蒹葭做早餐,曹蒹葭猶豫了一下,拿起只存有聊聊幾個號碼的手機,給陳浮生發了條短信,然後充滿期待地等待回音,正常情況下他都會在半分鐘內打電話過來,可是這一次陳浮生卻沒有及時做出反應,苦等了十幾分鐘,曹蒹葭還以為他在běijing碰上什麼緊急情況,可當她準備再打電話過去,卻發現他已經打過來,只是很快就掛掉,估計是有急事不方便立即回復,曹蒹葭也就不再糾纏。
——————————首都機場,某人衝下出租車,跟媳婦被人拐跑了一樣發瘋般殺進大廳,買了張機票,無比尷尬地發現還有將近一個鐘頭才能登機,就帶了個錢包和一隻手機的他只好去機場書店耗時間,光看不賣,最後千挑萬選出一本葉永烈的《四人幫興亡》,以免在兩個半鐘頭的飛機上虛度光陰,在和售書服務員美眉套近乎後免費弄到一支圓珠筆,他這才心滿意足地跑去登機口檢票。
他就是接到媳婦短信就從酒店等他坐上飛機,發現靠窗位置坐著一個有點眼熟的女孩,之所以眼熟,除了在書店角落有她的背影之外,陳浮生腦海中似乎還有一點額外的印象,只不過她戴著一頂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臉孔,陳浮生納悶地坐下去,第一次上飛機的他研究了小會兒安全扣,等他終於弄清楚,抬起頭發現一張要多水靈就有多水靈的臉蛋正朝向他,秋水眸子眨都不眨一下,陳浮生猛地回神,驚奇道:「小姑娘,真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你是?」清清秀秀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年輕女孩眨巴著眸子。
「咱倆在雞鳴寺見過面啊,一起吃過素面的那個?不記得了?」陳浮生尷尬道。
女孩搖搖頭。
陳浮生遺憾地歎口氣,最多才兩年吧,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這棵國寶級小白菜不就是那個喜歡嚷著「都是緣分吶」的閨女嗎?雞鳴寺,大雨磅礡,小傘繡花鞋,一個神秘兮兮的古樸女孩,也許是陳浮生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詭異畫面。
「哈哈,我騙你的。」女孩見陳浮生打算低頭翻書,毫無徵兆地陽光燦爛,瞇起眼睛,露出兩個小酒窩,果然還是那句口頭禪,「都是緣分吶∼」
「你怎麼也去南京?」陳浮生笑問道,重新將書放到膝蓋上。
「離家出走了。」女孩笑嘻嘻道,身上散發一股輕輕淡淡的香味,絕不是香水。
「這麼叛逆?你看上去不像啊。」陳浮生將信將疑道。
「人不可貌相,就像你,看上去像刁民,我第一次跟你見面還不是沒保持距離?」女孩用很溫柔很正經的語調說了一個讓陳浮生很憋屈的真實想法。
「您真耿直,學生時代思想品德一定很過硬。」陳浮生感歎道,「對了,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還沒猜出來?你是真憨啊還是裝傻?」小姑娘一臉納悶地盯著陳浮生。
陳浮生則一臉誠懇地回望她,一點都不退縮。
最終還是小妮子輸了,恢復笑臉道:「真名不告訴你,猜不出就算啦。不過我msn和一些論壇上都用潘朵拉這個id,你就喊我潘朵拉吧,記住,是花朵的朵,不是多少的多。」
「很奇怪的名字。」陳浮生原本就對希臘神話不熟悉,所以腦子根本不會往潘多拉靠。
「你怎麼出汗了?」暱稱是潘朵拉的女孩納悶道,身邊的男人如臨大敵,額頭上滿是汗水。
「沒事,有點緊張。」陳浮生艱難道,飛機已經開始啟動,不需要幾秒鐘他就會在離地高度遠比上海東方明珠誇張的高空,這對於有一個深度恐高症的男人來說,是最大的煎熬,要命的是氣流帶來的顛簸更會給恐高症患者加倍的感受。
「你第一次坐飛機?而且恐高?」女孩驚訝道。
陳浮生點點頭,已經閉上眼睛,他去山西和轉往běijing都是乘坐動車組,原本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跟飛機有關係,沒想到一條短信就輕而易舉打破了他所有的固執和恐懼。陳浮生緊緊抓住扶手,汗水越來越多,始終不敢睜開眼睛,在外人看來顯得有些滑稽。
「那你還坐飛機?有急事?」女孩疑惑道。
陳浮生已經連話都說不出,只是使勁點了一下頭。
「我猜你現在已經出人頭地了吧?是回南京談一筆重大生意?」女孩希望能通過談話減輕他的恐懼,她可不想這傢伙等下躺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陳浮生現在只能用點頭和搖頭來表達含義,搖了搖,緊緊閉嘴。
女孩潘朵拉兩個多鐘頭的航程除了聽歌看雜誌,四分之三時間都在確定身邊的男人有沒有暈厥過去,所幸他出了一身汗水,到最後整套西裝已經跟從水裡浸泡過拎出來一樣,可竟然硬是咬牙扛了下來,飛機降落的那一刻,連女孩都忍不住如釋重負深呼吸一口,外帶有點佩服這個意志頑強到一種境界的傢伙,機艙打開後,他第一個踉蹌著跑出去。
真是十萬火急的事啊?
女孩嘀咕道,拿上行李輕輕緩緩走出飛機。
不知為何,她堅信自己將來某一天一定會在某一個地方再與他重逢。
緣分吶緣分。
陳浮生第一時間給袁淳和賈朋打了招呼,然後他幾乎一天就泡在密碼酒吧,而這一天密碼也破天荒掛出停止營業的牌子。
晚上8點鐘,吃完飯在小區散步一圈後,李青烏和陳象爻突然都提議去密碼看一看,說是停業整頓,她們想去見識見識,不知道這兩孩子葫蘆裡賣什麼藥的曹蒹葭也沒拒絕,然後張啟航等一批陳浮生重點栽培出來的心腹就第一時間出現,很有計劃xing和預謀意味,李紅旗親自開著那輛俞晗亮送來的賓利出現在小區,將曹蒹葭送到出奇冷清的密碼酒吧。
曹蒹葭也沒想明白其中玄機,走進酒吧後,發現一樓空蕩蕩的,可見停業是不假,但沒顧客是事實,曹蒹葭卻看到了幾乎鋪滿整座酒吧的紅玫瑰,鮮艷欲滴,那絕對是曹蒹葭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如此繁密厚重的玫瑰花海,唯一不太搭調的就是酒吧吊燈和欄杆上掛滿了紅燈籠,顯得略微不倫不類,有些俗,但一樣驚心動魄,有著無比強烈的個人風格,就像,就像她那個偏執的始終特立獨行的所以顯得不入流又總能讓人哭笑不得的男人,陳二狗。
燈光突然全部熄滅。
一曲曹蒹葭最熟悉的英文歌曲響起。
曹蒹葭咬著嘴唇,紅著眼睛。
「doctor,actor,lawyerorasinger。whynotpresident?beadreamer??」一個很清脆空靈的女聲做開場腔調,那是曹蒹葭幾乎每天都要聽一遍的《peerless》,所以她再熟悉不過。
接下來是一群孩子的合音,一樣天籟。
燈光突然亮起,一個男人站在舞台中央,背對著曹蒹葭這個方向,轉身,用並不流利的英語大聲唱起這首經典的勵志歌曲,他的手勢和動作如mv中如出一轍,只不過他實在不是一個熟諳肢體語言的老鳥,所以顯得異常可愛而可笑,尤其他還理著最希拉平常的平頭,穿著對他來說極具挑戰性的紅色襯衫,簡直太富有戲劇效果了。
唱詩班的孩子每人一個話筒,配合台上男人的節奏搖晃身體,可能是因為排練不多的緣故,總有笑場的小傢伙,不過總體來說不影響主角出人意料的發揮。
2樓站滿了圈子裡的熟人,望著樓下男人的表演,默默不語,有佩服,有驚喜,更多的是善意的笑容。
因為他們實在無法想像在黑白兩道上都一絲不苟如鐘錶的有志男人,會這樣略顯蹩腳地站在舞台上像個孩子一樣去蹦蹦跳跳,這傢伙,可是江蘇地下世界已經完全一言九鼎的梟雄式人物了啊。於是所有人隨即都把目光轉移到台下的曹蒹葭身上,遺世duli一般,深情凝望著台上的男人,捂著嘴巴,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第45章狗尾巴草——陳二狗媳婦的一封信一個半月後。
南京某醫院手術室外,從山西瘋一樣趕回來的男人捧著一封信,蹲在過道地上,靠著牆壁,無聲哽咽。
負責將信交給陳浮生的李青烏站在那裡,捂著嘴巴大哭。
一個身材健碩修長的男人衝進醫院,身著軍裝,中校軍銜,曹家曹野狐。
一臉殺機的曹家繼承人狠狠拎起陳浮生的衣領,一拳砸在他鼻子上,然後一腳踹出去老遠,陪著主子一起從山西過來的周小雀想要出手,倒在地上依舊死死攥緊那封信的陳浮生搖了搖手,曹野狐怒吼道:「王八蛋,你他媽不知道蒹葭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難產的折磨?!她會死的!」
淚流滿面的陳浮生掙扎著坐起來,一隻手顫顫巍巍地伸向口袋,這個幾乎已經確立山西煤礦版圖雄奇地位的男人似乎試圖掏出那包2塊5一包的小紅河,曹野狐上去就是一腳,踢中他下巴,絲毫沒打算抵抗的男人飛出去老遠,根本沒有人敢上前勸阻,一些聽到消息緊急趕來的男人都紅著眼睛,女人則淚眼朦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就是你這個狗娘養的害死了蒹葭!」曹野狐眼眶與陳浮生一樣佈滿血絲和淚水,走上去就又是一腿,陳浮生已經吐出一口猩紅的鮮血,觸目驚心。
就在曹野狐真的要痛下殺手的時候,一隻異常寬厚的大手扯住他肩膀,然後武力值與董赤丙有的一拼的曹野狐竟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側拉撞向牆壁,墜地後愣是爬不起來,站在他面前的,是同樣肩膀上扛著中校軍銜的魁梧男人,兩米高的身高,巨大而雄壯,幾個跟隨曹野狐趕到醫院的軍人剛想要出手,其中最靠前的一個就被這個東北虎一樣的兵王給一拉一膝撞給當場擊暈。
在壓倒性的恐怖差距面前,再無人敢出手。
天下無雙陳富貴!
「哥。」平躺在地上喘息、淚水和血水融在一起的陳浮生哽咽道。
「不怕,有哥在,沒人能欺負你。」剛到南京軍區任職的陳富貴過去扶起將近30年只喊過他兩次哥的弟弟,一臉堅毅,扶著陳浮生靠牆坐著,大手幫他擦去一臉淚水和血水,只說了一句話,「老陳家從不出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們問心無愧。娘和爺爺,還有弟媳婦,都不會怪你。誰敢再罵你一句,我殺誰。」
陳浮生只是小心翼翼護住那封信,盡量不讓它髒了折了皺了。
窒息的沉默。
陳富貴轉頭望向曹野狐,沉聲問道:「你有二狗苦?」
曹野狐愣了一下,不再掙扎起身,靠著牆壁望著天花板,默默流淚。
「曹野狐,你回去跟曹家說,孩子我一個都不會給你們,我自己養。」陳浮生靠著牆一點一點站起來,緩緩道。
他將信輕柔折好,放進口袋,挺直了腰桿。
——————————「二狗,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最早也是我進手術室幾個鐘頭之後了。小時候,誠實的好孩子能拿到小紅花,我是拿最多的那一個,好孩子一直做了24年,然後突然有一天得知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到老太爺那個歲數,所以我走馬觀花走遍了中國。
本來覺得沒遺憾了,可突然想起還有個東北那旮旯的某個傻孩子被我拐騙到了上海,還被人欺負了,最終還是覺得應該去南京找你,之前,你在上海的時候說要努力掙錢給我吃香的喝辣的,我很感動,因為你跟我認識的男人都不一樣,你是一個刁民,只認親不認理的那種,讓你心甘情願掏錢請我吃一頓好的,比我拿到所有紅花加起來都要高興,這是實話,用小爺王虎剩的話說,那就是掏心窩的實誠話。
其實我跟你說很小就聽說過你,那是騙你的,人生哪有那麼多的機緣巧合啊,可我不這麼說,我知道你睡不踏實。二狗,有句話我一直忍住沒說出口,那就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定要打下了江山就是好丈夫,也不是一定要野心勃勃才是好老公,我知道你累,被我或者說我一直刻意去漠視的家庭背景拖拽著向上爬,怎麼會輕鬆呢?可我不說,不是希望你有一天能揚眉吐氣帶著我去我家,讓所有人知道我當初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我只是每天都會想躺在小墳包裡的爺爺,那個我只見過一面的娘,我想他們未必想你非要光耀門楣,你的娘即便走了,最後也一定是惦念著南方的兒子是挨餓了還是冷了,被你誤會了二十年的爺爺也一定只希望你能有一個安安穩穩的日子,不再顛沛流離,我成為老陳家的媳婦,從第一天起就只想要一個挺直脊樑的陳浮生,做到問心無愧,這就足夠了,可這些東西,我都不能說,或者說還沒準備好說,就來不及了。
二狗,我一點都不後悔遇見你,一個女人,能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遇上讓她心甘情願不顧一切去花癡的男人,該竊喜了,我唯一不滿足的,可能就是我禍害了你,卻沒有去報答的時間。你肯定不是最好看的男人,卻是我心目中最耐看的男人。你肯定不是最有錢的男人,但你卻肯定是最願意為我付出全部的男人。
一個男人,在困苦不得志的時候還能雙手磨出血地下套子給沒有任何關係的老人攢出棺材錢,在他瘋癲爺爺墳頭會把嗓子哭啞的孫子,這個被戳脊樑骨長大的刁民,他真的沒心沒肺嗎?
一個男人,能在阿梅飯館一分一毛攢出幾百塊錢全部去買廢舊報紙書刊,並且全部在路燈下看完,能蹲在廁所看一份資料兩個鐘頭,每天只睡三四個鐘頭堅持到今天,他能不被稱作拚命嗎?
一個男人,能在富有了後還堅持剃五六塊錢的平頭,在得勢了後還能跟鄉下親戚小孩在大酒店走廊裡打鬧,在最疲倦最艱難的時候還能在開門前,給他媳婦擠出一張溫暖的笑臉,這個被人視作陳世美卻從不反駁從不辯解的丈夫,他不偉大嗎?
我不貪心,能擁有你,我很幸福,幸福到經常忍不住想跟你講,別再拼了,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如果不是我的身子注定無法與你白頭偕老,我一定會帶你去běijing,去見我爺爺,老太爺,要求他們給你一個大大的前程,因為假若我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即使全世界都看不起你,那都沒關係。可我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我不能讓你獨自一個人承受那些白眼,那些嘲諷和那些陰險和城府,我心疼。
二狗,好好活下去,每年都記得替我給娘和爺爺上墳敬酒。教我們的孩子識字做人,等他們懂事了,就把我的那本日記讀給他們聽,我想要說的都在上面了。
等他們再大一點,你帶他們去張家寨,告訴他們,他們母親就是在那裡第一次見到他們父親,跟孩子說,在他們母親眼中,那個被罵陳二狗的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和小陳安說,以後找老公,也得找她父親一樣的男人。
二狗,等孩子們結婚了,記得帶女婿和兒媳婦來給我敬酒,就像你替我像咱們娘那樣,還有別忘了咱娘送給我的鐲子,替我戴上咱們兒媳婦的手上。
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可能就是不能親眼見到我的小陳平小陳安了。
可我知足了,能給你生孩子,而且還是兩個。
二狗,我騙了你很多次,但有一件事情我總算沒有說謊,在燕子磯,我說要陪你看一輩子的煙花燦爛江山入畫,我做到了。
雖然這個一輩子實在是太短了一點。
曹蒹葭,蒹葭,不就是狗尾巴草嗎?
二狗,這輩子我欠了你那麼多,下輩子,我再做你的狗尾巴草。」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