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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胡風夜月 第四章 前路漫漫(一) 文 / 隨波逐流

    第四章前路漫漫(一)

    青萍伸手輕撫腹部,眉宇間一片迷茫之色,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懾得六神無主,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陡然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問道:「姐姐,廖神醫怎麼說,我的孩兒會不會有事?如果毒性已經蔓延到了我孩兒的身上,那該怎麼辦?」

    綠綺一聲輕歎,張開雙臂將青萍顫抖的嬌軀攬在懷中,姐妹盡述離情之後,她用委婉的言辭將現在的情形仔仔細細地告知了青萍,而不出她的所料,知道了自己身懷有孕,即使剛剛經歷了死裡逃生、姐妹重逢的大悲大喜,這個恍若晴天霹靂一般震懾的消息仍然是讓青萍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直到這一刻,青萍才醒悟過來方才綠綺為何一見面就說什麼「一屍兩命」,她從來都不畏懼死亡,也從來不覺得讓楊寧陪著自己赴死有什麼不對之處,可是如果要將腹中胎兒一起生生葬送,即便以她的剛烈偏激,也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視若等閒,生平第一次,她生出強烈的求生意願,即使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即使要苟延殘喘,即使要受人挾制,她也一定要活下去,只有看到自己的骨肉平安健康的出生,她才能夠安心地離開人世。想到這裡,她緊緊抓住綠綺的衣襟,一雙明媚如水的眸子透出強烈的祈求之色,她對綠綺的聰明才智一向十分信服,既然綠綺肯說出來這一切真相,那至少是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讓她達成心願,不論如何艱難,她都會對綠綺的要求言聽計從,只要能夠保住腹中愛兒的性命。

    綠綺自然明瞭這世上唯一的手足至親的性情,事實上,她不顧廖水清讓她暫且隱瞞真相的暗示,就是篤定青萍會因此爆發強烈地求生意志。更會因此甘心忍受所有的艱難困苦,雙臂微微收緊,她冷靜逾恆地道:「青萍,你別擔心,廖神醫說過有把握保住你們母子平安,那就一定是真的,她老人家是何等身份,絕不會用謊言欺騙我們幾個後生晚輩。只要你肯聽教聽話,一定可以保住我的小外甥,這其中必定有許多艱辛痛苦,但你是義父母的親生骨血,一定可以承受下來。義父一代梟雄,從一個尋常水賊首領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將,威名赫赫,天下皆知。全憑一己之力,建立諸般功業,雖然也曾與世家門閥虛以委蛇,比起那些卑躬屈膝之輩,卻是勝過何止一籌。這其中不知有多少磨難屈辱,可是他老人家卻都視若平常,雖然最終身死名滅,卻是為情所困的緣故。那些曾經迫害為難過義父的人,如今還有誰活在世上?還有義母大人,為親族雪恨,不惜夫妻情斷,這是何等地剛烈果決,可是在那之前,不也曾在義父面前委曲求全麼?青萍,你的性子一向偏激。我是你的姐姐,自然心中清楚,只是我們姐妹一向不與外人往來,也就沒有放在心上,這都是姐姐的錯,沒有好好教導你什麼是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更沒有告訴你忍辱負重和苟且偷生有什麼不同。若是你當真這樣死了。就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無顏去見義父義母。答應姐姐,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你都要活下來,你一身繫著三條性命,豈能不珍之重之?」青萍連連點頭,滾滾珠淚早已將綠綺的衣襟浸透,卻是說不出半個字來,見她如此悲切緊張,綠綺反而越發憂心忡忡,惟恐青萍傷了身子,連忙小聲勸慰,直到青萍漸漸止住哭泣。

    屋舍之外,楊寧和平煙遙遙而立,雖然距離尚遠,但是以他們兩人的修為,不僅可以將雙絕的一言一語都聽在耳中,就連她們的一舉一動也都恍若目睹。楊寧目中透出溫柔至極地神色,絲絲縷縷的溫暖讓他冰冷得宛若冰雕一般的面容有了融化的跡象,平煙心中千回百轉,終於輕輕一歎,黯然道:「子靜,你當真要瞞著她麼?」

    楊寧沉默了半晌,眼底深處漸漸湧現層層陰蠡,面上露出決絕的神色,斷然道:「自然要瞞著,青萍地性子我知道,若是廖前輩能夠保住她和孩兒的性命,又能讓我們的孩兒平安康健,她或者還肯委曲求全,若是她知道真相,首先是絕對不肯生下孩兒,讓我們的骨肉生來劇毒纏身,纏綿病榻,受盡苦楚,其次是絕對不肯犧牲孩兒地性命換取自身的平安,以她倔強的性子,一定是寧肯立時死了,也不會接受仇敵的援手,只有瞞著她不讓她知道,才能讓她全力配合廖前輩解毒。」

    平煙聞言默然,猶豫了片刻繼續說道:「青萍小姐性情剛烈,我素來都有耳聞,若是日後她知道你隱瞞真相,只怕不肯原諒你,與其你們夫妻他日生出嫌隙,還不如現在就坦誠相告,青萍小姐與你情比金堅,生死不負,總不能為了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便不顧及你們夫妻二人的生死,更何況還有綠綺小姐諄諄善誘,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楊寧心知平煙說的是金玉良言,青萍地性子他瞭若指掌,外柔內剛,最恨別人欺騙自己,若是日後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只怕是一生一世都不肯原諒自己,可是他卻不能如平煙所說一般坦誠不諱,只因他不能容許有半分失去青萍的可能,只要隱瞞青萍如何解毒的真相,只要青萍身上的相思絕毒徹底解除,即便是失去了兩人的骨肉,即便是一生一世再也沒有子嗣,即便是青萍終生都不肯原諒自己,他也無怨無悔,只要能夠看到青萍健康平安地活在世上,他就心滿意足。想到此處,楊寧的面容上不知不覺地浮現出一縷笑容,若是旁人看見,多半只覺得這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惟有平煙,卻從那陽光一般燦爛地笑容中看到無限地悲愴淒涼,一聲長歎,平煙終於放棄勸說楊寧的努力,暗自發下誓言,無論如何都要成全楊寧地心願。護送青萍到大鮮卑山擎天宮,徹底解除青萍身上的相思絕毒,在平煙地心底,第一次完全淡忘了成為翠湖宗主的執念。

    老古站在院門處,怔怔望著那兩個並肩而立的身影,一個婀娜多姿,一個挺直如松,同樣的脫俗出塵。同樣的冰冷高傲,這一男一女,雖然還是如此年輕,卻已經是四大宗師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當真令人又羨又妒,更讓老古心中震撼的是,楊寧和平煙之間的距離居然只有半尺之遙。

    每一個修習過上乘武功地人,對於距離都有著非同尋常的重視。隨著武功的修為增進,這個距離也會漸漸縮短,饒是如此,一旦有人侵入這段距離之內,都會令其生出戒備警惕之心。除非是極其親密信任之人,是沒有人會容許其他人隨便近身的,這對年輕男女,出身於世代為敵的宗派。彼此之間有著不能化解的仇恨,可是在這一刻,老古卻能夠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那種若有若無的張力,那種絕無僅有的信任和倚重。

    功聚於足,老古故意放重了腳步,以便提醒兩人自己地到來,走到兩人背後丈許距離的位置,正想繼續前進。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撲面而立,直覺汗毛倒豎,老古不得不停住了腳步,躬身一揖,冷淡而恭敬地道:「平仙子,帝尊,主上命我來轉告兩位一個消息。」

    楊寧並未回頭,冷漠疏離的氣息流露出拒絕的意味。似乎對老古帶來地消息絲毫不感興趣。平煙卻畢竟多幾分世故,轉過身來含笑問道:「廖前輩特意令古老前來相告。想必應該是一個好消息吧?」

    老古微笑道:「正是如此,平仙子想必也聽說過江寧唐家的水軍在赤壁旦夕枕戈,巴陵郡一夕數驚,雖然滇王殿下維護之心甚為堅定,但是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岳陽實在不便於青萍小姐將養身體,若是想要離開岳陽,暫避刀兵,別說青萍小姐現在體質荏弱,不便移動,即便是能夠離開,連累了滇王殿下,只怕帝尊子和青萍小姐也不能全然安心吧?不過就在片刻之前,老奴得到了訊報,江寧唐家已經退兵,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主上聞知之後十分歡喜,命我即刻稟報兩位知曉。」

    平煙聞言卻沒有半分喜色,眉宇間反而露出凝重之色,雖然對世俗紛爭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她卻明白,以唐家這樣的地位勢力,出兵固然不會是輕而易舉地事,然而一旦已經出兵,偃旗息鼓更是難如登天,是什麼力量迫使在朝野地位顯貴的越國公改弦更張的呢?想到此處,不禁沉默無語,老古並沒有立刻離開,肅手立在門邊,彷彿待命的僕役一般,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默漸漸籠罩在三人之間

    對這樣的沉默越發覺得不耐煩,聽到屋中的哭泣聲漸若未聞,楊寧一揮手,舉步向屋舍走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之後,老古才感覺到一直籠罩在自己身上地威壓漸漸消散,不禁長長出了一口氣,瞥見平煙若有所覺的目光,不禁自失地一笑,恭謹地道:「帝尊威嚴天生,老奴失態了,不知道平仙子還有什麼吩咐?」

    平煙目光流轉,雖然心中有無限疑問,但是她終究對世事漠不關心,只是客氣地道:「多謝古老告訴我們這個好消息,能夠不動刀兵,總是一件好事,請問這裡可有客舍,平煙要在這裡叨擾幾日了。」

    老古早有準備,微笑道:「主上已經安排妥當,在後面為仙子準備了一座客院,那座客院外面就是巷道,有角門可以通行,不知道是否合乎仙子的心意。」

    平煙明白,廖水清安排那樣一座近乎獨立的院落,實則是為了方便自己與師門聯絡,如果自己想要聯絡的話,雖然憑著自己的武功,即便是深溝高壘也不能起任何阻礙作用,更何況是尋常牆垣,但是這座角門卻是表明了廖水清的心意,心中千回百轉,卻沒有多說什麼,在僕役的引領下走向了那座偏遠地客院。

    剛剛走進客院,平煙便感受到了熟悉地氣息,暗暗歎了口氣,揮退了所有僕役,她站定腳步,冷然道:「顏師妹,既然已經到了,就不必藏頭縮尾了。」

    一聲幽幽長歎響起,音線縹緲,仿若從四面八方傳來,顏紫霜身著白色儒裝,從屋後緩緩踱出,眉宇間顯出悒鬱之色,望向平煙的目光更是帶著幾分惆悵,在平煙對面站定,她肅然道:「平師姐可知道,就在三日之前,燕王世子羅承玉親頒軍令,幽冀鐵騎地左右兩翼已經分別進入了濟北、北海兩郡,中軍雖然引而不發,但是一朝鐵臂合圍,中軍便要攻入齊郡,天下大亂的端倪已現,我翠湖多年來的努力已經化為烏有,如今朝廷已經派出豫王殿下為使令親赴信都,謀求罷兵休戰,只是燕王世子心志甚堅,只恐豫王殿下將要無功而返,當此之時,師姐難道要蒙昧於個人恩義,全然不顧天下蒼生的禍福生死,護送魔帝劍絕離開中土麼?」

    平煙神色倏然不動,漠然道:「原來是青州有變,這就難怪唐家要被迫從赤壁退兵了,即便以唐家蒸蒸日上的聲勢,也知道不能兩面樹敵,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殺子之仇也不能顧及了,不過你們不是早就考慮到燕藩起兵的可能了麼,怎麼事到臨頭仍是這般驚慌失措。」

    顏紫霜眉宇間透出冷峻之色,肅然道:「我們對燕藩的監視從未有過放鬆,論情論理,現在都不是最好的謀逆時機,羅承玉尚未正式繼承王位,幽冀的兵權也沒有完全落入他手中,事實上這一次出動的鐵騎多半是近年來訓練的新軍,幽冀的主力仍在左右將軍的控制下,並未進入青州,這一次出兵,應該只是信都私下的舉動,所以我們才會忽略了種種跡象。只是見微知著,那羅承玉尚未掌握大權,便已經如此狂悖好戰,一旦手握重兵,豈能安分度日,小妹即將北上與豫王殿下會合,希望能夠消洱這一場兵燹,師姐可願助小妹一臂之力,或者還可沿著平師伯舊日的行程遨遊一番,不知道師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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