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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天下敵手 第四章 恩怨分明(三) 文 / 隨波逐流

    第四章恩怨分明(三)

    即使以吳澄的修養,此刻也不禁又急又怒,揚聲道:「你們這兩個蠢才,到了這個時候,怎地還是如此固執?金陵之事,吳某自始至終都看在眼裡,青萍被擄受困,固然是有人刻意而為,但是你們兩人的膽大包天,恐怕也是前因。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你們若是並轡江湖,形影不離,誰又敢公然向聖門武帝和劍絕動手,可是你們卻偏偏要到金陵這樣的風尖浪口裡廝混,錦帆會雖然有功於你們二人,卻畢竟是盜匪強梁,何勞你們二人如此費心,不僅代為銷贓,還要夜闖石頭城,助錦帆會破關而出,若非世子殿下連番秘囑,此事又是合則兩利,本座絕對不會允許練無痕出手相助。青萍被擄之後,若是子靜你好生處理,不以強勢壓人,未必沒有完璧歸趙的希望,可是你這小子囂張跋扈,迫得人人和你作對,這才有新亭鏖戰的慘禍,雖然被你救出了青萍,卻將天下群雄徹底得罪,就連本座也不得不公然和你為敵,如此行事當真是愚不可及,你一人就是渾身是鐵,難道還能和整個天下對抗麼?若僅只如此也還罷了,雖然過程中犯了不少錯誤,卻也昭顯了聖門武帝的凜然神威,新亭一戰之後,只怕再無人敢和你公然作對,歷代武帝雖然都是驚才絕艷之輩,也未必能夠有你今日的成就。可是今日之事,你們兩人卻是大錯特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可輕易毀棄,但有一線希望,就不能輕易放棄,若是天下人個個都像你們二人一般,稍遇挫折便尋死覓活。哪還有如今的大好河山?周文王曾經被囚羌裡,卻不忘興周滅紂之志;越王勾踐屈身為敵人奴僕,卻是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於滅吳稱霸;齊國孫臏,為師兄龐涓所害,臏足黔面。只有裝瘋賣傻,才逃脫大難,一旦時機到來,卻能圍魏救趙,挫敵鋒銳,馬陵一戰,更是用減灶之計,大破魏軍;淮陰韓信。甘受胯下之辱,漢主拜將之後,拔魏趙,定燕齊,垓下一戰。十面埋伏,逼死霸王項羽,這都是前賢的所作所為,若沒有先前的忍辱負重。豈有日後的意氣風發,剛強易折的道理你們難道真的不明白麼?」

    他這番長篇大論,什麼文王勾踐,孫臏韓信,宛若東風馬耳,楊寧是有聽沒有懂,但是其中含義卻也明白了七八成,他不擅言詞。只是冷冷一笑,漠然道:「先生昔日曾言,若是子靜看不破身外迷障,不如秉承本心行事,在下思來想去,都覺得十分有理,世事紛擾,猶如雲煙蔽眼。恩怨交纏。更像一團亂麻,難解難分。與其糾纏其中,不得解脫,不如劍指本心,斬斷因緣。相思絕毒,無藥可救,縱然有『長相思』,也是治標而不治本,先生說了這許多話,不過是想讓姐姐多受幾日苦,若是姐姐答應,我便日日陪她煎熬,若是姐姐不肯,先生也不必再浪費唇舌。」

    被楊寧三言兩語堵了回來,吳澄卻是毫不氣餒,這番話本來勸得就是青萍,他心裡有數,只要青萍肯冒險一試,楊寧是絕對不會阻止地,所以黯淡無神的一雙眸子早已經轉向了青萍的方向,面上露出希翼的神色,只盼這個剛烈固執的小女子能夠貪戀生命。

    青萍卻是冷冷一笑,從容道:「先生說的這些人,除了孫臏之外,不是霸主就是梟雄,為了權勢基業,自然肯忍辱負重,先生要我效仿這些人,豈不是太高看了我尹青萍。那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人人道他仁義,我卻說他虛偽,若非時機不到,顧念清名,只怕他也不會以服事殷了,日後的殷商天下,還不是被武王所奪,三國時候,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別人勸他稱帝,他不也是說要做周文王麼,由古至今,最是假仁假義的只怕就是這位周文王了。越王勾踐就更不必提了,大丈夫敗則敗矣,豈能卑躬屈膝,屈事仇人,臥薪嘗膽倒是有幾分志氣,只可惜大事一成便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只見吳越寸許江山,不見中原繁華錦繡,鼠目寸光,一代霸主之稱真是名不副實。那韓信更是可笑,自己功高震主,卻不知警惕,埋下禍根而不自知,其實不管他是自立為王,與劉項三分天下,還是拱手讓出兵權,效仿留侯張良,以全君臣之義,都好過這般蛇鼠兩端,以致身死長樂,為天下人所笑。這樣地先賢,我雖是女子,卻還真看不起他們呢。」

    吳澄搖頭苦笑道:「好,好,想不到小姐竟有如此奇思妙想,那孫臏又如何呢?」

    青萍目中閃過一縷敬佩的光芒,揚聲道:「孫臏我自是十分敬重的,忍辱偷生,報復大仇,一旦事了,便歸隱田園,笑對風雲,恩怨分明,不戀權勢,那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當真令人羨煞。」

    吳澄面上露出喜色,連忙道:「青萍既然也十分敬佩孫臏,為何不肯稍作忍耐,墨玉的功效再配合數種靈藥,讓小姐支撐到『長相思』煉製成功的那一天還是有三分把握的,」

    青萍淡淡一笑,道:「先生也太著急了,我的話還未說完,孫臏雖然值得敬重,但是青萍心中卻還有三個更加值得敬重地先賢,魯仲連義不帝秦,高漸離擊築而歌,齊田橫刎頸而死,青萍雖是女子,卻也知道什麼是寧死不辱,不畏強權。如今天下雖然是楊家的,燕王世子卻是虎視天下,一旦時機到來,燕雲鐵騎就要橫掃**,其勢不可綰,猶如戰國強秦,一旦席捲天下,勢必要蕩平諸侯,靖平宇內,又如漢室初立,青萍雖然不才,也不肯屈膝相事,別說相思之毒無解,就是先生如今就有解藥,可以令青萍恢復如初,我也是萬萬不能領受閣下的恩情的。」

    吳澄雖然心機深沉,到了此時也不覺大怒。語氣僵冷地道:「青萍小姐實是誤解了世子殿下與本座的一片苦心,在下可以指天為誓,殿下對兩位並無惡意,即使能夠煉製出『長相思』,也絕對不會以此來要挾兩位,如若有違,子靜可以取了吳某地性命以儆傚尤。眼下你雖然身中劇毒,卻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更何況本座聽說青萍小姐實則知道那明月的身份,只要說給本座知道,傳令大江南北,一定能夠將那賤婢生擒活捉,到時候若能尋得一些『長相思』解藥,你生存的希望又增了三分,只是你們兩人一定要放下心防,與本座精誠合作。若是再這樣固執下去,你地性命必定不保,姑且不說生離死別之痛,難道你們兩人就忍心看著親痛仇快麼?」

    青萍抬起頭來,冷笑道:「子靜父母亡故。飄零江湖,無兄無弟,無親無故,青萍也不過只有一個姐姐。我們若是死了,歡欣雀躍者數不勝數,悲傷哀痛者只怕是寥寥無幾,更與幽冀上下毫不相干,先生又何需貓哭耗子假慈悲呢?至於那明月地身份,我的確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人無信而不立,我雖無尾生抱柱之志。也懂得什麼是季布千金一諾,不論先生是想將那賤婢收為己用,還是當真想為小女子報仇,都已無關緊要,天道好還,我縱然身在九泉,也會笑看她的下場,若是先生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姐弟這就告辭了。也免得讓別人懷疑子靜與幽冀勾結,壞了你們的聲名。」

    楊寧自始至終雖是默然不語。眼底卻透出幾分悲涼,尤其是青萍說到「無兄無弟」那一句話時,眸光又黯淡了幾分,緊緊握住青萍輕輕顫抖的纖手,入手只覺一片冰涼,他明白青萍是在替自己不平,卻終究不願將自己的軟弱顯著人前,青萍話音剛落,他便寒聲道:「先生不必相勸了,你若還想知道明月地身份,便自己去查吧,何必要用這樣渺茫地希望來欺騙我們。」

    吳澄聞言一滯,心中千回百轉,卻終是不能說出一定可以挽救青萍的性命的承諾,事實上,他就連一成把握都沒有,相思之毒若是輕易能解,也不會是兩大絕毒之一了,更何況明月昔日對青萍說過的話,他也已經從別的渠道得知,哪怕只有三分是真,青萍的性命也是譬如朝露,時日無多,心中千回百轉,只得一聲長歎,別過臉去。

    看到吳澄如此,楊寧心中的最後一線希望才徹底湮沒,說來也奇怪,他心裡沒有一絲難過,反而越發清冷平靜,宛若古井無波,似乎即將逝去地不是自己地愛侶,牽起青萍地手,他釋然微笑道:「姐姐,我們走吧,少了一粒解藥,可就是少了三天的時光呢。」

    青萍抬頭看去,只覺這個和自己情同骨肉,愛比金堅地少年地一雙鳳目越發清澈明晰,原本冰冷的眸光此刻卻透出絲絲暖意,彷彿要將自己融化在裡面一樣,不禁俏臉一紅,拉著楊寧向帳外走去,雖是一言不發,唇邊卻笑意嫣然。

    兩人剛要出賬,身後卻傳來吳澄黯然的語聲道:「吳某在此恭候之前,曾經得到滇王殿下傳書,托在下轉告子靜幾句話,新亭之戰,荊南將軍段越擅自出手,有違南寧法度,滇王殿下已經給予嚴懲,請子靜看在他的份上,不要記恨此事。」

    楊寧足下一頓,不禁陷入沉思,他雖然不諳世事,經過這些時日地歷練,卻也明白吳衡當日的不得已,姑且不說他原本就殺了滇王麾下許多武士,得罪吳衡在先,只為了燕滇兩藩的和睦,吳衡就不能不將自己交給西門凜。這原本就無可厚非,更何況吳衡還救了他和平煙的性命,更是親自指點他刀法,可謂有恩無怨,陰謀陷害自己的又是西門凜和師冥,與吳衡並無半點關係,以楊寧恩怨分明的性子,自然不會對吳衡心存怨恨,只是段越在新亭悍然向他出手,楊寧心中早有芥蒂,一時間難以做出決定。

    見楊寧默然不語,吳澄心中微微苦笑,旁觀者清,比起心無城府的楊寧,他更明白滇王吳衡為什麼要通過自己轉圜一二,只因即便楊寧心存善念,段越卻未必肯善罷甘休,若是不能得到楊寧的諒解,只怕日後遲早會生出事端。

    楊寧和段越地矛盾起因於聽濤閣的屠殺和地牢中那次鞭刑,都是兩人難以忘懷的舊事,雖然得滇王調解,楊寧早已放棄了報復之心,段越對楊寧也頗有幾分敬佩,卻終究是心結難消,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旦雙方再起衝突,就難免舊事重提。其實如果當日吳澄將楊寧留在岳陽,天長日久,雙方或者會化敵為友,只可惜沒過多久楊寧就被西門凜帶走了。若是楊寧在西門凜手中吃了什麼苦頭,段越或者還會生出憐憫之心,繼而漸漸淡忘昔日的仇怨,卻偏偏赤壁一戰的結果是幽冀、江寧雙雙鎩羽,楊寧打開金鎖走蛟龍,恢復了自由,魔帝威名聲震天下,即使段越再是大度也難免心生妒忌,更何況段越是南寧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怎能甘心仰望這個曾經殺死自己同袍的兇手呢?

    還有就是楊寧在金陵的行事顯得過分囂張跋扈,也令段越心存忌憚,若非如此,在新亭段越也不會斷然參與圍攻,甚至不惜以眾凌寡,這固然有舊恨難填地緣故,卻也有想為滇王免除後患地心思。偏偏楊寧為了取勝,屢次從武功稍弱的段越處突破,不僅將段越重傷,還迫得他臨陣退縮,生理心理雙雙受到重擊,對於一個青年來說,是極為慘重地教訓。經此一事,雙方僅剩的好感也已經煙消雲散,只是以滇王吳衡的老謀深算,自然不願意看到心腹愛將和魔帝結下難以化解的梁子,這才托了吳澄從中說項。

    正在吳澄暗自揣測的時候,楊寧終於有了決定,淡淡道:「請先生轉告滇王前輩,救命之恩,早已不復存在,聽濤閣所欠的情分,也被那一頓皮鞭抵消,段越對本尊的冒犯,我看在滇王前輩不吝傳授刀法的心意上,就此一筆勾銷,若是日後重逢,是恩是怨,就要看段將軍自己的決定了。」

    見楊寧將恩怨算得清清楚楚,吳澄不禁暗自苦笑,這個少年分明有些睚眥必報的意味,只怕經過今天這次見面,雨中相救的那點情分,也被他一筆勾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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