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224章 連環計 3(上) 文 / 阿彩
第224章連環計3(上)
從達簿干阿茹的寢宮出來的時候,已是五更天,天際隱隱透出一絲光亮,行將拂曉。
漠北的盛夏短暫,坐在疾馳的馬車裡,透過簾子進來的層層涼意撲面而來,讓人感覺到,秋天來了。
已在車內將夜行衣換下的坦坦爾和鐵蘭端坐在我的對面。芬姚則和我坐在一起。
芬姚小心覷一下我的臉色,道「這馬車顛地慌,王妃一夜未合眼,還是靠著奴婢歇息一會吧。」
我搖搖頭,茫然看向前方,忽然間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兜頭兜臉將自己籠罩。
回到王府,天已放亮。我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後便進得內室,一頭紮到榻上,將自己的臉深埋在枕頭裡。
在這個步步驚心、暗湧如漩渦的王宮裡,每日如踩著刀尖上般不敢有絲毫的鬆懈。這內室,仿若成了自己的避難所,唯有在這裡,才能徹底放鬆下來。
先前,自大婚之時,自己畢生惟願與烏洛做一對只羨鴛鴦的神仙眷侶,是自己內心從不敢示人的秘密。如今連這份心底的念想,亦隨著時光的流逝變得如初晨遠山前的薄霧般越來越飄渺……
烏洛對自己的庇護、寵溺和容忍,達簿干阿茹想必是不舒服的。
自己終是踏出了這一步。
人生兜兜轉轉,想起了在大梁後宮的紛爭,自己雖是站在了權力的鼎峰之上,成為大梁後宮最能呼風喚雨的女人,但是,最後,卻是自己彷彿都不認識自己。
我從榻上疲憊起身,來到銅鏡前,抬手剛要摘去額前那支沉沉的鳳舞九天金釵步搖,驀地,對著銅鏡裡那髮髻高聳,釵環滿頭的女子仔細端詳,略顯疲憊的瓷白臉龐,黛眉斜飛入鬢、抬眸間似有一抹凌厲自眼梢一閃而過,如此雍容華貴的女人,這還是自己麼?
恍惚間,再仔細看去,鏡子裡的竟是烏髮披肩,髮髻鬆鬆用一支碧玉珍珠綰在腦後,清澈的面孔……
我驀地抬手,從髮髻上抽下那支沉甸甸的金釵步搖,緊緊攥在手裡。鏡子的女人手顫抖著,眼裡的憤恨的火焰似要燃燒起來。
只聽「砰」的一聲,眼前的銅鏡和那支金釵步搖一同摔在地上。
錦屏外傳來侍女的聲音,「王妃!可是……」
「不要進來!」我冷冷打斷。
外面的侍女立即噤聲。
我摸索著將頭上所有的釵環首飾都一一摘下來,用梳子梳開自己的長髮,一下一下……
待梳理完畢,我緩緩起身,來到長窗前,朝陽初上,碧藍的天空無一絲白雲,清涼的風順著長窗而入,撥動我的長髮,拂過我的面龐。
我站在那裡,微瞇了眸子,任涼風吹在臉上,一動也不動。驀地,額前似乎有什麼東西垂落。
睜眼,低頭,恰是一枚隨風墜落的合歡落在掌心。
水紅色的兩枚合歡雖是相偎相依,但原本昂揚挺立的細絲如今已是失了水分,再無昔日的旺盛和水靈。
我將手伸到窗外,覆手間,那枚枯萎的合歡飄落到地上,融入到早已是一地的合歡裡,再也尋不到痕跡。
昔日,自己與烏洛相偎坐在合歡樹下,偶爾興起,烏洛會對著滿樹的合歡仔細比較後,採擷一朵最大的合歡別於我的髮髻。瞧著握慣刀槍的大手小心翼翼略顯笨拙地將柔軟的合歡別上去,再心滿意足地望望我,不禁忍俊不禁。而每次,將我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緊緊握住,褐色的眼眸柔情深深…
驀地想起不知誰說過,「大汗夫人愛合歡和木槿是出名的…」
回憶如雲煙轉眼即逝,頓覺眼前滿樹怒放的合歡無比刺眼。
我將長窗掩上,轉身間,臉上竟是冰涼一片。
……
每日達簿干阿茹皆會將自己親手煮過的木槿花茶泡好,小心端到可汗大檀面前,親眼看著他飲下。
皆是因為木槿花茶清熱解毒、大汗近幾個月來神志時而清醒時而意識模糊,以前還信奉御醫給其看看,如今卻只是聽信於國師雍加斯的作法。
每到月圓時分,興師動眾,整個王宮不得消停。大汗的病情卻只斷斷續續好上幾天,其餘的時間便並不清醒。
王宮上下憂心忡忡,達簿干阿茹更是心急如焚。
大檀一日未好,這繼位者花落誰家便是一日未可預料。
自然,心急如焚的未必只有達簿干阿茹一人,對王位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只是,達簿干阿茹作為正室夫人,若是可汗大檀一旦薨逝,她便是當朝聖母太后,依然是柔然最尊貴的女人;因此退而求其次而言,即使自己的兒子車吉安繼承不了王位,亦能在達簿干阿茹的庇護下如同烏洛般分享一方權力。
但是,其他大汗的兒子未必就有這樣的運氣,即便將來身為王爺,封妻蔭子,卻是不可同日而語。而他們的母親,自己的兒子坐不上汗位,那就只好在自己的寢宮內鬱鬱了卻殘生。
這亦比之前王宮內的女人的下場好了很多。柔然汗國先前的風俗則是大汗薨逝後,除了聖母太后、西母太后撫養王子成人,其餘的夫人皆要去為大汗陪葬。相當於,她們嫁與了大汗的時候,享盡榮華的同時說她們一隻腳踏進了墳墓亦不為過。
只是,此風俗後來被可庭大汗廢止,認為此舉有辱尊貴的郁久閭家族,不利於繁衍王室後代,但是不被殉葬並不意味著這些大汗的側室夫人可以任意走出王宮,只不過是留了她們的性命,讓她們苟延殘喘,在自己的寢宮了卻殘生而已,但這亦是莫大的恩賜。
達簿干阿茹本不該是在意王位的,在任何人看來,無論是大檀生死,她皆是柔然最尊貴的女人,此生夫復何求?
可是,現在,我幾乎要懂了,原來她與可汗大檀並不是傳說中的伉儷成雙,大檀對她的恩寵並沒有像她所言的那樣只是做給世人看的,只是她的心裡,分明已是有了別人。
我不可遏抑地冷笑出來。
只是,塵埃落定之前,達簿干阿茹心裡倒盼著大檀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