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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胡風夜月 第一章 絕處逢生(二) 文 / 隨波逐流

    第一章絕處逢生(二)

    京飛羽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岸邊,將兩人的舉動盡皆看在眼裡,不禁歎息道:「好一個褚老大,好一個雷劍雲,統領大人倒是小看他們了,咱們也走吧。」兩個駕船的漢子皆是漁夫打扮,相貌卻甚是驃悍,聞言互望一眼,隨即齊聲應諾,既然駕舟向湖心駛去,他們乘坐的不過是尋常漁船,比起褚老大和雷劍雲乘坐的快艇速度相差甚遠,初時還能看見帆影,不過片刻,眼前便只剩下雲天茫茫,無處搜尋快艇的蹤跡。

    京飛羽卻也不焦急,只令漁船從容前行,大約走了十餘里水程,一艘燈火通明的畫舫迎面而來,半開半闔的舷窗裡隱隱傳來笙簫管竹的柔美曲調,燈火通明中只見人影綽綽,卻原來是湖上妓家的花舫,雖然滇王與唐家正在赤壁對峙,卻依舊擋不住尋花問柳的客人,當此欲亂未亂之世,但凡有些銀兩,多半也是情願醉生夢死,懶得買田買地,誰不知道一旦干戈再起,便縱有千萬家財,也是瞬息化為塵土,這樣的時勢,做個守財奴又有什麼意思呢?

    漁船與畫舫越來越近,兩船擦肩而過之際,京飛羽已經藉著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掠上那艘畫舫,足尖在船尾的甲板上輕輕一點,便從一扇半開的窗子鑽了進去,這是一間陳設華麗的艙房,中央擺著一張圓桌,上面的酒菜仍有餘溫,一個黑衣人負手而立,正在端詳艙壁上懸著的一幅青綠山水,船艙一角,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正垂首撥弄著手中的琵琶,流水一般的音符從纖纖十指下流淌出來,。

    京飛羽的目光在少女身上打了一個轉,略一猶疑。見黑衣人似乎沒有讓她出去的打算,便單膝下拜道:「大人,已經得到消息,子靜公子和青萍小姐有可能在噬人礁,屬下即刻便要去那裡與眾人會合,如果當真找到了他們,屬下應該如何處置,還請大人明示!」

    黑衣人並不回頭。只是淡淡道:「我不是已經交待過了麼,要你盡全力找到他們兩個人,再護送他們去見廖先生求醫,你可是還有什麼疑問?」

    京飛羽躊躇了半晌,終於咬牙道:「統領大人,屬下雖然是大人親自引領加入燕山衛宇組地,對世子殿下亦是忠心耿耿,這些年來屬下奉命投入天羽盟臥底。好不容易才收攏了這樣一支親信水軍,殿下的意旨原本是要屬下在黃河之上訓練水軍,為我軍他日南下做好準備,可是如今卻令我等冒險潛入洞庭湖,只為了尋找魔帝劍絕的蹤跡。一旦事了,不論成與不成,屬下等北歸之路,都會面臨重重險阻。屬下並不怕死,只是屬下不甘心,綠綺小姐雖然是殿下的心上人,但是殿下難道就可以因此毫不顧惜京某和手下兄弟的性命麼?」

    那黑衣人正是燕山衛統領西門凜,世人都以為他此刻正在幽冀,卻無人知道他兼程南下已經有數日之久,聽到京飛羽的質問,他溫文爾雅的面容上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語氣卻是冷淡如昔,緩緩道:「這是殿下地鈞令,你若有異議,日後回到信都,在世子殿下面前自然可以進諫,如今卻容不得你有任何不滿,如果你想抗命,卻也不難。交出隨身令牌。你便不再是燕山衛宇組之人,想要調遣幽冀水軍統領聽用。除了鳳台閣青龍司的調兵文書之外,還需有左將軍的印鑒,兩者缺一不可,本座雖然帶來了殿下手令,卻無左將軍印鑒,於法有礙,眼前歧路,端看你如何抉擇了。」

    京飛羽聞言心中巨震,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腰間的荷包,那裡面是一塊燕山紅玉的信物令牌,擁有它已經整整十年,這塊玉牌早已經和自己的骨血相連,別說將它繳回,哪怕是分離片刻,他都會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一片,怔忡了片刻,他垂首道:「屬下知罪,不該置疑上命,噬人礁那邊不好去得太遲,屬下這就去了,雖然褚老大也沒有什麼可以拿出手的證據,但是統領大人不是也說過,此人與子靜公子之間有某種不可言傳地牽絆,想必他的猜測應該有幾分把握的。」

    西門凜見京飛羽已經服軟,思及還需用他掌管水軍,便也任由他轉移話題,揮,噬人礁凶險無比,當日西南郡司的明司馬在世之時,曾經幾度闖入噬人礁,想要在那裡安插秘舵,卻都是鎩羽而歸,據他所說,礁島四周的那一片水域堪稱絕地,切不可輕身犯險,殿下還在信都等你回去主持建立水軍地諸般事宜呢。」

    京飛羽心中百味雜陳,起身抱拳一揖,反手推開窗子便躍了出去,送他前來的漁船雖然早已消失不見,一艘黑色的快艇卻不知何時跟在花舫左近,船上一片黑暗,並沒有懸起桅燈,船行並無聲息,宛若鬼魅一般輕悄,京飛羽飄落在船頭上,點塵不驚,身形剛剛站定,那艘快艇便陡然加速,轉瞬間便將這艘悠然前行的花舫遠遠拋在了後面,在水面上劃過一個半圓,轉向噬人礁地方向疾馳而去。

    夜深沉,人悄靜,京飛羽激怒欲狂的心靈在廣袤的黑暗中漸漸沉寂下來,一聲輕歎之後,他斷然道:「起追魂燈!」駕馭快艇的幾個漢子對望一眼,面上同時顯出興奮的光芒,隨著京飛羽一聲令下,璀璨如星辰的藍色桅燈冉冉升起,光芒流轉,燦如星辰,清冷雪亮的燈光灑落在快艇周圍數丈方圓的水面,幾乎可以洞徹湖底地魚蝦。這一盞桅燈剛剛點燃,沉沉夜色之中,便驚醒了一艘艘快艇漁舟,從沙洲邊,從蘆葦叢中,從湖心深處,飛一般地匯聚而來,一到京飛羽坐舟近前,這些船隻便也蕭規曹隨,一盞盞藍色的桅燈在深夜中相繼點燃,連綴如珠,匯聚成河,天上人間。相映生輝。

    京飛羽仰望蒼穹,眸光凌厲如劍,選在此時暴露身份,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一旦到了噬人礁,諸方勢力雲集,自己和屬下兄弟就不可避免地出現在人前,既然如此。何必還要躲躲藏藏,不如光明正大地亮出自己的旗號,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京飛羽就在洞庭,惟其如此,才能威懾水上群雄,在事了之後揚長而去,反之。如果藏頭縮尾,只怕迎來的就是群起而攻之了。見所有的屬下都已經集結,京飛羽傳令啟程,幾十艘大小船隻結成陣勢,向噬人礁方向疾馳而去。燈光如海,氣勢如虹,足令千軍辟易,當者披靡。

    這一片藍色的桅燈光芒雖然清冷。其中地意味卻是駭人聽聞,一片沙洲之上,十幾個漁父裝束地漢子圍著一堆篝火,正在喝酒說笑,其中一人無意抬頭,遙遙瞥見一片藍色地光芒,剛剛灌下的一口烈酒全部嗆了出來,他顫抖著伸手指向湖心。驚呼道:「追魂燈重現了!」

    那些漢子順著他地目光看去,果然看見了那一片劃破夜空的藍色光芒,有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有的跌落了手中地酒葫蘆,更多的則是抖索不已,藍色追魂燈,昔日江水之上,六大寇之首天羽盟於夜間行劫之時。便懸掛藍燈為記。所到之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群雄俯首。

    這一干人等都是君山幫的幫眾,今次滇王吳衡下令在湖中搜尋魔帝劍絕的蹤跡,君山幫既然在滇王轄境,自然也需要聽命行事,只是不知為何,君山幫主上官壽對此事並不熱衷,只是命幫眾自行尋找,並未派遣心腹指揮督導。這些普通幫眾都是窮苦出身,每日為了衣食奔波,哪有閒心去找什麼魔帝劍絕,即便找到了人,滇王有所賞賜,到了自己手中的時候多半也只剩的殘羹冷飯,再說傳聞中魔帝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如果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他老人家,落得一個身首異處,多半也沒有人替自己含冤,誰也不想無端丟了性命,既然上面那些舵主堂主都不催促,他們也就陽奉陰違,白天在湖上閒遊,晚上聚眾飲酒,只要熬過這幾日,就可以雲淡風輕。

    只是這些人卻萬萬想不到,會在湖上見到天羽盟的追魂燈,雖然君山幫雄踞洞庭,卻與六大寇那般級數的水賊無法相提並論,若論財勢,自然是君山幫略勝,若論武力強盛,卻是六大寇佔先,它雖然也擁有一支水軍,實力甚至不在洞庭水軍之下,但是這支水軍不過能夠在洞庭湖威懾一下漁民湖匪,保護一下君山幫地鹽道、漁船而已,若想真刀真槍地血戰一場,還要看江陵、江夏和岳陽的水陸守軍答不答允,

    這樣一支很少經過實戰考驗的力量,自然無法和六大寇這般百戰劫餘的水賊對抗,永和五年,滇王吳衡趁宮變之機襲取巴陵郡,江寧唐家大敗,八百里洞庭風雲激變,六大寇趁火打劫,大肆劫掠洞庭周邊郡縣,其間天羽盟的藍色追魂燈,便是閻王帖子,見者聞風喪膽。雖然事過境遷,六大寇業已煙消雲散,但是對於這些土生土長在洞庭地漢子來說,卻是記憶猶新,永世難忘。眾人面面相覷,直到藍色的燈光消失在視力範圍之外,突然一起爭先恐後地向湖邊跑去,上了幾條橫在沙洲邊緣的漁船,不顧一切地奔逃而去。

    與此同時,那一艘背道而馳的花舫上,西門凜狀似若無其事,一邊飲酒,一邊聽著那青衣少女彈奏琵琶,意態悠然,與之截然相反,那不時偷眼看向西門凜地青衣少女背心處卻早已被冷汗浸透,她雖然是個小小歌女,卻也知道自己今天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什麼是殺人滅口,什麼是斬草除根,混跡風塵的她早已聽過見過。為了逃避那可怕的命運,她不敢流露出一絲恐懼,只是全心全意地彈奏琵琶,不敢有半點差錯,只盼那黑衣人將自己視為路柳牆花,完全無視,唯其如此,才有可能因著輕蔑放過自己一條生路。或者是心裡太過緊張的緣故,不知不覺中,她手上的勁道開始失去了控制,彈出的音調也變得高亢淒厲,就如她絕望的心聲,西門凜劍眉微挑,略帶不滿地看過來。青衣少女瞥見他地神情,心中愈發驚慌,手下一亂,一聲裂帛,琵琶弦斷。青衣少女如聆驚雷,清秀娟麗的花容瞬即失去了血色,正在惶恐不安之際,只覺眼前光芒一黯。她怔怔抬起頭來,那黑衣客人已經站在身前,他高大地身軀遮住了艙中的燈光,一片陰影籠罩在端正溫文的面容上,唇邊帶著一縷原本是可以令人安心的笑容,看在少女眼中卻如鬼怪般猙獰,尤其是那一雙眸子,燦如星辰。冷若冰霜,宛如利劍一般切割著少女的心靈。青衣少女眼中透出哀求之色,滴滴清淚順著臉頰淌落,那黑衣人卻是毫不動容,雙眸中漸漸放射出奇異的光芒。青衣少女只覺頭暈目眩,陣陣黑暗而來,一聲呻吟剛剛逸出咽喉,便徹底消散。

    酒闌人散。當風韻猶存地中年鴇母發覺艙房之中地客人早已經不告而別,只留下一個昏迷不醒地少女歌伎,還有桌上地一錠金子的時候,面上漏出一縷驚詫,喚醒那少女詢問,卻不知為何,那青衣少女言辭混亂,對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全然沒有了記憶。那中年鴇母脂粉掩蓋下的秀麗容顏閃過譏誚之色。眼中緩緩閃現奇異的光芒,那青衣少女神色初時依舊茫然,未幾,一雙秀目漸漸清澈如水,方才發生的一切重新浮現在腦海裡,待那少女將經過稟明,那中年鴇母眼中光芒變幻,良久才交待那少女休息。自己卻匆匆走到了另一間艙房。

    或許是心中慌忙。那中年鴇母未及叩門便直闖而入,艙中一對相依相偎。如膠似漆的男女驀然分開身形,那素衣女子滿面通紅,轉過身去整理衣裳,那衣著華貴英俊男子卻是毫無窘色,坦然笑道:「翠娘,什麼事這麼急,也不通稟一聲?」

    翠娘自知魯莽,連忙賠笑告罪,這才將那青衣少女所說地情形詳細稟明,那素衣女子已經恢復了平靜,蹙眉道:「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西門凜居然跑到我們**宗在洞庭的秘舵,那樣隱秘的事情居然當著陪酒的歌伎說了出來,事後又只用那半吊子地《攝魂奪魄》消去那丫頭的記憶,如果堂堂的燕山衛統領真是如此粗率大意,這些年來我們春水堂也不會在他手上吃那麼多虧了,翠娘,你是不是漏出了什麼破綻給人發覺了,才讓這廝跑到這裡欲蓋彌彰,這番話我可是一點不信,冥,你說呢?」

    那英俊男子含笑看了一眼誠惶誠恐的翠娘,淡淡道:「素華,這番話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京飛羽居然是燕山衛宇組派到江南地秘諜,這消息一旦傳揚出去,不僅六大寇餘孽會心中耿耿,只怕他那些親信屬下也會離心離德,更何況還有羅承玉為了兒女之私強令屬下赴險的事,一旦洩露出去,對燕王世子的威信影響頗大,不管西門凜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些消息我們也不能浪費,過些時候慢慢放出風聲去,對我們總是有益無害。」

    素衣女子想了想,欣然道:「正是如此,對了,他們不是說帝尊和劍絕有可能在噬人礁麼,我們要不要插手此事。新亭之變後,唐家上下對我們都有芥蒂,無論如何武道宗和光明宗、**宗都是聖門一脈,也難怪越國公和老夫人生疑,這一次派你追緝帝尊和劍絕,只怕也是考驗我們的意思。一直到現在也沒有見到半點成效,想必越國公心中十分不滿,如果帝尊果然在噬人礁,我們不如去看看,即便沒有可能得手,也可以渾水摸魚一番,如若不然,只怕將來難免遭受杯葛,你的意思呢?」

    英俊男子搖頭道:「想要報殺子之仇的是越國公,與我們有什麼相干,帝尊乃是聖門的榮耀,只要不危及我們的大業,師某倒是很願意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地。其實新亭這件事對我們也有好處,禍兮福所倚,唐家嫡出三子,只有唐伯山最是陰沉難測,現在他慘死在帝尊手上,唐家這一片基業,遲早要落到唐仲海身上,想要控制此人,對你我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縱然現在受些打壓,也是利多於弊。如果現在能夠見到帝尊,師某倒要好好感謝一番,縱然他當真在噬人礁,我也不願去打擾,相思絕毒,無藥可救,我是不信有人能夠為劍絕解毒的,與其輾轉求生,倒不如讓他們兩人平平安安渡過最後一段時光吧。」

    素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歎息道:「世間男子,盡多薄倖,若有人能夠像帝尊一般,為我血洗金陵,素華縱然即刻死了,也是心甘情願,想必那劍絕,也是如此想法吧?」

    英俊男子心中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來,雖然知道素衣女子是在嗔怪自己坐擁右抱,卻也只得沉默不語,不知不覺中,心頭漸漸浮現出妻子的倩影,驟然失去了兩個兄弟,闔府上下,只怕除了岳父母之外,也只有這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才當真為此悲痛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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