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胡風夜月 第八章 天下誰敵手(一) 文 / 隨波逐流
第八章天下誰敵手(一)
只聽查乾巴拉說道:「我們胡人的巫醫也會用草藥治病,可不像你們漢人的湯藥那樣麻煩,什麼藥方藥引,什麼無根水,什麼三碗煎成一碗,我按照那個太夫說的法子整整熬了兩個時辰才將藥煎好。可是阿嫻的眼睛都已經睜不開,藥也灌不下去,我沒有法子,只得用勺子撬開她的牙關,好不容易才讓她服下藥,只是那個太夫多半也是個庸醫,阿嫻服藥之後情形似乎並沒有好轉,反而燒得更加厲害。我心中十分焦急,恨不得連夜抱著阿嫻去蒲阪求醫,那裡是河東郡治,想必一定有真正的國手名醫。只是阿嫻養病的地方距離蒲阪還有七八十里,我們的馬匹在過蒲津關的時候就被射殺了,根本沒有辦法成行。幸好那個農婦替我出了個主意,她們鄉下人若是無錢醫病,發燒的時候往往會用冷水擦身,只要燒退下去,性命也就保住了,然後再緩緩調養。我思前想後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姑且一試。我按照那個農婦的指點到附近的荒林中尋找一眼寒泉,據說那裡的泉水即便是天氣最炎熱的時候也是寒洌如冰,用來退燒最好不過,可是我找了半天都沒有蹤影,正在猶疑之時,突然聽見農舍的方向傳來大笑之聲。我立刻明白過來,那個農婦多半給人收買,她將我誆了出來,阿嫻必定已經落入敵手,我想都不想地衝回農舍,只見院落裡散立著十幾個勁裝武士,他們嚴陣以待,正帶著我自投羅網。
阿嫻已經被他們抓了出來,分開手腳捆在一棵棗樹上,只是她垂著頭,沒有一絲動靜,顯然仍在昏迷。一個相貌十分俊秀的青年男子微笑著站在阿嫻身邊,他的右手輕輕扶在劍柄上。我知道這個青年是馬家死士的首領,這一路上他緊追不捨,若非是我擅長隱匿蹤跡之術,又沿途布下陷阱,只怕早就被他們圍住了,他雖然神態悠閒,可是我卻知道他可以在一個呼吸之間拔劍殺死阿嫻。
見到這樣的情形。我反而冷靜下來,這種挾持人質的手段我不僅見過,甚至也是親手做過的,當初有一個十分厲害地漢人高手,就是被我用這種法子殺死的,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和阿嫻的性命已經綁在了一起,我若是被他們殺了。阿嫻也是性命不保。若想救出阿嫻,最要緊的是不能任由他們佔據主動,需要先聲奪人才好,我瞧見有人在農舍的窗子裡探頭探腦,雖然看不清楚形容。卻也知道必定是那個農婦,便摘下背上雕弓,向著那窗子射了一箭,我是部落中有名的神箭手。就是在半空中翱翔的鷹雕,都逃不過我的射殺,更何況一個尋常村婦,她只發出了一聲慘叫就沒有了聲息。
見我一言不發逕自出手殺人,那個為首地青年武士全然不放在心上,突然伸手摸了阿嫻的面頰一下,湊到鼻子面前嗅了嗅,這才輕笑道:『真是滑膩如玉。香氣撲鼻,好一支傾城名花,也難怪咱們少主念念不忘,你這惡賊竟敢誘拐我家少主的侍妾,真是罪該萬死。少主已經傳下了諭令,要將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一起殺死,可是我馬忠生平最是憐香惜玉,再說你也算是個人物。與其為個女子拼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不如公公平平地劃下道來。這位兄台。咱們也不聯手圍攻,只要你將我們一一擊敗,我馬忠就做主放你們兩人逃去,回去就說你們已經死了,這天下大得很,只要你們不再拋頭露面,沒有人能夠找到你們,怎麼樣,我這個法子已經冒了天大的干係,若非和我同來的都是好兄弟,我還不敢背著少主作出這樣的讓步呢。』
我聞言只是冷笑,別看我是個胡人,可是在并州這幾年,早就見識了你們漢人世家的行事作風,馬忠想用這些花言巧語來騙我,真是太小看我了。阿嫻是馬家少主的元配夫人,從前他們以為阿嫻必然已經死了,所以大肆宣揚她地貞烈之名,然而若是給人知道阿嫻還活在世上,昔日的美譽就成了笑談,那些世家最重顏面,豈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只要阿嫻還活在世上,那個薄情寡義的混蛋就會寢食難安,我雖然是擄走阿嫻的罪魁禍首,可是如果讓那個混蛋選擇地話,他寧可不殺我,也不會放過阿嫻。這個馬忠能夠奉命來追殺我和阿嫻,多半是馬家少主的親信,豈會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他看似給我留下一線生機,實則是想要用阿嫻拖住我,不用圍攻手段,彷彿公平,實則是為了怕我見勢不妙突圍逃走,車輪戰法與圍攻,結果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這個馬忠看似精明,實則也是蠢材,不論他知不知道阿嫻的真正身份,只怕事了之後也會被殺人滅口,馬家連阿嫻都要殺,更何況這些可能會查知真相地武士呢?」
聽到這裡,楊寧卻好奇起來,開口問道:「那個馬忠應該不會知道衛姑娘的身份,否則他豈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輕薄於她,這件事若是給馬家的少主知道,必然心存芥蒂,為何你卻要說馬忠也有可能知道衛姑娘的身份呢?」
查乾巴拉瞥了一眼楊寧,見他神色認真,暗道此人雖然手段厲害,閱歷卻不甚廣,否則不會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便出言解釋道:「追殺衛姑娘這件事情無比緊要,馬家不可能任由十幾個全然不知道其中厲害的武士自行其是,這其中必然有人深知內情,作為首領的馬忠自然嫌疑最大。他既然也姓馬,不是馬氏旁系地子弟,就是家生奴僕,和那些精心訓練的外姓武士不同,想必在馬家待了許多年,阿嫻的容貌沒有明顯的變化,他怎麼會不認得。他出手調戲阿嫻更是露出了破綻,這些世家大族行事最要顏面,我還沒有被擒,他們怎麼知道我不會棄了阿嫻逃生,若是給我將他們的輕薄行徑宣揚出去,馬家必然名聲大損。除非是馬忠刻意做作,試問這個消息如果當真傳出來,還會有誰相信阿嫻是馬家的少夫人呢?」
楊寧恍然大悟,擊節歎道:「想不到一個尋常馬家武士,都有如此心機智謀,你對上這些人勝負難料,而且衛姑娘又落入他們手裡,如果是我遇見這種事倒沒有什麼。只要將他們都殺了就是,想來那個馬忠也不可能在我面前殺死人質,然而你的武功造詣想必還沒有到這般境界,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應該立刻離開,馬家既然想要殺死衛姑娘,當然不可能放過你這個極有可能知道前因後果地外人,所以勢必不能立刻殺死衛姑娘。唯一地辦法就是將衛姑娘當做囚犯押解回去,一來是引誘你前來救援,二來如果你真的逃走,也可以從衛姑娘口中得知你地身份來歷,只是你對衛姑娘用情已深。多半是無法如此理智的了。」
查乾巴拉心中驚訝,想不到這個少年剛剛流露出不成熟的一面,便又展現出縝密的心思,可謂聞一知十。自己向他洩露關於賀樓國師的隱秘,會不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呢,然而這個時候他無暇思索,只得曼聲道:「不錯,我當時也想過先保全自己要緊,只是腳步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移動,阿嫻地性子外柔內剛,絕不是苟延殘喘之人。當年她被迫以親人的生死許下誓言,承諾做我的妻子,然而我若真的侵犯了她,只怕她即便沒有自盡殉節,也會漸漸枯萎而死,如果當她醒來,發覺自己落入馬家的手裡,只怕會即刻『自殺』。斷然不會在夫家的下屬手中忍受屈辱。我若是不能迅速將她救出,只怕就來不及了。更何況我心裡還有最後的倚仗。這些追殺我們的馬家武士不可能人人都知道阿嫻地身份,若是到了生死關頭,只要我洩露這個秘密,包括馬忠在內都不可能自欺欺人,如果他們還要繼續威逼阿嫻,就要想到被滅口的可能,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哪裡還能有什麼鬥志,只怕立刻起了內訌也是可能的,如此一來,我和阿嫻就有了一線生機,只為了這個,我就有底氣與他們生死一決。」
楊寧若有所思地道:「這的確也是個法子,只是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立刻說破衛姑娘的身份,果然如你所說,他們之間起了內訌,很有可能會讓你趁虛而入救走衛姑娘,成功地希望要大很多,也不必冒著生命之險和他們廝殺決勝。」
查乾巴拉沉默了半晌,才長歎一聲道:「我也知道如果揭穿真相,逃生的希望至少可以提高三成,然而我更瞭解阿嫻的性子,她的心地太過善良,縱然夫家娘家冷酷無情,絕情絕義,她卻還當自己是衛家地女兒,馬家的兒媳,她的兒女還要在馬家長大,她的生母還要頤養天年,我知道她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傷害自己的親人。」說到這裡,查乾巴拉驀然冷笑了一聲,神色凜然地道:「再說我查乾巴拉是什麼人,我不到二十歲便做了蘇拉,統率千軍劫掠并州,縱橫捭闔全無敵手,縱然是千軍萬馬也不敢正面攘我鋒芒,二十年前胡漢兩族誰不知道我鐵翼飛虎的威名,別說不過是幾個土雞瓦狗,就是遇到鐵騎圍困,憑著我手中長刀,背上弓箭,也能殺出重圍,雖然存了萬不得已之時說破阿嫻的身份的心意,卻只是為了保住阿嫻地性命,至於我自己,可不會利用一個女子的**來保護自己。」
查乾巴拉的形容原本枯槁乾瘦,心情激動之下卻是神采飛揚,彷彿恢復了昔日睥睨天下的風采,再無一絲晦暗神色,到了今日仍有如此威勢,可以想見他昔日的英風豪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落拓至此,楊寧不覺生出相惜之意,暗自揣摩了一下當時情勢,沉吟道:「中原武學的精華之處在於內外雙修,而你們胡戎的武功卻倚仗氣血武勇之力,除了大鮮卑山擎天宮一脈之外,罕有變化,若是武功練到了極致,自然有高下之分,然而對尋常人來說四十歲之前倒也沒有多大差距,而且你們的筋骨秉賦往往強過漢人,又長年以牛羊酪漿為食,更益增長氣力,其實更容易修煉外功。你地身體雖然曾經受過極大地摧殘。然而根基猶存,才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活到今日,可見你地天資稟賦都是萬里挑一,難怪二十餘歲就能揚威於胡漢兩地,根據你現在的情形,我可以推斷你當日地武功成就,勉強可以晉入一流高手的境界。至於你的敵手,關中馬家的武學雖不可考。究其根本應是源於少林一脈。佛門武功博大精深,若非天才傑出之士難以大成,而且進境也略嫌緩慢,若想有所成就至少也需三十歲後,然而到了那般年紀,智慧已經成熟,衛姑娘這件事即便不知道真相原委,也應該能夠看出其中蹊蹺。但凡是聰明睿智之人,也不可能糊里糊塗地追殺你們。我猜那些追殺你們的馬家武士多半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武功初有成就,可能掌握了一些陰狠歹毒的殺人秘技,不論修為心智都不及你。這也是為了防備秘密外洩,兩害相較取其輕,因為這個緣故,你們雙方倒也勉強算得上是勢均力敵。只是衛姑娘既然落在他們手裡。你就難免受制於人,若想救得衛姑娘,你出手越狠辣越好,最好讓他們以為你對殺人比救人更感興趣,否則便得束手縛腳,終致敗亡。」
查乾巴拉訝異地瞥了楊寧一眼,只覺得他對當時情勢彷彿親眼目睹一般,不禁頷首道:「公子說的是。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個道理我早已明白,當日我冷笑片刻之後,便揚聲道:『姓馬地,你不用說這些廢話,我也不管這個女子是不是你們少主的姬妾,她既然已經嫁給我做妻子,生生死死就都是我的人。我是萬萬不會將她交給你們的。你們現在若是放了她,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你們就立刻殺了她吧,最多我將你們一個個都殺了,給她做陪葬就是。』
說完我也不等他們回答,揮刀便向站在院門處的兩個武士殺去,我這一刀勢猛力沉,其中一個武士或許自恃臂力了得,居然橫劍阻攔,被我一刀斬斷了長劍,順便還收取了他一隻胳膊,哼,我的寶刀是并州一個大族的傳家之寶,雖然表相不起眼,卻足以切金斷玉,豈是那些尋常的百練精鋼可以抵擋地。別看馬家派來的追兵都是經過苦心訓練的武士,然而若論悍勇狠辣,他們給我提鞋都不配,另外一個武士原本一劍刺向我左肋,見此情狀居然回劍救護同伴,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攔腰就是一刀,將他斬成了兩段,然後當頭一刀,又將那割斷了手臂的武士劈成了兩半。
見我一出手就血肉橫飛,那些馬家的武士似乎有些嚇呆了,原本他們埋伏了兩個劍手,想要在我進院之後阻住退路,可是看見這一幕,他們從藏身之地躍出之後居然呆立不動,如果我這時候要走地話,只怕沒有人敢來追我,不過我豈會臨陣脫逃,我大踏步走進院子,用刀指著馬忠的鼻子道:『你們也不用搞什麼車輪戰法,老老實實地一起上吧,免得我還要多費手腳!』
那個馬忠臉色青白,他狠狠地一揮手,其餘那些武士一擁而上,不過他自己卻守在阿嫻身邊,這一次他的長劍已經出鞘,只差沒有架在阿嫻的脖子上,顯然是為了防備我。不過我早已經有了成算,既然已經開戰,就不能草草了事,總要將這些追兵殺得七零八落,我和阿嫻才能從容返回草原。他們雖然人多,而且隱隱結成劍陣,看似無懈可擊,可是我地刀法迅猛快捷,最適宜以寡敵眾,他們防守森嚴,我便拼著受傷撕裂他們的陣勢,他們的劍法凌厲,我的刀法便更加狠毒,最後終於被我憑著以命搏命的一股煞氣,擊潰了他們的劍陣,雖然受了十七八處劍傷,卻一連殺了他們六七人,我殺得性起,用刀指著馬忠道:『若不是因為病重,豈能讓你們囂張到今日,老子憋悶了這些天,早就想和你們拚個痛快,你想用我的妻子來脅迫我,卻不知道如果沒有她,你們早就是死路一條,若是聰明的話就快些放了她,否則我將你們一個一個都砍成兩段。』」
楊寧聽到這裡突然搖頭道:「這就不對了,追殺你們地馬家武士大概有十五六人,你先後已經殺了**人,已經接近了半數,他們心裡固然十分懼怕,然而物極必反。怕到了極點之後往往會做出瘋狂之事,只怕這個時候就是你放他們離去,他們都會心生疑慮,若是你這個時候說幾句軟話,他們還有可能放開衛姑娘,可是你繼續逼迫他們,只怕反而會逼急了他們,若是我所料不差。他們多半會用衛姑娘來脅迫你了,這種時候不管有沒有用,他們都會試上一試的。」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寧尚未發覺,他已經開始揣摩敵人的心思用意,並且據此推斷形勢的發展和自己地應對方式,即便是不久之前,除了平煙這等勢均力敵的對手。他還是更習慣用武力直接摧毀敵人,只是因為今次被查乾巴拉的敘述所吸引,這才不知不覺有了改變,以他地聰明才智,不過是一念之間地變化。然而對於他的敵人來說,卻意味著對手越發無隙可乘。
查乾巴拉聞言不禁心悅誠服,想起往事,只覺心中一陣陣痛楚。皺眉了半晌,才黯然道:「公子說得是,我當日就是逼得他們太狠,那個馬忠才會用阿嫻來威脅我。只是他地行事未免太過卑鄙,見我銳不可當,他突然陰陰一笑,突然出手撕裂了阿嫻上身的衣衫,隨即反手一掌搧在阿嫻臉上。這一掌力道十足,阿嫻地半張面孔瞬間腫脹起來,繼而咽喉深處發出一聲痛呼。見阿嫻醒來,我心中又驚又怕,阿嫻出身名門,生平最是愛惜名節,當日她雖然為了親人勉強嫁人,然而我若真的強迫了她。只怕她即便不肯違諾『自殺』。也會抑鬱而終,這一次她好不容易回到馬家。卻受了這樣重的打擊,正是悲憤欲死的時候,若是再在人前受此凌辱,只怕會斷絕生望,我再也顧不得掩飾,不錯眼的瞧著她,生怕她咬舌自盡。
阿嫻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膚,卻沒有驚呼出聲,只是抬起頭了,冷冷瞥了馬忠一眼,便轉頭向我望來,柔聲問道:『你受傷了麼,嚴重不嚴重?』
我一聽見阿嫻的問話,幾乎什麼都忘了,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這些劍傷不算什麼,我早就留心避開了要害,血都已經止住了,你放心吧,這些瞧見你身子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等我將這些廢物全都殺了,再和你說話。』說罷我舉刀就要再度出手,馬家地那些武士似乎被我嚇怕了,慌忙後退了幾步,生怕成為我的刀下之鬼。
阿嫻卻搖頭道:『大哥,不用替我費心了,這幾年我對你不起,當初我明明答應做你的妻子,可是卻又事後反悔,若不是你為人寬厚,只怕我也不能活到今日。』
我連忙擺手道:『不要緊,不要緊,是我不好,不該強行將你擄走,阿嫻你不要想太多了,等我殺了他們就一起回家,你若是願意嫁給我,我們就做夫妻,你若是不願意,像從前一樣做我的妹妹也可以。』
阿嫻歎了口氣道:『大哥,其實這一次你送我回家,我原是存了惡念的,想著見到父母夫婿之後,就讓他們派人將你捉住,我知道你地脾氣,定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會因為惱恨我而胡說八道,雖然我這麼做未免忘恩負義,但是如果能夠讓他們知道我並沒有**給你,我是情願承擔一切罪孽的,只是想不到他們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大哥,我原是這樣惡毒的女子,你又何必為了我浴血苦戰,不如你一刀殺了我,然後就回家去吧,烏雲娜妹妹對你一往情深,你回去之後娶了她做妻子吧,勿要以我為念。』
我越聽心裡越是冰冷,可不是因為阿嫻要害我,我明白阿嫻的性子,她是想要斷了我對她地牽念,只怕她死志已決,我不顧一切地哀求道:『阿嫻,我知道你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我更知道你的性子,即便你想過千次萬次,事到臨頭你卻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何必要往自己身上潑污水呢,我是絕對不會捨你而去的,你放心,我一定帶你一起回草原,現在的草原最是美麗,風吹草低,牛羊遍地,我還可以帶你去北海聽漁歌。再過幾個月就是冬天了,我們再去一次地神山,你不是最喜歡身山上潔白無瑕的雪蓮麼!』
阿嫻微微一笑,雖然她的面容腫脹可怖,然而在我眼裡,卻是無比地美麗耀眼,她又望了面色鐵青的馬忠一眼,歎息道:『阿忠。你回去告訴他,我生前不曾辜負馬家,死後卻不願意再做馬家地媳婦,我們夫妻情義從今斷絕,這世上再也沒有衛嫻這個人。』
阿嫻一邊說話,一邊開始大口地吐血,我看見地上的鮮血裡混雜著肺腑的碎片,也不知道是阿嫻自己震斷了心脈。還是她的五臟六腑,早已經被親人的無情摧毀。
我只覺得心膽欲裂,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一刀砍斷了捆綁阿嫻的繩索,阿嫻倒在我懷裡。最後看了我一眼,她地目光十分淡漠,彷彿對這個世間再沒有半分眷戀。
我抱著阿嫻坐在地上,也不覺得有多悲傷。只覺得生而無趣,不如和她一起死了地好,只是阿嫻生時清清白白,我若陪她一起死了,只怕反而玷辱了她地名節,生既不願,死也不能,我呆呆坐在那裡。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查乾巴拉說到這裡語聲漸漸悲涼,忽而轉過頭去,似乎不忍贅言,楊寧想起自己當日從迷夢中醒來,看到青萍氣息斷絕時候地心情,即便是肝腸寸斷四字,也斷以形容心裡的失落淒涼,不覺感同身受。雖然急於知道賀樓啟的往事。也忍住不曾開口追問。
幸好查乾巴拉過了片刻邊轉過頭來,繼續道:「當時我只想著阿嫻已經死了。心中全無鬥志,竟然忘了還有敵人環伺,就連殺了他們為阿嫻報仇的心情也欠奉,我明白,阿嫻不是被他們逼得『自殺』的。可是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渾身的力氣都消散了,就連阿嫻也抱不住,任憑她跌落在地上,然後耳邊傳來接二連三的重物墜地聲,我勉強抬頭望去,只見那些馬家地武士居然一個個跌倒在地上掙扎不起,只有馬忠一個人洋洋得意。我知道是馬忠暗算了所有人,只是我心裡也提不起什麼怒意,只覺得這樣死了也好。
當然馬家其他武士不會這樣想,他們有的高聲怒罵,有的哀聲懇求,可是馬忠全不理會,只是信手出劍,將他們一個個殺了,最後他渾身染血地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道:『你這個胡狗真是罪該萬死,竟敢擄走我們少夫人,難怪少主要將你碎屍萬段,我的迷香味道怎麼樣,看你還有沒有那個本事耀武揚威。』他一邊說話,一邊揮劍挑斷了我右手的主筋,然後又踢斷了我地左腿,雖然我的手足劇痛無比,可是我一聲都沒有吭,不過如此而已,就是將我千刀萬剮,對我來說也無所謂,我只盼著他快點下手,說不定還可以來得及追上阿嫻。
馬忠見我不理會他,眼珠突然轉了幾轉,用曖昧的語氣道:『喂,胡狗,你的眼光倒是不錯,我們少夫人天生媚骨,我早就想嘗嘗味道,只可惜她平素裝出一幅冰清玉潔地姿態,根本沒有機會得手,想不到最後竟是便宜了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死得不冤枉,只可惜這個女人戀姦情熱,居然為你殉情而死,真是枉費了我一番苦心。』
他如何折辱我都不要緊,可是竟敢對阿嫻出言不遜,我忍不住怒罵道:『馬忠,別忘記阿嫻是你們少主的元配夫人,你竟敢對她無禮。』
馬忠狠狠地踢了我一腳,神色猙獰地道:『什麼狗屁少主,哼,讓我事後用迷香迷倒所有參與追殺少夫人的兄弟,然後再將他們一一滅口,好像對我很信任似的,焉知回去之後等待我的不是一碗毒酒,難道我不知道參與這種事只有被滅口的下場麼?』
說罷,馬忠伸手將阿嫻抱到旁邊,居然當著我的面開始撕扯阿嫻的衣服,我聽見裂帛之聲,只覺五內俱焚,怎能忍受阿嫻死後還要被這種小人羞辱,可是偏偏渾身一點力量都沒有,只得高喊道:『你怎可對阿嫻地遺體無禮,無論如何,她總是你的少夫人,那個狗屁少主對你不起,阿嫻可沒有得罪你。』
那個混蛋呵呵笑道:『不錯,她從前的確待我不薄,不過她方才不是說了麼。死後不願再做馬家的媳婦,既然如此,也就不是什麼少夫人,讓我一償夙願,也沒有什麼要緊,你也別想高聲說話引來旁人,要知道這裡方圓十里之內都沒有人煙,否則你也不會選在這裡藏身。』
我見他已經將阿嫻的衣服全部撕裂。不忍目睹慘狀,卻又無力轉頭,只得緊閉雙眼,想不到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居然走了過來,將我地眼皮強行撥開,又在眼睛旁邊點了幾下,我的眼睛便沒有辦法閉上,然後他當著我地面脫下衣服。赤條條地走到阿嫻身邊,奸笑著俯身下去,我只覺肺腑如焚,恨不得老天降下霹靂,將眼前所有都付之一炬。然而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嫻地遺體經受凌辱。」
說到這裡,查乾巴拉似乎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面上神色青白,一雙褐目眼眥欲裂。怒火隱約,胸口不停地起伏,喉嚨彷彿風箱一般喘著粗氣,二十多年前地往事,他到今時今日還如此憤怒,可以想見當時他的心情。不過楊寧憶起查乾巴拉說過賀樓啟救了他與衛嫻,更讓衛嫻死後免於受辱,想必接下來就會講到賀樓啟的出現。一念至此,不禁越發用心,今次北上求醫,容不得半分疏失,若能夠多知道一些與賀樓啟有關地事情,必定會有很大的幫助。
果然查乾巴拉平靜了片刻,繼續說道:「那個混蛋一邊往阿嫻身上壓去,一邊嘟囔著什麼『胡狗都可以碰得。難道我碰不得』。眼看他就要沾到阿嫻的身子,我耳邊先是傳來清脆的斷裂聲。然後才親眼看到他的頸骨斷裂開來,斷骨的茬口十分整齊,就好像是被刀劍斬斷的一樣。那個混蛋渾身僵硬地向下撲倒,眼看就要倒在阿嫻身上,一陣微風吹過,他的屍體竟然被推到了一邊,更令人詫異地是,那個混蛋的外袍無風自動,彷彿有人臨風揮舞,恰到好處地落在阿嫻身上,遮住了她暴露在外的肌膚。
絕境之中突然遇到這樣的變故,我只覺得定然是天神憐惜阿嫻的不幸,這才出手相救,雖然身子不能動,我卻高聲道:『天神大人,你既然救了阿嫻讓她免遭羞辱,能不能再降下一場天火,讓我和阿嫻一起化為灰燼,我地手腳都廢了,不可能帶著阿嫻回草原去,如果骨灰能夠消散在風裡,想必也合乎阿嫻的心意。』
我話音未落,一聲長歎便飄入耳中,然後我便看到了一個身材偉岸的戎人男子,他穿著戎人最常見的服飾,斜領左衽,捲袖露臂,腰環甲帶,腳上蹬著豹皮靴子,只是腰間沒有像尋常戎人那樣佩戴刀劍,而是斜插著一柄匕首,這樣地人物在草原上自然常見,然而在中原腹地,我一路行來,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裝束,就連我自己也換下了胡服,免得洩露身份。胡戎兩族雖然也有仇恨,然而此時此刻看到他,我只覺得看見了親人,差一點落下淚水,我哽咽道:『這位兄弟,多謝你救了阿嫻,免得她死後受辱,我查乾巴拉感同身受,只是我已經成了廢人,不能報答你了,若是天神保佑,讓我投胎轉世,我願意做跑得最快的駿馬,給你代步,或者是牙齒最鋒利的獵犬,幫你捕捉獵物。』
那個戎人俯下身子,檢查了一下我的手足,歎了口氣道:『你的手筋斷得很徹底,沒有辦法救治了,腿骨倒還可以接駁,只是將來難免要短上一寸。』他的聲音十分淡漠,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傷勢,然而他手指經過地地方,我卻感覺到一股熱氣透入肌膚,痛楚隨即便減輕了很多,他的手指滑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就可以再度閉合。我當時只覺得人力哪有如此神奇,若非他穿著戎人的裝束,我差點要以為他是天神的化身。
他也不忙著幫我接骨,反而轉頭看了阿嫻一眼,問道:「你可是要將她的屍體火化麼?」我連忙點頭,一點不敢遲疑。他略一思忖,突然用手指了指阿嫻,一縷白色的火焰從他地中指冉冉升起,飄落在阿嫻身上,然後火光突然爆裂開來,迅速將阿嫻籠罩其中,雖然隔著一丈多遠,仍然能夠感覺到熱氣逼人,只過了片刻,火光漸漸變成了紅色,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伸手一按,火光立時熄滅,只餘下白色地灰燼。
他將阿嫻的骨灰用一方絲帕包了起來,問我道:『你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麼?』我想了想,覺得沒有什麼留戀,雖然屋裡有些衣物銀錢,然而阿嫻既然死了,這些東西也就沒用了,便搖了搖頭。
他不顧我身上鮮血狼藉,將我背在身上,又從馬忠地衣服裡找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之後丟進了柴垛,然後便離開了農舍。我趴在他背上,只覺得十分平穩,他走得分明很慢,可是兩邊的景物卻如飛而退,還沒有走幾步,我便感覺到身後一片熾熱,想必是那間農舍的火勢已經不能遏制。
他的行事手端鬼神莫測,我心中暗暗稱奇,心道,莫非他雖然不是我們胡人的天神,卻是戎人的天神麼?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動問,就感覺到一陣倦意,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破廟的佛龕裡,身下鋪著柔軟的皮褥,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了,所有的力氣也都回到了身體裡,只是右手和左腿都不能移動。我舉目四望,想要尋找救我的恩人,然而被簾幕遮住了目光,根本看不到恩人的身影,正在這時,我耳邊聽到一個清冽冰寒的女聲道:『宣頡,你還有什麼話說!』」
楊寧聽到這裡驀然站起,再也掩不住驚容,方才聽到那個戎人手指發出火焰,片刻之間將衛嫻的屍體化成灰燼,他便若有所覺,只覺和武道宗那種酷似三味真火的奇功十分相似,不過他只知道這種真火可以用來**,卻不知道還有人能夠令真火離體,真是匪夷所思,不過他料定那個戎人就是四大宗師之首賀樓啟,這個念頭不過是一閃而逝,想不到查乾巴拉居然叫出了「宣頡」的名字,這個名字雖然他只聽過一兩次,卻是銘刻在心,莫非那個戎人並非賀樓啟,而是早已失蹤多年的大師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