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85章 無法呼吸的魚 文 / 李滿倉
出門的時候，喬楓只是想著趕緊見到楊睿，並沒有想太多，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都上了車，這才想起來掏出包裡的小鏡子略略收拾了一下。
其實對於她來說，時隔幾個小時之後再次見到楊睿，將會是比較尷尬的。
說感激，自然是要感激的，但是要讓最近一年來始終以一個老師的形象高高在上的喬幫主主動去把楊睿當成救命恩人一樣感謝，喬楓會有些拉不下臉來的感覺。
但是不得不說，就在那一刻，自己最危險的那一刻，是他突然站出來救了自己。
這份恩情，無論如何都無法抹殺。
但是……還是無法把那個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暴力與美感的單薄身影與楊睿那種臉結合起來啊
思來想去，她覺得，還是要把自己的這次拜訪定義為：我要去看看他的傷怎麼樣了。
出租車開到區政府家屬院門口停下，喬楓急急慌慌的下車，害得出租車司機還以為碰到坐霸王車的了，趕緊就下了車喊，喬楓被他喊住才意識到沒給錢，正好，區政府家屬院的傳達室門口的蔭涼處坐著幾個老頭兒老太太，這時候也都紛紛看過來，她就覺得臉上突然一紅，趕緊掏出五十塊錢來扔過去，也不讓人找錢了，快步走進家屬院。
門口的老王定定地隨著她的身影追著看了好遠，到底還是沒把她攔下來。
上了樓去敲了門，出來開門的人正是楊睿。
他的臉色比之上午來看，顯得有些蒼白，不過眼睛還是那麼的奕奕有神——再一次看見他，喬楓有著心裡突然一跳的錯誤覺，似乎是第一次，她終於發現，原來楊睿的眼睛真的是挺漂亮的。
倒不是眼睛的本身長得有多麼的與眾不同，最關鍵的是他的眼神清澈而悠遠，只消看一眼，就會給人一種心裡安定的奇怪感覺。
當然，最主要的是，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那個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神秘俠客，終於跟記憶中那個調皮搗蛋無惡不作的後進生楊睿……聯繫到一起了。
以至於在這一刻，喬楓心裡甚至都要忍不住發出一種「原來真的是他呀」這種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喟歎。
看見是她，楊睿的臉上有一個微微的笑容，「喬老師好，請進吧」
這個時候的楊睿，並不會像下課後被喬幫主特意叫到辦公室裡訓誡時那樣的低眉順首，相反的，現在的他，有一種淡定的氣質。
喬楓在經過一個短暫的恍惚之後，道了聲謝謝，然後進了門。
楊睿請她在沙發上坐了，還特意給她端來了一杯水，然後自己才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喬楓才注意到，房間裡打著空調，而且冷氣開得很足，注意到的時候，能感覺到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不知不覺就給冷氣激得有些起小米粒。
而楊睿，是穿著長袖的體恤衫。
留意到她的目光所在，楊睿小心地伸手挽起左臂的袖子，露出被幾塊創可貼蓋住的中彈處。
然後他笑笑，「我不想被我爸媽知道這件事，不過，你看，傷口已經沒事了。」
在看見那條手臂露出來的一瞬間，幾乎是下意識的，喬楓往前挪了一下身子，伸手摸了上去，眼中有一抹火熱的情緒閃過，幾乎都要忍不住一把抱住這條手臂。
不過她還是很快清醒過來，所以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雖然手指還是往傷口上摸了一下，不過看上去只是一種正常情況下的關心。
然後她見楊睿包紮的簡單，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樣，中了子彈的傷口就肯定會被包紮得裡三層外三層粽子一般，就問：「怎麼包的這麼簡單？你沒去醫院？」
說完了自己卻又清醒過來：這又不是其他的傷，這是被子彈給打中了呀，要是去醫院，楊睿不就暴露了？
一想到這個，喬楓就忍不住抬頭給了楊睿一個歉意的眼神，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卻又連自己都覺得彆扭：直到現在她還是會覺得，楊睿是自己的學生，而且還是個壞學生，自己是不能給他好臉色。
不過楊睿這時候卻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只是笑了笑，神色很是恬淡地道：「沒事兒，我自己處理了一下，也消了毒，就這樣就可以了，過段時間，他自己就會好起來了。」
喬楓又伸手抹了抹那傷口，纖細而靈敏的手指能觸到他手臂的肌膚，不過隨後，她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這個時候，她再次面臨一個讓自己覺得有些尷尬的時候。
頓了頓，她醞釀了一下氣氛，才道：「楊睿，無論如何，喬老師都要謝謝你。」
楊睿聞言笑笑，「你過來就是說這個的？」頓了頓，他道：「那好，如果你覺得不說聲謝謝就心裡不舒服的話，那我接受你的感謝。」
喬楓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眉毛一挑，想要說些什麼，不過當楊睿的第二句話說出來，她的話頓時就說不出口了。
猶豫了一下，她道：「我主要是想過來看看……只要你的傷口沒事就好。」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發現自己在楊睿面前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她顯然是來表示感謝和謝意的，但是真當她面對楊睿的時候，卻覺得能說出一句謝謝，已經是很費力了。來之前在出租車上，她倒是構思了不少可以慰問他傷口的話，但這個時候，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那麼，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總不能巴巴的坐在那裡訓楊睿？
偏偏這個時候，楊睿也是沒有什麼話要說，於是，兩個人就在那裡相對坐著，氣氛也隨著越來越尷尬。
房間裡空調打的足，剛進來的時候還能感覺身子突然一涼，但這個時候，喬楓卻分明覺得，自己身上已經有汗水鑽出來了。
她想要隨便說一句什麼，至少也要先把這種尷尬的氣氛岔過去再說，但是咳嗽了一聲想開口的時候，她才突然發現，自己這是來看望病人來了呀，居然……居然是兩手空空過來的
一想到這個，她頓時就急得身子又是激靈一下子，似乎一種更大的焦躁突然就又鑽出來了
從小到大，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尷尬。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楊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尷尬和侷促，主動開口說話了。
還沒聽清他說什麼，一聽見他的聲音，喬楓的第一反應就是鬆了口氣，然後就覺得自己身上憋了好久的那種急躁突然就沒了，而與此同時，似乎有更多的汗開始流了出來。
「喬老師挺忙的吧？你要是還有其他事……」
這是楊睿的話，擺明了就是送客的意思。
當喬楓聽清他的意思之後，下意識的就趕緊站起來，「是啊，是啊，是挺忙的……」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探望病人的，也未免現在太沒有誠意了吧？
不過既然站起來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坐回去了。
這時候就只好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自己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才道：「楊睿同學，祝你早日康復。」
一直到出了門，房門在身後關上了，喬楓才終於徹底的放鬆下來。
那一瞬間，她幾乎忍不住要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尾被捕獲的魚，現在好不容易才終於又回到了水裡。
喘息良久，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才漸漸覺得心神都開始安定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蹙起眉頭，忍不住回想，怎麼自打見了楊睿，自己就會變得那麼緊張呢？
思來想去，她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東西來，然後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主要是楊睿那副淡然的神態
自己以前和楊睿所有的接觸，都是發生在學校裡，在那裡，自己是老師，他是學生，這種關係是上下有別的，很清楚。更不用提讓自己印象比較深刻的，又大多數都是把楊睿叫到自己辦公室裡訓他了。
那個時候的楊睿，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至少都是低眉順首的，表現出了對自己這個老師足夠的恭敬。
所以，那個時候面對他，自己的心態平和的很，高高在上的很，在他面前做什麼事情、說什麼話，都可以氣定神閒。
但是今天，自己今天見到的這個楊睿，似乎突然之間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但卻不是那種初中生所特有的單純的清澈，而是一種氣定神閒的清澈，這種眼神，好像自己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孩子，眼神當然清澈，但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孩子，哪裡來的氣定神閒？
一個在社會上打拼多年有所成就的人，當然可以氣定神閒，但這樣的人，又哪來清澈？
一想到這個問題，喬楓就下意識的就想到那個槍聲響起之後那條手臂毫不猶豫地抬起替自己擋住子彈的畫面
猶豫好久，她的右手攥起又鬆開，最終還是決定再次抬手敲門。
但是就在她的手臂才剛剛舉起來的時候，卻突然聽見門內傳來楊睿的聲音。
他似乎是在講電話，隔著門，聲音很小，幾乎聽不清，喬楓努力分辨，最終還是只勉強聽清了幾句——
「你馬上就到我們小區門口了？那好，我下去接你」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喬楓竟是突然就覺得自己剛才幾次猶豫之下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膽量，似乎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她下意識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