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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219章 沉痾 文 / 阿彩

    第219章沉痾

    而這源頭,莫不是要破壞柔然與大梁的同盟。

    自己,便是這的源頭的矛頭所在。

    如此一來,以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倒是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禁自嘲一笑,倒真應了赫哲的那句話,想讓自己死的還遠不止是她和納彩珠。只是,不知道,赫哲是真洞察了這時局還是有先見之明。

    想起赫哲,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女子,自己到底是聽從了母親的話,放過了她。

    如今,烏洛在前方,大局未定,且王宮內勢力對壘分明,我自是不敢大意。

    斛律單同此次來訪,話裡話外已是語意明朗。

    可汗大檀一病如此之久,分明是有人存了異心。擺在眼前的推測莫過於就是王儲的人選。

    只是,這與我又有何干?然而,更深層裡的東西,我卻不敢去想。

    既是如此,唯有盼著這場前方的大戰早日結束,唯有烏洛在身邊,我也才會安心。

    一時心緒紛亂,坐臥不安。

    芬姚是個機靈的,見我如此,便道,「王妃,可是煩悶了?要不要奴婢陪您再去花園走走?方才凝兒來報,說王妃上次栽的那株『天逸荷』成活了……」

    若是之前,我必是興奮前去,如今,卻是毫無興趣。

    我懶懶來到琴凳前,掀開紅色的絲絨流蘇蓋巾,除了那塊墨玉,這便是母親留給自己唯一的念想。

    手指一滯,還是撥上琴弦,婉轉的琴音瞬間傳了開來,琴聲悠悠,愈發顯得寬闊的屋子空曠不已。

    良久,我指尖一挑,急而收尾。

    身上已是薄汗透衣,我緩緩起身,沉聲道,「備轎!」

    待梳妝完畢,已是斜陽西沉。舉目望去,遠山含黛,大半個紅彤彤的太陽漸漸向山下隱去。

    待天空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從王府側門悄無聲息地行了出去。

    見不是王妃的馬車,守門的侍衛並沒有細問,只道要早去早回。

    芬姚坐在裡面,用小巧的指尖挑起窗上的布簾,臉貼在上面透過一絲縫隙四處看了看,這才壓低聲音道,「王妃,並沒有旁人。」

    我微微點點頭。

    一邊的鐵蘭和坦坦爾則是坐在我的旁邊,手按劍,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柔然汗國的都城鄂爾渾城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早已回家歇息,馬車在歸於寂靜的街道上不慌不忙地走著,「得得」的馬蹄聲和車轱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馬車每走過一步,那車輪亦彷彿碾過我的心裡,面上平靜,一顆心卻是跳個不停,手心裡也已是一層滑膩的汗。

    馬車裡呼吸清晰可聞,偶爾馬車顛簸一些,我的耳邊便響起金釵步搖的搖曳聲。

    我微闔目,一路上無語。

    直到馬車來到王宮,驗過腰牌的侍衛恭敬單膝跪下行禮,「夫人已等候王妃多時了……」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直行至達簿干阿茹夫人的寢宮才停下。

    寢宮門前的兩盞水紅絹燈在夜風裡輕搖,光亮勉強可看清門前的道路。

    芬姚扶我下車,夫人的侍女早已在門前等候,見到我,行禮後便一字排開引領我進去。

    自下車到進得阿茹的寢宮,竟是一路無聲,侍女走起來皆是悄無聲息,不禁對阿茹讚歎幾分。

    侍女並沒有引領我進入先前來的中廳待客之地,而是順著寢宮西側合歡樹下的一條不起眼的小道進去。此小道窄可容身,蜿蜒曲折,兩邊皆是密植的約半人高的花草。

    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看到九曲迴廊之上,一間屋子裡亮著光。

    領頭的侍女這才屈膝低低道,「這就是了,王妃請吧。」說完便執絹燈翩然而去。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屋子裡的亮光,周邊一切陰森森的,頭頂高大的合歡樹樹冠幾乎蓋住半間屋子,仰頭只見偶爾夜風吹過,樹葉便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旁邊的芬姚亦是四下看看,邊看邊悄悄往我身邊靠靠,藉著屋子的亮光,一絲恐懼眸子裡閃過,到底是小丫頭,我暗暗發笑。

    而就在我四處打量的功夫,門好似有感應般,從裡面開了,接著是一聲淡淡的聲音,「來了?進來吧。」

    正是大汗夫人達簿干阿茹的聲音。

    既來之,則安之。

    我深吸一口氣,一拾裙擺,順著石階上去。

    屋裡沉香繚繞,大汗夫人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唸唸有詞,不時彎下身去頂禮膜拜。

    沉香的味道並不是我喜歡的,聞著有些刺鼻,還未從這種味道中回過神來,身邊的芬姚低呼一聲,一雙眸子懼意十足。我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原來大汗夫人對著膜拜的正是一具野狼的屍首。

    殷紅的重重布幔兩邊低垂,使得中間那具立在那裡似要仰天長嘯的野狼格外醒目。這具野狼看起來有牛犢般大,通身一片漆黑,唯有前額一片雪白,血紅的眼睛仰視蒼天,立在雕花紫檀木的桌上,看起來栩栩如生。

    難怪芬姚看著驚叫,我看了亦是心裡一凜。

    狼系柔然族的圖騰,亦是柔然族人的象徵。都說狼能通神,眼前的這隻狼,從前額上長出的白毛來看,上百歲是有了,想必是先前傳說中的狼王。或許烏洛身上佩帶的狼牙怕是也只有眼前的狼王才有。

    我站在大汗夫人的身後,被眼前這具狼王的屍首深深震撼了。

    正兀自欣賞之際,大汗夫人終於跪拜完畢,緩緩起身轉過來。

    相隔不過丈許,今日的她一襲絳紫色窄袖長衫,外罩煙灰色曳地軟紗,腰間束帶很好地勾勒出她的形體,烏黑的髮髻只以簡單珠釵裝飾。

    她的眸子一片澄明,看向我的時候一絲精光從眼裡一閃而過。

    「臣妾見過夫人。」我先行施禮,緩緩道。

    「弟媳快快起身。」大汗夫人伸手扶起我,語氣和煦如三月春風。

    「此番來訪,驚擾了大汗夫人,實在是臣妾之罪過……」我低低道。

    「弟媳說哪兒的話,一家人說什麼驚擾。」她一面示意我坐下,一面道,「何況,本夫人等這一天亦是許久了……」

    話題就此打開。

    雙方亦不需要遮掩。

    彼此亦對對方的意思已是一清二楚。

    說來道去,只是四個字而已,「各取所需」。

    一番長談,更加印證了達簿干阿茹雖是可汗大檀眾多夫人中年齡最小的,卻是穩坐大汗夫人之位,並不是偶然,這是個極出色的女子。

    但另一面,達簿干阿茹的夫人之位坐得不是那麼穩當。雖是身居正室夫人之位,又生育了兩個王子,但是,可汗大檀的心思卻並沒有全部在她的身上。

    「大汗對本夫人的榮寵,大部分是做給世人看的……」阿茹說這話的時候已是起身站於雕花長窗前,仰頭望著夜空,語調平靜。

    心裡雖是驚訝於她的直白,我並未言語。

    她側身凝眸於我半晌,這才淡淡一笑,語調裡掩飾不住的自嘲,「弟媳不覺得是本夫人沒有本事麼?」她轉過頭,望著夜空,許久才歎道,「本夫人與大汗相守近二十年,臨了卻是如此……」

    我搖搖頭,亦起身,誠懇道,「夫人能與臣妾說這話,委實沒當臣妾是外人。向來天家榮寵,並不長久。臣妾曾是大梁的長公主,在大梁的後宮住過些日子。僅僅皇兄的在冊嬪妃,便有幾十人,而皇兄卻只有一個。大梁講究後宮女人為皇家開枝散葉,即便是皇兄是想專寵一人,那亦是有悖於皇室規矩的。後宮女人亦是絕不敢逾矩……臣妾並不知道柔然是如何個規矩。只是,臣妾竊以為,這君臣之下,才是夫妻。這做臣子的,莫不是以君馬首是瞻,何必計較這一時的本事呢?」

    大汗夫人轉過身,若有所思。

    我清楚地看到,她暗色的眸子裡閃過細碎的光芒。

    她來到桌前重新坐下,這才舒口氣,微微一笑,「弟媳一番話說的是透徹,是本夫人總也想不開……」

    昔日,大檀與達簿干阿茹夫人的夫妻恩愛亦是盛傳草原上的一段佳話。所謂英雄美人,當如是。

    而達簿干阿茹年紀輕輕便成了柔然汗國最尊貴的女人,又為大檀誕下兩名王子,自是地位穩固,無可動搖。

    只是,後來……即便她不再說下去,我亦猜個明白,這英雄美人的傳說,在現實裡當不是神仙眷侶那般逍遙。所以,大檀亦有了第二個夫人,第三個、第四個……

    「夫人雖不是唯一,但是是第一就好。」迎著大汗夫人的眸子,我淡淡道。

    昔日的皇后郭瑩秋,惡毒地看向我,「本宮雖不是皇上的唯一,但是,本宮的位分,卻是普天之下之第一,任是誰,也搶不走……」

    蘭貴妃楚如蘭,聽到她的妹妹將要嫁與康靖王,一雙剪水秋瞳滿含幽怨對我說,「臣妾雖不是康靖王的唯一,但是,臣妾只想做康靖王眼裡的第一個……」

    實際上,唯一也好,第一也罷,皆不過是世人之心理作用而已,莫不是以此為借口對自己的慰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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