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一章 賀樓國師(五) 文 / 隨波逐流
第一章賀樓國師(五)
然而出乎康達利的意料之外,死亡並沒有降臨到他身上,反而聽到伯顏景義在他耳邊發出釋然的歎息,反之,雲老大的呼吸則變得沉重凝滯。康達利愕然睜開眼睛,只見眼前局勢大變,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中原少年傲然而立,他的身影雖然單薄,卻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睥睨天下的意味,更令康達利驚駭莫名的是,他指掌間正把玩著三根細若髮絲的烏芒,芒尖隱隱透著藍色的光芒。這種淬了劇毒的暗器,不僅僅是見血封喉,只怕即便是沾到肌膚,也會受害不淺,想不到在這個少年手中簡直像是玩具一般,康達利自恃沒有這個本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然而死裡逃生的驚喜溢滿心胸,感覺到背心早已經一片濕潤,康達利咧咧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低聲道:「伯顏兄弟,你猜到這小子沒有死麼?」
伯顏景義淡淡道:「康將軍,你太小覷這位公子的武功智謀了,他和你交手的時候實則是保留了實力的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誤判形勢,以為自己尚有一戰之力,這才冒險出手,結果和你一樣成了俘虜。姑且不說他的心機何等深沉,只憑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擒下你我,就已經和我師父不相上下,像他們這等級數的高手,根本沒有被人偷襲的可能,所以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中了暗器,只是他既然有興趣裝死,我也沒有理由揭穿,反正對你我來說沒有什麼害處。」他的語氣淡漠,然而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沉重,康達利性子魯莽,原本不解其意,然而無意中瞥到楊寧冷漠得令人心寒的神情,便突然明白過來,這個少年如此武功手段,既然他執意要將自己兩人脅為人質,只怕不論自己怎樣掙扎,都會讓他得逞,姑且不說這樣會造成什麼後果,只是這樣的屈辱,就令人難以釋懷了。
伯顏景義和康達利的低聲細語並沒有瞞過楊寧和雲老大兩人的耳目,然而他們都沒有說法,楊寧若有所思地望著雲老大,神態間有幾許玩味,而雲老大緊緊握著匕首,目光絕望而剛毅,他從來沒有這樣後悔,為了不引起王廷武士的警惕而並沒有攜帶弓箭佩刀,除了袖中的暗器之外,就只有這柄可以勉強防身的匕首了,想到大漠之上楊寧展現出來的絕世武功,既然在偷襲的情況下都沒有得手,雲老大不認為自己有逃生的希望。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雲老大苦笑著丟下匕首,張開雙手道:「公子,我要殺你的理由並非他們所說的一般,我雖然不知道公子來到草原的目的,然而以公子的人品氣度,又豈會做出無家無國之事,只是公子手段過於偏激酷厲,誅殺馬賊的時候如此,今日之事也是如此,阿加勒能夠想到的事情,在下又怎麼想不到,所以我跟在他身後潛行,暗地裡接近公子,只盼公子能夠有所顧憐,想不到公子全然不顧商隊上下的安危,我見公子支走了阿加勒,便知道公子的心意,那時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殺了公子,雲某人生死事小,不能眼見多年的朋友受到牽連。」
楊寧的食中二指輕輕搓動,一根堅逾精鋼的烏芒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灰燼,落到地面上,枯草白雪迅速消融,只留下一地黑灰,看到這一切,楊寧微微皺眉,緩緩道:「你一直在旁邊隱匿,我不是沒有發覺,只是總覺得你也是漢人,這次能夠順利進入王廷,也是虧了你的幫助,所以只要你不出來,我也就準備放過你的,即便被你看見我先後制住這兩個人,諒你也沒有膽子說出去,再說這件事也算不得什麼秘密,想不到你竟有膽量偷襲,只是你殺了我也就罷了,卻要連他們兩人都殺了,難道這樣就不會連累商隊了麼?」
雲老大沉聲道:「我早已經想過,將這兩人的屍體留在原處,再將公子你的屍體毀去,到時候胡戎兩部的高手只會以為是公子你暗算他們之後逃走,到時候,如果真的追究到商隊頭上,阿加勒驚懼之下自會說明一切經過,胡戎兩部也有許多精明人,阿加勒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不會判斷不出,到時候自然就會對商隊釋疑。他們對聯姻看得極重,只要查出確實和商隊無關,就不會濫殺無辜,免得因此驚嚇了來參加那達慕的中原各商隊和勢力微弱的其他部族,為了面子著想,只會日後派人追殺公子,眼前便可大事化小,雲某私下盤算,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其實那位伯顏將軍和康將軍都懷疑在下想要破壞這場聯姻,雲某其實並沒有這樣的奢望,胡戎兩部近年來實力越發強盛,早有南下牧馬之心,就是破壞了這場聯姻,也還有下一次,我家將軍說過,與其等到中原諸侯殺得幾敗俱傷之後讓他們來收漁翁之利,還不如讓他們早些動手,所以雲某這次來並非是為了破壞聯姻,不過是想要看看胡戎兩部到底有幾分信任,若非是公子所作所為太過猖狂,危及到商隊安危,雲某也不會做出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楊寧微微冷笑道:「別說你這點武藝,根本不可能傷到我半根毫髮,即便讓你得手,你也難以生還漢地,只是這些毋庸再說,你既然有膽量用毒藥暗器偷襲,就應該有承擔後果的勇氣,既然你想將我毀屍滅跡,我也只能以牙還牙,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說?」
雲老大苦笑道:「在下早已知道,即便是殺了公子,也難以逃過和您同行的那位姑娘的利劍,公子的懲處在下沒有任何怨言,只求公子行事之際有所顧惜,商隊眾人都有父母妻子在家中翹首以待,只求公子手下留情,讓他們有機會返回故土。」說到這裡,雲老大的神色已經是慘淡非常,即便是方才險些被他殺死的康達利和伯顏景義,也不覺生出幾許同情。楊寧卻只是淡淡瞥了雲老大一眼,漠然道:「你故意說這些話,並不是真得想要求我什麼,而是盼著我殺他們滅口吧,臨死還想要拉幾個墊背的,當真是其心可誅,也罷,我就成全了你。」說罷,楊寧原本握在手心的兩枚烏芒突然自行彈起,康達利和伯顏景義兩人只覺眼前一花,兩縷細如柳絲的烏光已經折向飛掠,無聲無息地沒入了雲老大的胸口。並沒有半分鮮血滲出,然而雲老大的身軀微微一震之後,便向下跌倒,兩人都清晰地看見他的面容七竅流血,惟有唇邊的一抹微笑,倦怠而釋然,仍是那樣的奪目,令人懷疑他並沒有死在自己的毒藥暗器之下,而只是漫漫長途之後終於得到了休憩。
雖然楊寧殺死的是漢人的奸細,然而康達利和伯顏景義都覺得背心一片冰涼,並非是因為楊寧的手段才冷酷無情,而是因為自始至終,楊寧除了漠然之外沒有別的表情,彷彿指示隨手折斷了一根樹枝,踩碎了一朵鮮花,這種對生命的漠視,令人膽寒,想到自己居然落到了這樣一個人手中,康達利和伯顏景義都覺得前途無亮。
走到雲老大的屍體身邊,楊寧隨手翻出他袖底隱藏的暗器,雖然只是精鋼打造,卻是精巧絕倫,若不是想到這裡面是殺人不見血的淬毒烏芒,真會愛不釋手,把玩了片刻,楊寧將暗器收入懷中,青萍最是喜歡精巧的小玩意,將來可以當作禮物給她,想到這裡,不覺溫柔一笑。
楊寧的笑容比冷酷漠然的表情更令被制的兩人感覺驚訝,彷彿是陽光穿破了冬日的重重陰雲,明亮而質樸,然而這樣的感覺只有短短一瞬,楊寧伸手抓起雲老大的屍體,走到冰河岸邊,抬腳輕輕踩在厚厚的冰層上,一股剛柔兼濟的無形真氣延伸開來,碎珠濺玉一般的聲響在耳邊接連爆起,堅實無比的冰層碎裂成千萬片菱形的晶體,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璀璨的光芒,冰封了許久的河面顯出了澹澹清波,即便是牧民們平常在這裡取水的時候,也不會看到這樣一泓冰池。楊寧看了一眼手中的屍體,眼中閃過若有若無的戲謔光芒,輕輕咳嗽一聲,然後鬆手將雲老大丟進了冰窟窿。
康達利和伯顏景義愣愣地望著楊寧,當濺水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兩人同時驚叫起來,尤其是康達利,怒氣沖沖地嚷道:「喂,他現在只怕全身上下都是劇毒,你將他丟到河裡,那些到冰河取水的牧民,豈不是也要中毒,你就是不管咱們胡戎兩部牧民的生死,難道就連你們中原商隊的人馬也不管麼,怪不得雲涉要殺你,你這種冷酷無情之輩,就是老子,也很想要你的命呢。」
伯顏景義要鎮靜一些,畢竟戎人來使都居住在於都斤山上,飲用的也是山中清泉,沒有中毒之虞,略一思索,他沉聲道:「閣下,我雖然還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總歸與國師大人有關,難道就不考慮一下如果國師大人震怒的後果麼?」
楊寧冷冷瞥了兩人一眼,漠然道:「他們是死是活,與我有什麼關係,那點毒藥被河水一沖淡,死不了人的,頂多腹瀉幾天罷了,你們兩人與其想著別人的生死禍福,還不如考慮一下如果對我無用的下場。」說罷,再不理會兩人的怒瞪,分別抓起兩人的腰帶,縱身飛掠而去,此地已經接近王廷的外圍,他的身法又是如電如幻,縱然遠遠瞥見,也只覺得自己眼花,在有人發出警訊之前,楊寧已經帶著兩個俘虜離開了胡人王廷。
就在楊寧毫無顧忌地施展「千里一線」絕學之際,二十里外的於都斤山上,王廷之內,一座金頂穹廬之中,一個端坐帳中的男子驀然抬起頭來,輪廓如同刀劈斧削一般鮮明的英俊面容上顯出驚訝神色,他對面站立的是一個容貌樸拙的青年,衣裳十分平常,大約二十**歲年紀,兩人之間是一方棋枰,上面黑白兩色的棋子纏戰正酣。
男子若有所思地丟下了手中剛剛拈起的一枚黑色棋子,白皙如玉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下頜的短鬚,良久,他才微笑道:「赫連,你去跟在奧爾格勒身邊,這王廷裡面只怕不平靜了。」
樸拙青年訝然道:「師尊,有您老人家在此,還有什麼人敢來挑釁,更何況奧爾格勒師弟雖然入門晚些,資質卻是上乘,練功也十分刻苦,就是弟子想要擊敗他,也需兩三百招才有可能,除非是其餘三大宗師親自出手,否則誰也不可能在重重護衛下傷害到他,不過師尊與他們三人有約在先,想必也不會有人擅自闖入王廷吧?」
男子並未回答樸拙青年的疑問,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有趣,有趣,這人的氣機雖然陌生,卻又偏偏有幾分似曾相識,本座原本覺得這次那達慕實在是無聊得緊,胡戎結盟固然是大事,偏要拿兩個娃娃成親作借口,掩耳盜鈴也還罷了,居然還要本座過來坐鎮,這不是欲蓋彌彰麼?若非是看在奧爾格勒平素還算恭謹,本座又是靜極思動,也不會真的離開大鮮卑山,只可惜王廷這裡除了冰雪就是枯草,那達慕大會倒是熱鬧,偏偏我一露面就萬馬齊諳,簡直也忒沉悶了,幸好還有這樣的戲碼,也好讓我解解煩悶。赫連,你去護著奧爾格勒,無論如何,我們戎人的王子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卻也未免有失顏面,你們師兄弟聯手,無論遇到什麼人物,就是敵不過,想要抵擋一時片刻還是沒有問題的,我倒要看看,這世間又出了什麼英雄豪傑,居然敢在我賀樓啟眼皮底下這般膽大妄為。」
樸拙青年神色一凜,他曉得自己師尊的性子,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慎重異常,想必王廷之內果然混入了武功及其高明的人物,就連自己師兄弟聯手也未必能敵,他出身普通牧民之家,僥倖成了國師首座弟子,對於師命素來是不敢輕違,當下也不多問,匆匆拜別之後便出賬去尋奧爾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