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97章 宮殺1 文 / 阿彩
第97章宮殺1
說完我垂眸,不忍再看梁文敬眼中閃現出的複雜與難堪。
皇兄,你負了我,我何嘗不也是辜負了你?
你和我,既然不是兄妹,那你就只是我的仇人之子……
宮中人多眼雜,自是不能常常去看望常太妃。
秋風瑟瑟,天氣已漸漸轉涼。
我惦著太妃的病情,又急於瞭解那塊墨玉的由來,便讓煙翠做了太妃愛吃的清淡的桂花糕,準備好,由她前頭帶路給太妃送去。
聽到是我,床榻上的常太妃有氣無力道,「是長公主嗎?」
我快步上前,拉著太妃的手,輕輕道,「太妃,是卿兒,太妃可是好些了?」
常太妃鬢角白髮隱現,多日不見,似乎老了許多。
一陣劇烈咳嗽之後,她歎道,「老了,沒有多長壽限了。」
我心裡一陣難受,偏過頭悄然擦去眼角的濕潤,笑道,「太妃盡說胡話,等康靖王回朝,太妃還得看孫兒呢。」
說到康靖王,常太妃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旋即黯淡下去,「宣兒,亦該回來了。」
數日前,梁文敬擬詔:康靖王平定西南邊疆有功,特允回朝以示皇恩浩蕩。
「卿兒啊,此番,太妃要謝謝你。」常太妃拉著我的手,徐徐道,「太妃自知時日不多,原以為與宣兒此生是見不到了。居然還有能相見的一日……」她長歎一聲,「太妃心裡明白啊,能讓皇上下定決心的,唯有你啊。」
「太妃,」我笑道,「詔書亦道康靖王邊境平定有功,回朝述職亦是應該的;皇兄自小與康靖王手足情深,亦是念著太妃的舊情呢。」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那墨玉的事情。」常太妃閉閉眼,叉開話題緩緩道,「其實,太妃也不是很清楚。大梁人雖然歷來以玉為尊,卻唯獨不喜歡這種墨玉。能在你母親枕邊出現的這個,要麼是無意落下的,要麼是故意放在那的。那日,我見過這墨玉,紋路奇特,絕不是尋常人家抑或是官宦人家所有的。」
常太妃瞇起眼睛,似在回憶什麼,「這種玉,只在兩個地方有,一是與柔然毗鄰的高昌,一個是契丹境內。若是…」她倏地睜開眼睛,似在自語,「若是這墨玉真是那邊的人留下的,恐怕這通敵之罪,太后是脫不了干係的……」
我心下一沉,突突跳起來,太妃這一句無異於石破天驚,不僅坐實了母親當日之事系太后背後推動,一句通敵之罪,足以讓太后一輩子不得翻身。我仔細看上太妃,看上去並無不妥,雖病容猶在,卻不像糊塗之人,說太后通敵,這是何等的大罪。
「太妃,太后在後宮一手遮天,朝中又有左相支持,家世顯赫,權勢滔天,這通敵之罪,可有緣由?」
常太妃眼睛裡閃著細碎的光芒,似是無意,歎道,「人的心啊,總是沒有滿足的時候…」
我悚然一驚,這太妃,似乎知道些什麼,又在暗示著什麼……
當下並無多言,太妃繼續道,「我記得你母親懷你的那年,先皇還在江南巡遊,柔然大汗與你的父皇早有約定,便是等你父皇回宮後來出訪大梁。而在你父皇回宮前一個月左右,柔然國的客商便陸續來到涼京了,現在想來,那時的柔然來到涼京,亦不是偶然的……」
她凝眸看我,「太妃自知時日不多,知道的,能說的都說了,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這以後,全憑你自己了。你在宮中,無任何依靠,皇上……」她淡淡笑笑,「你或許不知道,當今皇上並非太后親生,他是宮中一個低等才人蒙先皇寵幸落下的龍胎。那才人,在誕下敬兒後莫名離世,——先皇體諒皇后,便由當時的皇后郭宜照看。郭宜昔日亦有一女,在三歲時因病夭亡——那時你還未出世呢。」
宮中俱知梁文敬系太后親生,這太妃一語驚人,著實讓我大駭。
我瞠目結舌。
太妃料我被嚇到,語調涼薄,「這宮裡,什麼事不曾有過。先皇,後宮嬪妃無數,哪能記得只寵幸過一次的才人。那才人亦是個剛烈的,獨居宮裡偏僻一隅,自知無福隆恩,懷了敬兒一聲不吭。誕下敬兒的時候,恰好本太妃路過。聽到裡面陣陣痛苦的聲音……那才人,亦是個苦命的。彼時當時的皇后郭宜亦有早產跡象。先皇只道陪著皇后,哪知曉這偏安一隅的宮裡還有他的孩子……本太妃急令貼身的丫頭去稟報先皇。先皇隨太醫院的人匆匆趕來,剛到不久,皇后身邊的人只道皇后昏過去,先皇又匆匆離去。那才人,誕下敬兒後不久便去了……皇后落下的胎亦未成活……」
大驚之下,怔怔不能開口。
「除了當時在場的幾個人,宮內皆道敬兒系太后親生。這些年,知道這個秘密的恐怕只有本太妃一個人了。本太妃能在宮中平安度日,莫不是因為還知曉些什麼……」
我越聽越心驚,這後宮之內,竟然如此……想起柔弱的母親,在這詭計多端的深宮內如何能安身……
常太妃吁口氣,眼睛灼灼看向我,良久喟歎道,「卿兒啊,太妃這一生,太累了……自從入宮後,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不得不算計著。一朝有了宣兒,更是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慎,死無葬身之地。宮內的人哪,都是沒有心的,你不算計別人,猶如你的母親,總以為有了先皇的恩寵,躲在自己的寢宮便能擋住外面的風雨。可是,到頭來,又是如何呢?太妃與你的母親一樣,無時無刻甚至做夢都能想著遠離宮牆,夢想著哪怕在世間做對貧賤夫妻,亦不要這宮中的表象榮華。太妃這輩子,在宮裡吃夠了苦頭,看透了宮裡的虛偽算計……卿兒啊,你娘親已去,若是你不回來,在宮外平安過下去亦是多大的福分。你出宮那日,讓太妃羨慕了好久呢……」
常太妃說完,以錦帕掩嘴,一陣咳嗽。
我見狀忙讓侍女端來藥,用小勺給太妃餵上。
「太妃,」我邊餵藥便輕聲道,「太妃且歇息,來日方長,一切從長計較。」
吃完藥,待太妃昏昏睡著後,囑咐侍女好生侍候,我便退了出來。
常太妃的寢宮離我並不近。
一路想著,再抬頭,離自己的寢宮已是很近。如今亦是暮秋,盛夏時節的濃綠嫣紅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行將落去的一片金黃。站在一棵芙蓉樹下,怔怔看向寢宮前面的落葉……
因著我喜靜,又不是皇兄的妃嬪,皇兄便把離御花園最近的棠梨宮賜予我。綠樹掩映下只露一角朱紅挑高飛簷的棠梨宮殿猶如御花園裡的隱士,外看表不顯眼,裡面卻別有洞天,雕樑畫棟,九曲迴廊,院子極是寬闊,除了各色的奇花異草,還種有半畝梨樹及半畝海棠,故名為棠梨宮。猶記得夏日的時候,微風拂過,滿樹的雪白,大片的朱紅、淡粉隨風而飄落,漫步花海裡,飄落一地的花瓣,叫人不忍踏足。每每坐在花下,在清幽的淡香裡,撫上一曲,便叫皇兄留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