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43 焚裳 文 / 冰痕
43焚裳
青嵐忙應道:「是,奴婢遵旨。」
韋臻又道:「朕依舊復你六品尚宮之職,閉月苑這裡,」韋臻的目光在室內梭巡片刻,「一切都照原例設置。」但……燕子樓空,佳人何在?這宮室樓台,即使修葺如舊,也不過空增悲淚罷了。青嵐依例謝恩,韋臻緘默無語,起身出了房門。
韋臻回了乾元宮,即鋪開紙筆,欲親自草擬為莫愁平反追封的詔書,沉默良久,卻不知該怎樣落筆?莫愁生前的位分是昭儀,並無所出,照祖宗之例,非皇儲之生母最多只能追封為皇貴妃,但……皇貴妃?眼前出現周寧容那道貌岸然虛偽做作的樣子,韋臻一陣噁心欲吐,復恨恨咬牙,周寧容是皇貴妃,也是蓄謀害死莫愁的人,再將莫愁追封為皇貴妃,豈不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忽想起南巡泰州時那算命方士之言,莫愁日後將母儀天下,貴不可言……如今自己就破例追封她為皇后又有何不可?那方之道說的不錯,後宮中俗粉庸脂怎能與她並列,唯有六宮之首的皇后之位才能配得上她。
韋臻一念及此,便欲召幾名心腹大臣來商議封後之事,朝廷百官必是要激烈反對的,但朕不惜一切代價都會堅持,莫愁,朕要你成為朕的皇后,朕今生也不會再立他人為皇后,你會喜歡麼?……韋臻忽打了個寒戰,她會喜歡麼?她曾經是期待過的吧?期待洞房花燭夜,並蒂合巹,結髮百年……自己並沒有給她任何希望和承諾,先將她賜死了,再將她追封為皇后,又有什麼意義?以此來減少罪愆,安撫良心,豈不是假惺惺的虛偽做作?她要的不是亦並非這些虛名,封她婕妤、昭儀她都不願,皇后的鳳冠,她怕也瞧不上一眼。何況……韋臻忽以手蒙面,一顆心如置於湯釜之中,劇烈的疼痛再一次從內到外,四處瀰散……追封她為皇后,日後當與自己合葬,但她的靈柩在哪裡?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到底還有一處芳塚可作依憑,卻不像眼下這般,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但這詔書還是不得不寫的,哪怕她已聽不到,已看不到。韋臻枯坐了許久,直到大殿中銷金燭台上的巨燭一支支點燃,將昏暗的殿堂照得如同白晝,方提筆一字一句寫那詔書。追憶生平,擬定謚號,入宮短短時日,她沒有什麼輝煌的事跡,但一點一滴,一顰一笑,卻如那潺潺溪流,流淌心間……該用什麼來概括她的一生,韋臻反覆思量,終於擬定了一個「真」字,歌功頌德的文字都無必要,唯有「真」字相配莫愁,最為貼切。
莫愁的尊位依舊是昭儀,並無任何追封。韋臻只復了青嵐六品尚宮之職,同時封已改名為唸唸的小狗為「一品義犬」,配享俸祿,另下旨重置閉月苑,設為靈堂。寫完詔書,韋臻卻喚李嚴來,讓他傳令內務府連夜趕製一套孝服,以皇帝為皇后戴孝的規例而制。
第二日,旨意傳出,韋臻將莫愁一事處理得如此低調,倒出乎一些知曉內情大臣們的意外,暗想皇上多半仍是忌諱與越西國的宿怨,故不大肆鋪張。群臣自然並不異議,有人更趁機提出,為昭儀娘娘修建衣冠塚,以彰懿德,以寄哀思。
韋臻下朝後便一直想著這事,衣冠塚?搜撿閉月苑時,莫愁的那些衣服用品都被席捲一空,也不知當時周寧容分給了哪些人,現在又到何處去尋?摸到懷中的骷髏頭香袋,自那日在冷宮拾到香袋後,韋臻便一直貼身帶著,這倒是莫愁一針一線親手繡成,至死仍佩於身,但更是她留下的唯一紀念,又怎捨得拿去殉葬?韋臻正覺無計,忽一閃念,對了!當時賜給莫愁的霓裳何在?便令人去珍寶閣取來。
玫瑰色的霓裳迎風展開,縹緲如煙,光華如夢,堪比九天織女織就的燦爛彩霞,風吹仙袂飄搖舉,猶似霓裳羽衣舞,這霓裳,注定便是只屬於她的……韋臻凝視良久,便以此為她建衣冠塚吧!便要李嚴傳旨令有司督辦,李嚴卻面顯踟躕:「皇上,這……」
韋臻疑惑:「怎麼?」
李嚴猶豫地道:「皇上,老奴看這霓裳價值連城,實在是世上罕見的寶物,若隨葬入墓,怕會招來盜墓的竊賊,即使派遣侍衛,嚴加守衛衣冠塚以防竊賊,也只能守得了一時……」
韋臻聞言沉默,半晌不語,這件霓裳是莫愁的,豈容落入盜賊之手,再被旁人褻瀆?但這鮫綃所制的霓裳,即使埋於地下,亦能千年不腐,自己在世時,可派人看守著墳塚,一日歸西,又當如何?罷了,廣陵散因嵇康而絕,霓裳裙也當隨莫愁而逝,韋臻長歎一聲,開口道:「你去攏一盆火來。」
四月的天氣,溫暖宜人,早無半點寒意,哪用得著火盆?李嚴不知這又是什麼古怪的花樣,只得讓小太監去偏房尋了些冬天剩下的銀炭,攏了火送入殿中。那火盆擺在御案前,熾熱火氣熏來,眾人皆熱得冒汗。
韋臻讓內侍等先遠遠地退下,雙手捧起那霓裳,望著那紫銅火爐中燃得正旺的炭火,莫愁,你在天上,可仍會凌波起舞?起舞弄清影,誰又會看見?這霓裳當世僅此一件,你卻不曾帶了去……韋臻手一鬆,玫瑰色的霓裳便如一朵輕盈的彩雲,緩緩飄落那火盆上。
站在殿下的李嚴大驚失色,忙奔過來,但相距過遠,已來不及,那霓裳輕薄猶如蟬翼,鮮紅的火舌一捲,便似一片枯萎的樹葉,團成一團。紫紅色的火苗騰起,殿中一片驚呼,韋臻卻神色平靜,只靜靜凝視,那燃燒的彩雲恰似一隻涅槃的五色鳳凰,於烈焰中振翅飛翔,又彷彿是莫愁踏雲而舞,翩然遠去……
待李嚴和眾人手忙腳亂將火焰撲滅,霓裳早已化為了一抔灰燼。饒是李嚴宮中服侍多年,見多識廣,此時亦驚得目瞪口呆,宮中的奇珍異寶雖不計其數,但這霓裳卻非普通寶物能比,萬兩黃金亦難擬其價,多少帝王后妃終生亦不得一見,今日竟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