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五章 擎天一柱(四) 文 / 隨波逐流
第五章擎天一柱(四)
楊寧聽到這裡卻不禁動容,他雖有補償康達利之心,卻主要是因為賞識他的堅忍心志,並非是想要借此消洱其人對自己的怨恨,然而康達利在險些活埋而死之後,卻只因為自己乃是賀樓啟的客人而情願捐棄前嫌,奧爾格勒與伯顏景義都是賀樓啟門人,忍氣吞聲也還罷了,康達利乃是胡人大將,胡戎有別,想必也沒有得到過賀樓啟多少眷顧,卻也能做到這一點,倒真是令他震驚了。
心中千回百轉,楊寧禁不住試探著問道:「康將軍,賀樓前輩的確待我等青眼有加,然你若是因此而不計較我差點置你於死地這回事,那卻是不必了,殊不知我今次闖入王廷,只是為了代內子向賀樓前輩求醫,來此之前,我早已下定決心,若是賀樓前輩不肯答允,勢必要拚個你死我活,故而才會將你和伯顏景義活埋起來,實是存了玉石俱焚之心,幸而賀樓前輩器量寬宏,不僅沒有怪罪我的魯莽,還答允救治內子的毒傷,這才能化敵為友,否則今日我也不會是他老人家的座上客了。然而夷夏有別,胡戎兩族,又有覬覦中原之意,內子傷癒之後,我們還是要離開的,認真說起來,日後依舊是敵非友,所以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就是想要尋我報仇,也毋庸擔憂賀樓前輩怪罪!」
康達利聽到這番話,神色卻沒有任何異樣,攤開雙手,洒然道:「老子當然知道日後多半是敵非友,你們漢人自高自大,除了畏懼國師大人的武功之外,何曾將咱們放在眼裡,然而國師大人一日承認你是座上客,老子便不會與你為難,若是有朝一日,國師大人將你殺了或者重傷,老子又有緣撞上你,那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的,不然的話,老子還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你的對手,還不想自尋死路。」
楊寧見他說話斬釘截鐵,神色又十分誠摯,便知道他說的都是心裡話,卻是想不到,這個胡人將領也對賀樓啟當真是敬若神明,不禁疑惑地問道:「康將軍,有一件事情我很是覺得奇怪,賀樓前輩雖然是胡戎兩族共尊的國師,然而據我所知,賀樓前輩身邊的弟子侍從大都是戎人,胡人寥寥無幾,可見賀樓前輩畢竟最重視的是自己的族人,厚此薄彼,這固然無可厚非,然而難道你們胡人一點怨言都沒有麼?」
康達利原本神色緩和,聽到此處卻顯出怒容,冷冷地望向楊寧,肅然道:「公子雖然是國師大人的貴客,卻也休想挑撥離間,國師大人待咱們胡人有天高地厚之恩,豈是你們漢人可以詆毀的,二十多年前,你們中原群雄四起,彼此之間固然殺得你死我活,然而咱們胡戎兩部也幾乎遭遇滅頂之災,不論是關中幽冀,都似乎瞧咱們不順眼,時常到邊境草原上劫掠殺戮,並稱之為『減丁』,老子的爹就是那時候戰死的。直至國師大人橫掃中原歸來,你們漢人的兵馬再也不敢擅入草原,就連原本斷絕的鹽茶榷場,也漸漸恢復交易,若無國師大人,咱們別說想要南下牧馬,就是自保都不可能,這等恩義,天高地厚,咱們胡人各個銘記在心,永誌不忘。至於擎天宮弟子大多都是戎人,那也是無可奈何,擎天宮門戶寬泛,只要是胡戎兩部族人,能夠親自登山拜謁的,但凡資質過人,國師大人都會收錄,只不過是弟子還是侍從就不一定了,雖然宮中戎人多些,也不過是因為擎天宮位於戎地,他們是近水樓台罷了,可不是國師大人偏向戎人,你要是不信,就出去打聽打聽,擎天宮六大弟子,排行第二的烏萬程、第六的達奚英,就都是胡人,只是國師大人規矩甚嚴,達奚大人還未出師,不能下山,烏萬程大人卻是因為國師大人和赫連大人一起離宮,故而須得留在宮中鎮守,這才不能前來。」
楊寧直到此際,方確信賀樓啟在胡戎兩族的地位果然是至高無上,不禁覺得自己當初竟想要脅迫賀樓啟,當真是不知死活,多半還是賀樓啟念及舊情,這才給了自己和平煙出手一戰的機會,看此情形,只怕即便是賀樓啟毫不顧及康達利和伯顏景義的性命,派了千軍萬馬圍住地神山,將自己三人或擒或殺,也絕對不會有人生出怨懟。
心中慶幸之餘,楊寧看向康達利的目光柔和了三分,微笑道:「你說的不錯,卻是我誤解了賀樓前輩,不過你的膽量還真是不小,你可知道,若在中原,有人敢像你這般對我說話,我早就取了他的性命,不過這一次原本是我讓你受累,縱然賀樓前輩不說什麼,我也有幾分過意不去,既然如此,便傳授你幾招刀法吧,你若能勤學苦練,將來即便不能與奧爾格勒相比,勝過伯顏景義,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康達利聽到這樣的喜訊,縱然心中對楊寧仍有怨憤,卻也禁不住一陣狂喜。他出身胡人貴胄,原本家世顯赫,只是父親早早死去,不得已承擔起維持家族延續的重責,固然雖然羨慕那些能夠前往擎天宮拜師學藝的族人,卻也只能無奈捨棄良機,到如今年紀老大,又做了統兵大將,就更沒有那樣的空閒。今次賀樓啟前來為兩族聯姻主婚,他也生出過請求賀樓啟指點武功的想法,然而終究是覺得自家武藝低微,不敢開口,想不到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漢人少年高手,竟肯傳授自己刀法,怎不讓他欣喜若狂,然而冷靜下來之後,卻又生出幾許疑心,問道:「我瞧你也是漢人,縱然有求於國師大人,也不必來討好老子,你傳授我刀法,難道就不怕我用那幾招刀法去殺戮你們漢人麼?我聽說你們漢人高手都有規矩,絕不肯將功夫傳授給我們這些『蠻夷』的?」
他雖然語氣不敬,楊寧卻也沒有惱怒,只是冷笑道:「這是自然,我若收徒,當然不肯收你,然而傳授幾招刀法,這等權利我還是有的,更何況你以為這是什麼不傳絕學麼,不過是我看你刀法粗劣,這才拼湊了幾招傳你,你就是練得出神入化,也還是幾招二流刀法,或者能夠讓你在戰場上保全性命,然而若是當真遇見內家高手,還是勝少敗多,而且善戰者死於兵,善泳者死於溺,你若想憑我傳你的刀法殺戮漢人,只怕那些原本不屑向你這等莽夫出手的高手名宿,也會見獵心喜,是福是禍,就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康達利這才放下心來,若是楊寧傳他一套刀法,卻給他立下種種規矩,他多半會寧可不學,免得束縛住手腳,若是楊寧說這套刀法何等精妙難得,他又會疑心楊寧是有求於他,雖然奧爾格勒說這少年是國師大人的貴客,然而他可不會忘記這少年的種種詭秘行徑和剛才那番話。在他心目中,中原的漢人不管是為了什麼和自己稱兄道弟,骨子裡也是萬萬瞧不起自己的,倒是眼前這個中原少年,雖然嘴裡喊打喊殺,絲毫不客氣,然而眼中卻看不出輕蔑之色,倒令他當真生出些許好感,就連被活埋的怨憤,和聽到對方詆毀國師大人的怒氣,也消失了十之**。
當下楊寧果然傳了幾招刀法給康達利,刀法雖然是拼湊而來,卻也並非是什麼大雜燴,而是楊寧根據康達利自家所擅長的刀法去蕪存菁,演化而得來的六式絕招,若是康達利自己苦練幾十年,精益求精,或者也能推演出類似的刀招,然而楊寧這一點撥,卻是省了他半生心力,卻也正因如此,康達利越是試演刀法,越覺得得心應手,彷彿這幾招刀法前生曾經學過一般,直練了大半夜,直到腹內空空,四肢發軟,無以為繼,才依依不捨地放下刀來,收起長刀,康達利正想要向楊寧道謝,卻陡然發覺,不知何時,那個傳授自己刀法的中原少年,已經鴻飛冥冥,影蹤全無,自己練刀入迷,竟是毫不知情,搔了搔一頭亂髮,康達利苦笑起來,這中原少年真是跡如鬼魅,來去無蹤,幸而他是國師大人的客人,不是為了攪擾胡戎聯姻而來,若他真有那樣的心思,只怕自己這衛護王廷的大將,多半要焦頭爛額了。
將刀法傳給康達利之後,指點了幾回,見他已經能夠練得中規中矩,楊寧便也懶得再費心思,想起青萍多半還在等候自己,索性全力施展《千里一線》身法,這處荒原距離王廷不過十數里路程,憑楊寧的輕功自然是瞬息而至,到王廷之時已經夜深人靜,然而今日王廷之內,即便是最熱情的青年男女,也不曾通宵達旦地歌舞歡唱,圍繞各營帳的篝火大多已經熄滅,除了風中偶爾傳來含糊不清的醉語呢喃,竟是瞧不見幾個人影,楊寧心知多半是因為賀樓啟應約前往地神山,此舉再是隱秘,也瞞不過胡人的大汗,想必是因此才約束族人不許徹夜狂歡,不過這些事楊寧全然不放在心上,既然沒有漫天燈火妨礙,又不懼賀樓啟發覺自家的行蹤,這一次楊寧毫無顧忌地直奔那座紮在於都斤山麓的金頂穹廬,只是間或繞過一些巡夜的胡人武士,雖然王廷之內風聲鶴唳,然而穹廬百丈之內,卻是一片寂然,楊寧到了帳前,正見賀樓啟負手望天,神色平和,彷彿正在等待什麼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