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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情長計短 文 / 林家成

    第一百六十六章情長計短

    這一笑,當真如雲破月來,又如朝陽初放,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滿室生香。

    看到她這個笑容,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瘐悅兒。此時的瘐悅兒也在看著楚思,依舊是秋波含淚,表情楚楚。

    也不知為什麼,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眾人的心中:若論秀美可人,自是瘐悅兒勝過一籌,可是這楚巾幗不管是靜坐還是一顰一笑,都別有風華,還當真把瘐悅兒給生生的比下去了。

    楚思嫣然一笑,徐徐的說道:「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生如朝露,死亡隨時可至。當此之時,榮華富貴不過是轉眼皆空,小女子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所渴望的,不過是得一有心人,白首不相離。謝安確是小女子的檀郎。」

    說到這裡,她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徐徐站起,向著過道中裊裊走去。走到離司馬衍約有十步處時,她緩緩一禮,清聲說道:「陛下,人生在世,不過草木一秋,一切富貴繁華,不過是轉眼煙花。小女子無德無能,唯一願意便是與心上人白頭到老。」

    頓了頓,她努力的忽視身邊的慕容恪蒼白的臉,以及向她射來的痛苦中帶著隱恨的目光,朗聲說道:「陛下是天下至主,可主宰世間的生命。卻不知陛下有沒有這個膽量,不顧小女子的出身來路,也不顧謝安石家人的媒妁之言,為小女子主婚否?」

    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一聲萬籟俱靜!

    眾人錯愕的望著楚思,絲竹聲全部停下,千數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她的身上。

    明亮的燈火下,楚思長身玉立,笑靨如花,寬大的袍袖襯得她是那麼的瘦弱,彷彿會隨時臨風而去。

    這些,都不是眾人愕然的原因,眾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司馬衍一眼,臉上驚愕有之,感歎有之,惋惜有之,佩服有之,種種表現,卻是因為楚思的一席話。

    她連用兩個「不顧」,一個不知,重重的將了皇帝一軍。

    她的語氣中,細思之頗為無禮!竟似沒有感覺到,坐在首座上的這個皇帝,可以隨意決定她的生死。同時,她說的話驚世駭俗,竟然一點也沒有女兒身的矜持羞恥,竟然如此直接的要求皇帝不計劃她的出身來歷,也不必向男方的家長通過消息,便這樣定下她的終身!

    如此膽量!如此無禮!卻如此絕美,如此風華!

    一時之間,大殿中安靜得連咳嗽聲也聽不到了,無論男女都神情複雜的盯著她的臉,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她隱藏的心思。

    可是,楚思依然淺笑盈盈,明眸如水,素淨而精緻的臉上,顯出的是一派坦然磊落!

    驀地,主座的司馬衍放聲大笑起來。大笑聲中,他盯著楚思,冷冷的說道:「依楚巾幗看來,如果朕不把你許給謝安石,便是無膽之輩了?」

    楚思微笑不語,長長的睫毛扇動了下,留下一個淺淺的陰影。在燈光下,那陰影如同一隻飄飛的蝴蝶,唯美而悠然。

    那種唯美而悠然,深深的刺疼了司馬衍的心。他笑聲一止,臉色慢慢的變青。

    這時,王公從塌上站起,衝著司馬衍一揖,朗聲說道:「陛下,這女子純是一派胡言。天下間哪有女兒家直言要求君上賜婚的,陛下,把她杖出去罷!」

    王公的聲音無力而渾濁,是典型的風中燭年的老人發出的聲音。可是那話,卻是以一種命令的語氣說出。

    王公剛說完,瘐公亮也施施然站起,他盯了楚思一眼,目光狠狠的在她高聳的胸脯和腰『臀』上轉了一圈後,轉頭對著司馬衍厲聲說道:「陛下,這女子太也無禮。把她貶入賤籍吧!」

    貶入賤籍,便是為伎為奴了,這瘐亮的心腸可真是狠毒。楚思冷冷的想著。

    兩位朝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同時發話了,他們兩人,是比皇帝還要權重的世家代表,晉之名士,不管多有才華,也不得不看他們臉色行事的權威人物。

    這兩個人一開口,不管是衛映以,還是王思之,崔習,同時臉色微變,擔心的望向楚思。

    望向楚思的人不止他們,所有人都看向楚思。他們都想看到,這個明艷得如同沉入山腰的艷陽的少女,會不會終於知道慌亂和害怕。

    眾人的注目中,楚思依然淺笑盈盈,她腰背挺直,櫻唇含笑,明眸如水,清而悠然。從她的臉上,竟然一點也沒有露出半分害怕的跡象。

    忽然之間,一個青年輕輕的說道:「此女實是我輩中人!」

    青年的聲音不大,卻在說出之際,引得無數人點頭。這個時代,以獨立特行為時尚。楚思的行為是驚世駭俗,可也正因為如此,在忽然之間,一眾名士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女行事頗有丈夫之風,我行我素,言笑無忌!特別是她居然敢同時激怒皇帝和王瘐兩公,這等風采,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倒的。

    司馬衍臉色鐵青,大殿眾人的神色變化,他盡收眼底。看了一眼楚思,又看了一眼王瘐兩人。他現在倒有點為難了,如果他聽了王瘐兩人的話,豈不是應了楚思話中之義,顯出了他這個皇帝的懦弱?

    軍國大事,他做不得主,這個弱女子的事,他也做不了主,任得世人在背後恥笑麼?

    雙唇緊緊一抿,司馬衍徐徐的說道:「王公,瘐公,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犯得著兩位大人如此動怒麼?」

    在兩位大人坐下後,他看向楚思,譏嘲的說道:「楚巾幗的要求,要是朕不許呢?」他聲音一提,厲聲說道:「要是朕不止不許,還把你別配他人呢?」

    司馬衍惱極之下,伸手指向慕容恪,厲喝道:「朕若把你許給他做侍婢,終生不許扶正呢?你又如何?」

    在司馬衍指向慕容恪,說出這句話時,慕容恪的俊臉騰地一亮,而衛映以則是雙唇蠕動了幾次。

    司馬衍緊緊的盯著楚思,等著她的回答。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回答。

    楚思抬眸對上眼中冒著怒火的司馬衍,嘴角微揚,懶懶的,以一種極為無所謂的語氣說道:「陛下,小女子剛才說過,人之一生,草木一秋,轉眼便成灰飛。生命向且如此,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人執著的呢?小女子愛慕謝安石,如能成為他的妻子,朝夕相守,日夜相對,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到老,自是擁了人間最為圓滿的事。」

    頓了頓,她的笑容不改,笑意盈盈的繼續說道:「然而,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如果不能得到這份圓滿,一不小心成為他人的奴婢妾僕,與心上的檀郎天各一方,從此再不相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此身只是皮囊,大不了把這皮囊棄去,南面為王便是。」

    她笑得輕鬆,說得簡單。

    而且,她把死說得這麼容易!什麼棄去皮囊,什麼南面為王,難道這個世間對她真是戀無可戀?難道這個小女子,真的能做到敝履榮華,浮雲生死?

    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慕容恪臉色蒼白,不止是蒼白,他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絕望,一抹狂躁和絕望。他呆呆的望著楚思,幾乎是忽然間,覺得這個亭亭玉立的身影離自己是如此遙遠,如此遙遠!

    只是數月而已,他到底錯過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得他的思兒在聽到司馬衍要把她送給自己時,直言赴死?謝安那樣的懦弱不堪的男人,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她迷戀至此,甘願生死與共?

    楚思的眼角,瞟到了慕容恪痛楚的臉,在那一瞬間,她的心也是一苦。慕容恪,別當真了,我還有一副面具,我還有的是退路,所以我在這裡輕談生死。我,我雖然決心不去愛你,可是也斷斷做不到厭你恨你啊。

    我只是此時此刻,必須賭這一把,必須讓在場的名士對我產生好感,對我念念不忘,只有這樣,才能讓司馬衍和王瘐兩家,顧及面子不會動手殺我!

    她知道,雖然不管是皇帝,還是王瘐兩家,取人性命只是揮手之間。可是如她這樣明艷動人,不關大局的小女子,他們也許會在顧及天下士人看法的情況下,放過渺小如同螻蟻的自己。當然,這僅僅只是她的猜想,她不是一個有政治頭腦的人,猜不透這些大人物的心理變化,只能靠自己的運氣來賭上一把了。

    司馬衍一愣,他盯著楚思,目光審視。片刻後,他冷冷的說道:「謝安謝安石?居然能令你如此?朕還真不敢相信!」

    目光掃過大殿中的眾人,司馬衍的眉頭微微一擰。現在的大殿中,已經竊竊私語聲一片。

    司馬衍忽然一笑,他望著楚思,聲音舒緩的說道:「既然巾幗如此看得開了,那朕怎麼能不讓你如願呢?」

    話音一頓,他聲音猛然一提,喝道:「慕容恪!」

    慕容恪應聲站起,垂手而立,恭敬的朗聲的應道:「微臣在。」

    他伸筆朝楚思一指:「朕把這個晉女子給你為奴,並終身不得扶正,你願意納之否?」

    慕容恪看也不看楚思一眼,清朗的應道:「微臣願意!」

    「好!」

    司馬衍大笑出聲,他的大笑聲,在對上楚思依舊笑意盈盈,看不出半點傷心的臉時,微微頓了頓。

    連笑了幾聲後,司馬衍收住笑聲,揮袖道:「此事已了,樂起!」

    絲竹聲大響。

    在眾人的打量中,楚思面無表情的慢慢向後退去。按照道理,她應該坐回慕容恪的身邊,可是她沒有,她徑直的向王思之身後走去。在眾人的注視中,安安然,坦蕩蕩的在自己原來的塌上跪坐下。

    直到她跪坐好,她那如同天鵝般驕傲的身姿依然如舊!

    楚思垂眉斂目,等到眾人把注意力從她的身上移開了,才小心的看向慕容恪。

    楚思的目光,正正的與慕容恪的雙眼遙遙相對。在對上的那一瞬間,楚思忽然感覺到了一種排山倒海般的相思和苦楚,以及強烈的恨意和憤怒!這種濃烈的感情讓她的心絞成一團,她頭一低,不敢再與他對視。

    隨著食物放到楚思的几上,早已飢餓的楚思禁不住拿起筷子品嚐起來。

    隨著酒香飄溢,絲竹聲不絕,漸漸的滿殿的人也放開了。要不是在場的女子不少,那些男人會更加放浪形骸。

    楚思有點累,司馬衍既然把她送給了慕容恪,那表明她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雖然王家人還有懷疑她的身份,但她剛才的表現是如此乖戾,再加上她自己也否認在前,這樣的女兒肯定是不要也罷了。

    因此,王家人不會再對她感興趣,皇室也不會,瘐家人自然的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想要取她的性命了。今天這一關,總算過了!

    可是,慕容恪怎麼辦?性命之危是沒有了,可她激怒了慕容恪!

    忽然間,一隻酒杯在她的眼前一晃,同時,一個人在她的塌前跪坐而下,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可以坐下麼?」

    說話的人,是衛映以。

    他秀美的臉因為喝了不少酒,有點發紅,烏黑發亮的雙眸也燃著一把火,嘴唇嫣紅,白皙如玉的額頭上滲著汗珠。這樣的衛映以,比之平時更添了三分艷色。隨著他的靠近,鎖過來的目光又多了不少。

    楚思抬起頭來,定定的與他對視。

    衛映以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種失落和痛楚,看向楚思時,神情也有點恍惚。看著他的臉,楚思忽然想道:也許,他對我也產生了些微的情意呢。

    四目相對半晌後,楚思苦澀的一笑,給自己和他的酒杯中都斟滿酒,然後雙手捧著酒杯,輕聲說道:「世間不如意事十有**。來,為我們的失意乾上一杯!」

    衛映以有點恍惚,他望著她的臉愣了一會神,才苦笑的說道:「不用了,我已喝得更多了。」頓了頓,他又說道:「世事不如意者十有**?真是說得好啊,說得太好了,你我可不正是如此?」

    微微傾身,他湊近楚思吐著酒氣,苦澀的說道:「真沒有想到,你居然有著絕世容顏。你這樣性格的女子,還長得如此模樣,是上天太寵,還是上天要罰你?不,應該是上天要罰我!楚思啊楚思,我為何直到今天才知道,這還有這麼一副面孔?你中意之人,居然一直是謝安石?」

    楚思聽出了他話中的不甘和痛楚,她咬著唇,沒有回話。

    對面的慕容恪,時不時的抿一口酒,然後看向楚思。看到這一幕,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怒意,轉眼那怒意變成了痛苦,他把酒杯滿滿的斟上,仰頭一飲而盡。

    看著衛映以喝了酒後艷美的臉,楚思呆了呆。

    端起手中的酒杯朝他晃了晃,楚思輕輕的說道:「小女子聽過一句詩:相逢一笑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許是小女子與公子前緣太過淺薄,許是在前面幾世中,小女子和公子已把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還清了,所以這一世有緣無份!」

    衛映以輕輕的念著:「相逢一笑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這是詩麼?聽起來別緻又新奇,我衛映以中意的女人,原來是如此不凡的人物,順手拈來的佳句,便讓人聽了斷腸啊。哎,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他端起几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下。把酒杯重重朝塌上一放間,他清笑出聲,這個笑意中,已帶了輕輕的哽咽。

    此時,樂聲大起,舞伎翩然而來,大殿中到處流淌著脂粉香。

    眾人都舉杯痛飲起來。飲酒的人,各種失態的都有,因此也沒有人在意衛映以的哽咽聲。

    只有楚思,望著他秀美的臉,心中又是苦澀又是歉疚。望著面前白淨如玉的修長的手掌,楚思半晌半晌都沒有說話。

    她不說話,衛映以也不說話。

    驀地,衛映以一聲清笑,清笑聲中,他凝視著楚思,徐徐的說道:「你還在這裡!那個蠻子還沒有帶你離開,衛某還有一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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