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胡風夜月 第五章 風平浪靜(二) 文 / 隨波逐流
第五章風平浪靜(二)
廖水清與楊寧等三人分手之後,帶著綠綺逕自返回成都,益州雖然是漢王的勢力範圍,但是廖水清卻並沒有使用漢王妃的特權,而是帶著綠綺使用尋常商旅趕路的方式緩緩而行。雖然如此,但是每到城鎮驛站,便有人事先安排好住處飲食,在她們休息的時候,馬車會有人專門保養照料,第二天拉車的驛馬也會換上新的,這些川馬雖然身軀矮小,不如北地的馬匹神駿,但是耐性極佳,而且顯然都接受過專門的訓練,駕馭起來毫不費力,在蜀地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十分得力,有了這些因素,再加上老古的細心照料,這一路行來便如遊山玩水一般,毫無疲憊之感。
蜀地風光明媚,雖然已經進入冬季,氣候卻依舊溫暖濕潤,絕嶺險峰固然白雪皚皚,道路兩邊卻是一片青翠欲滴,綠綺想起月前自己仍在冰天雪地的幽冀,只覺恍然若夢,她的心思本就明淨,楊寧已經帶著青萍去塞外求醫,不論成與不成,她都再也使不上力,索性便將心中憂慮暫且拋開,掛起車簾,盡情的欣賞山川美景,和煦的陽光令人生出睡眠的**,遠處的山巒疊嶂似乎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輕霧,宛若仙山瓊閣,看著看著,綠綺忍不住歎息道:「人說『少不入蜀,老不離川』,果不欺我。」
廖水清倚在車廂的另一邊,面前的書案上雖然放著卷軸算籌,但是神情頗為鬆懈悠閒,顯然回到益州之後,她也放鬆了很多,聽到綠綺這般感歎,她忍不住笑道:「綠丫頭既然這樣喜歡蜀地的風光,不如將來就留在益州陪我吧。我這幾年身子漸漸不好,王爺早就勸我不要再出去了,就是想要治水,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不如先將身子調養好,我卻是養成了習慣,一年到頭若是不看看三江五湖,便覺得心裡煩悶。你這丫頭很合我的脾性,琴也彈得極好,若是肯陪我幾年,只怕王爺也要多謝你拴住我呢。」
綠綺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知道廖水清性子疏狂,行事往往脫略形跡,故而也不當真,只是微微一笑道:「晚輩早已應承了留在前輩身邊,自然是不會反悔的。只是蜀地人傑地靈,晚輩琴藝微末,只怕給前輩府中的樂師比了下去呢,不說別人,便是和錦繡郡主相比。只怕也遜色一籌呢。」
廖水清微微皺了皺眉,既然失笑,伸指在綠綺眉心重重揉了幾下,道:「綠丫頭的舌鋒比刀劍還要鋒利幾分。你放心吧,我雖然偏心些,卻還不是不辨是非地老糊塗,還玉該受什麼處罰,我心裡有數。」
綠綺微笑不語,眉眼低斂,看似乖巧順從,不過廖水清何等精明。自然看得到這個清秀絕俗的少女眼低凝結的冰霜,不僅暗自嗟歎,自家這個丫頭,果真是將楊寧和雙絕都得罪的徹徹底底,看來竟是沒有半分希望化解這樁深仇大恨了。
不過五六日,一行人便已經到了成都,綠綺忍不住心中好奇,想要搶先看一眼這座久負盛名的錦官城。挑起車簾。放眼望去,只見一片沃土之上。矗立著一座大城,綿亙的城牆無邊無際,七丈高的城牆沉澱著歲月的痕跡,卻是毫無破敗地感覺,馬車停在一片山坡之上,越過城牆,可以看到廣廈連綿,綠瓦紅牆,飛簷斗拱,富麗繁華之處,不在中原江南大邑之下。自綠綺的方向,可以看到成都的東門,城門處不像綠綺見過的其他都邑那般有重兵把守,除了一隊看起來十分悠閒的兵士之外,便沒有任何形式的守備,來來往往的行人雖然看不清容貌,只從姿態上看去,便已經能夠感覺到他們平安喜樂的心情。東門外不遠處尚有一片浩瀚無際地湖泊,道路兩旁的農田里,縱橫萬千的溝渠延伸向湖泊的方向,因為是農閒季節,溝渠都是乾燥的,然而綠綺可以想像得到,到了夏秋之季,湖水會通過這些溝渠灌溉著腳下這片土地,那該是一幅多麼美麗地畫卷。雖然來到成都,不是綠綺自己的心願,然而看到眼前的景象,綠綺當真對如此和平安樂的益州生出了欣羨之情,舉世滔滔,厲兵秣馬,在此將亂未亂地時候,能夠有這樣一片淨土,當真是百姓的福祉。
正在綠綺心中遐想之際,廖水清卻淡然道:「老古,我們先回靈巖寺,如果還玉和芊芊回來了,讓她們去見我。」說罷廖水清放下了簾子,將所有的景色都隔絕在車外,綠綺發覺廖水清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冷漠冰寒,好像她不是回到了久別的家園,而是來到了戰場。老古應諾一聲,揚起了長鞭,馬車轉了一個方向,從另外一條小道繞過成都,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綠綺心中驚疑,不明白為什麼廖水清不返回漢王府,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廖水清淡淡解釋道:「遊走天下勘察水利的是廖水清,漢王妃理應恪守婦德,以為益州百姓表率,怎麼會扮成男子拋頭露面,漢王妃體弱多病,常年在靈巖寺養病,這是成都人都知道地事情,其實我就是在益州,也是在靈巖寺的時候居多,王府之中瑣事繁多,不得清靜,我也著實不喜歡回去。」
綠綺這才明白過來,聽廖水清的口氣,她與漢王李子善之間雖然相敬如賓,但是夫妻之情似乎並不深厚,不知其中有多少隱衷,她自然不願觸及廖水清心事,話鋒一轉,興致勃勃地追問道:「晚輩雖然從未到過益州,卻也聽說過『靈巖聖燈』之名,據聞靈巖寺就在灌縣都江堰附近,前輩選擇靈巖寺為隱居之所,莫非是因為這個緣故麼?太史公曾經盛讚都江堰,說道『都江堰建成,成都平原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晚輩對於如何興修水利雖然不甚明瞭,卻也知曉都江堰的震古爍今。這一次若能親眼見到,也是不枉此行。」
聽到綠綺對都江堰的推崇,廖水清的雙眸閃現璀璨的光芒,歎息道:「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的確是澤被千秋地壯舉。方才綠丫頭已經見過了成都吧,縱觀歷代建城,或憑山險,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無險阻可恃,更無舟楫之利,且地勢低窪,潮濕多雨,附近更多沼澤,原本並不適合築城,全憑人力謀劃,挖地取土。匯水成池,方纔你見到地就是城東的千歲池,除此之外尚有城西地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萬歲池,這些大池即可灌溉良田。又可養魚為糧,若是戰時,還可以作為成都東、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然而如果只有這些,成都也不會有今日的天府美譽。修建都江堰之前,流經蜀中的岷江是一條禍河,每當春夏山洪爆發之際,江水奔騰而下,因著河道狹窄,常常引發洪災,洪水一退,又是沙石千里。而灌縣地玉壘山又阻礙江水東流,造成東旱西澇,自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之後,一舉解成都平原水澇之禍、灌溉和航運的三大難題,這才讓蜀地成為天府之國。益州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全賴李冰父子的恩澤,我自幼生長在蜀地,每每見到都江堰。都覺得歎為觀止。魚嘴堤分水、飛沙堰溢洪、寶瓶口引水,環環相扣。渾然一體,利用江河山川之形,乘勢利導,使堤防、分水、洩洪、排沙、控流相互依存,無懈可擊。我遊歷四方,研究治水之道,每每遇到難題,便將都江堰圖拿來細細揣摩,常常觸類旁通,愈是精研,愈覺奧妙無窮。綠丫頭,到了靈巖寺之後,待你身子好些,不妨經常到都江堰走走,縱然對治水不感興趣,也可領悟人定勝天的道理。」
綠綺低頭受教,偷眼瞥去,只見廖水清眉飛色舞,神采奕奕,和方纔的冷淡厭倦大不相同,顯然只有和治水有關的事情才能激起她的全部熱情,只可惜天下紛亂,帝藩相爭,沒有幾個人將心思放在江河治水上面,忽然之間,綠綺明白了眼前這個女子的心思,或許對她來說,任何會阻礙她心中理想地人,都是她想要剷除的敵人,想通了這一點,綠綺甚至也隱隱明白了,為何火鳳郡主與這個女子絕交之後仍有敬重之意,想必就是因為她當真沒有半分私心雜念,不求名利,不求權勢,孜孜以求,不過是海清河宴,這樣的人物,又有誰能當真怨恨她呢?
灌縣距離成都並不遠,不過幾十里的路程,天還未黑,一行人就已經到了灌縣,雖然不熟悉這裡的道路,但是綠綺能夠感覺到,老古明顯是繞了一個圈子,沒有穿城而過,而是繞到岷江東岸,讓廖水清和綠綺飽覽了都江堰景致之後,才將馬車停到了玉壘山。
山腳下早有兩抬肩輿等候,廖水清和綠綺各自乘坐一抬,老古步行相護,登山途中,不時看到有香客下山,綠綺詢問了腳夫才知道,原來這條路是通向李冰父子地祀廟——崇德祠的,心中不覺奇怪,莫非廖水清還要先去拜祭一番麼?沒過多久,疑團便解開了,兩抬肩輿並沒有繼續向崇德祠前行,而是沿著一條不起眼的山路盤山而上,這條山路十分狹窄陡峭,然而道路兩旁盡多銀杏,樹幹通直,姿態優美,雖然已經到了冬季,枝頭仍有稀疏黃葉,令人可以想見夏秋之際的美景。
穿過山巖相對地「天門」,繞過一道石壁,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古樸莊嚴的寺院出現在眼前,現在正是午課的時間,並沒有見到前來相迎的僧侶,肩輿從側門直接抬到了寺院後面的一座院落,漢王是靈巖寺的護法檀越,這座緊挨著七星巖的前後兩進的小別院是專門辟出來給漢王府地女眷使用的,雖然因著是佛門聖地,不可能過分奢華,然而陳設精雅,古樸雅致,卻也是一處非常宜人的居處。
別院之中的僕婢早已得到了消息,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綠綺在兩名侍女服侍下到後院沐浴更衣,用了飲食之後徑去休息,到了晚膳的時候並沒有再度見到廖水清,她能夠感覺到這座別院之中氣氛有些緊張,雖然沒有耳聞目睹,但是料想中廖水清應該是在召見下屬,綠綺不願牽涉進去,便閉門不出,取了一本放在案頭上的佛經細細研讀。
夜色漸深,別院中似乎已經平靜下來,綠綺這段日子少眠,又感覺到胸口有些鬱悶,便推開窗子想要透透氣,今夜無月,只有繁星滿天,綠綺想起即將出塞的楊寧和青萍,不覺怔忡起來,正在這時,無意中瞥見一燈如螢,不由矚目,繼而數點,漸至無數,在七星巖下飄忽不定,其中有數盞燈光最明,粲如星月,上下相承。
綠綺看了半晌,突然明白過來,這莫非就是典籍中記載的佛門聖燈麼?想到此處,不禁雙手合十,心中暗道:「佛祖在上,信女並無他求,只盼舍妹塞外之行能夠解去身上劇毒,平安歸來,願她夫妻和睦,百年好合,無論何等苦難,信女都願代她承受,佛祖慈悲,佛祖保佑。」
正在綠綺默默祝禱之時,內院地門口突然亮起幾盞燈光,將萬盞聖燈地瑰麗景色都掩了下去,綠綺微微一驚,抬眼望去,只見五六個容顏秀麗的侍女簇擁著一個頭戴珠冠地雪衣女子走了進來,明亮的宮燈之下,只見那女子容貌美麗至極,一雙明眸璀璨如星,雲鬢上斜插著一隻雙鳳步搖,燈光下恍若神仙妃子,顧盼生姿,令人幾乎不敢逼視。
綠綺正在猜測那女子的身份,只見她走到正房階前,翩翩拜倒道:「母妃,女兒來給你請安了,芊芊妹妹傷勢未癒,不便上山,也托了女兒代她向母妃叩首。」
綠綺聞言只覺腦中轟然,雙手抓緊窗欞,纖纖素手上幾乎顯出青筋,原來這個女子就是李還玉,就是那個害得妹妹如此淒慘的仇人,若非是她身邊並無佩劍,若非是心中還有一線清明,綠綺差點要衝出去和那雪衣女子拚個你死我活。
院中一片靜寂,不知過了多久,廖水清冰冷淡漠的聲音才緩緩響起道:「你來得太遲了,不過總算還是來了,還玉,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