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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當時明月在 第八章 相對浴紅衣(四) 文 / 隨波逐流

    第八章相對浴紅衣(四)

    成全了一雙佳偶,楊寧和青萍都是心中歡喜,只是眼前卻還有一雙怨侶,兩人對望一眼,目光交錯間已經形成共識,青萍逕自上前一步,先向周雲箐斂衽一禮,微笑道:「周真人,這一次若非你全力相助,我可沒有把握這樣容易解決了喬家,小女子原本應該多多致謝的,只是蔓兒年紀幼小,不知道真人為什麼對她下這樣的毒手呢?」一邊說著,已經伸手要將蔓兒的身體抱走。

    周雲箐神色茫然,下意識地想要收緊手臂,只是肌膚略一相觸,她便感覺到蔓兒的身軀雖然柔軟如故,卻是漸漸開始冰冷,胸口更是早已經沒有了起伏,這也難怪,雖然事到臨頭,她沒有忍心折斷蔓兒的頸骨,卻依舊用了重手法點了小女孩腦後的鳳府穴,便是一流高手也禁不住這樣一指,更何況一個尚未成人的小女孩呢?

    一想起自己竟然在狂怒憤恨下殺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周雲箐便覺無地自容,只得鬆開手臂,任由青萍將蔓兒抱走,不過她性子倔強,心中雖然已經是愧悔交加,卻一絲也不肯顯露出來,反而冷哼一聲道:「不過是一個孽種,殺之又有何妨!」口中雖然斬釘截鐵,緊握的雙拳掌心卻已經一片血肉模糊。

    顧雲秋聞言便是一陣心痛,以他對周雲箐的瞭解,自然猜到周雲箐並不像表面上這樣強橫,只是目光落到蔓兒蒼白如雪,卻偏偏平靜得宛若安眠的面容上,更覺心如刀割,一口鮮血霎時噴灑在衣襟上,仍覺胸口絞痛非常,彷彿一身真氣都開始激盪起來。正在這時,一隻手掌卻按在了他的背心。一縷冰涼活潑的真氣透體而入,耳邊響起一個冷冽的聲音道:「你的內傷剛剛痊癒,真氣運行還沒有完全穩定,如果再像這樣激動,只怕會有復發的可能,今日過後,你若想一死,那也隨便你。只是若想辜負我一番苦心,死在我姐姐眼前,那是萬萬不能,你若膽敢如此,可別怪我讓你死不瞑目。」

    顧雲秋聽得心中一寒,只覺楊寧地目光彷彿透過自己,落在了周雲箐身上,他寧肯自承負心罪名。也不想周雲箐受到半點傷害,自然更不願周雲箐被自己連累受人戕害,而身後那人的身份,他早已經心知肚明,就連堂堂越國公的世子都被他所殺。還有什麼人是他不敢殺的呢,越想越是心驚,他不敢忽視楊寧的警告,只得勉強自己坐直身形。擺出五心向天的姿勢,物我兩忘,在身後源源湧入的真氣幫助下運氣調息了一個周天,將所有散亂的真氣都收攏到丹田氣海。

    待他睜開雙眼地時候,卻正好聽見青萍用疑惑的語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顧雲秋當真拋棄了你呢?既然令尊不久之後便找到了你,難道周真人便沒有想過顧雲秋有可能是被令尊逼走的麼?」

    顧雲秋心中巨震,剛剛理順的真氣差點再度紊亂起來,幾乎是摒住了氣息仔細去聽周雲箐的回答。

    周雲箐神色瞬息萬變。良久才冷冷道:「我周雲箐雖然算不上什麼人物,又豈會輕易上當受騙,當日我在青城清醒過來之後,痛定思痛之下,也想到有這樣的可能,便用了半年時間,一一追問過曾經有份下山追緝我與那賊子的同門,尤其是和我爹爹同行的兩位師兄。據他們所說。是在鎮上聽說有一個瘋瘋癲癲地女子到處尋找丈夫,這才尋線找到了我。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見過顧雲秋那賊子的面。顧雲秋的武功劍術在我們同輩弟子中數一數二,如果不是我爹爹親自出手,絕無可能將他輕易制住,若是數人聯手圍攻,在我的逼迫下也不可能人人都守口如瓶,我那些師兄妹,還真沒有幾個像顧雲秋那賊子一般心機深沉的。如果當真是我爹爹逼迫他離我而去,這十年來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無論怎麼說,都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顧雲秋背情負義,始亂終棄。」

    說來奇怪,周雲箐在青萍地追問下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原本以為自己會像方才一般憤恨欲狂,可是不知怎麼,說著說著,她竟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或許是已經看到了顧雲秋遭到報應,或許是滿腔情恨終於宣洩了出來,她的語聲透出一種如釋重負地輕鬆,又帶著些許灰心絕望,只覺得這一生似乎都已經結束,再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值得她關心了。

    顧雲秋聽見周雲箐這番話,眸光越發黯淡下去,卻沒有任何辯駁,只是深深凝望著周雲箐的身影,正在這時,燃燒了整整一夜的火堆漸漸開始熄滅,只餘下最後幾根還沒有燃盡的乾柴還在畢剝作響,明滅的火光搖曳不定,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熄滅,此刻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地間星月無光,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大殿之內一片晦暗,那個記憶中明艷如火的女子就在自己的眼前被無盡地黑暗緩緩吞噬,再也看不見一縷倩影,無論自己如何努力地想保護她,卻還是將她傷得體無全膚,絕望之下,顧雲秋慘然一笑,只恨不得立刻死去,偏偏身後那一縷蓄勢待發的凜冽殺機,讓他不敢有絲毫動作,內外交迫之下,當真是生不如死。

    青萍聽周雲箐講了十年前的種種往事,只覺疑團重重,目光忍不住落到了顧雲秋身上,這個男子處境如此窘迫之下,還冒著身份洩漏的危險替周雲箐接下了喬長陵這一戰,怎麼看也不像是背情負義之人,心思一轉,抬頭向楊寧問道:「你說過顧雲秋身上有積年舊傷,可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受的傷麼?」

    她這個問題一出口,被點了穴道卻還能開口說話的宋雲武忍不住冷笑道:「這位小姐,你莫非是將他當成了神仙麼,一個人受了內傷,若是經久不愈,傷勢反覆發作變化,就是扁鵲在世。也沒有辦法準確判斷受傷的時間。」

    青萍柳眉一豎,還未出言叱責,楊寧已經眸光一冷,遙遙一掌虛拍,眾人只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過,宋雲武地半張面孔霎時多了五道指痕,並且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迅速腫脹起來,宋雲武眼眥欲裂。額頭上青筋迸現,咽喉裡面咕咕作響,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淤血來,裡面還夾雜著兩顆斷牙,然後他的面色便由憤怒變成了無比地恐懼。隔空發掌的絕招並沒有將他徹底嚇住,讓他如此驚恐的是楊寧那雙冰寒刺骨的眼睛,這一巴掌如此沉重,若是旁人多半眼中會有怒色或者嘲弄。甚至還會有得意之色,可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發覺楊寧的目光有絲毫波動,始終是無悲無喜,漠然冰冷得宛若亙古不變的蒼穹。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堂堂的左手神劍,青城掌門的愛子,這樣地身份在這個人眼中只怕分文不值。狂妄自大的人若是遇見了真正的天敵。往往會變得無比怯懦,宋雲武再也不敢吐出一個字的抱怨,一聲不吭地低下頭去,避開了那雙彷彿可以透穿自己肺腑的利眼。

    見宋雲武還知道幾分深淺,楊寧冷冷一曬,不再理會他,這才回答青萍的問題道:「顧雲秋是被第九層的降魔功所傷,大約是十年之前。時間偏差不會超過一個月,算來正是周真人所說顧雲秋失蹤的時間。」

    周雲箐聞言面露疑慮之色,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降魔功是青城不傳絕學,青城上下在十年前能夠將降魔功練到第九層地只有掌門一人,只是直到我清醒兩月之後,掌門人才破關而出,在那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人用第九層降魔功重傷了顧雲秋。莫非是掌門知道了那件事情之後下山尋到顧雲秋。將他打成重傷麼。只是為何不讓我知道此事,我當時已經在三清祖師面前立下誓言。一定要將顧雲秋這個賊子殺死,若是我知道,一定不會讓這賊子逍遙了這麼多年。」

    楊寧冷冷瞥了周雲箐一眼,淡淡道:「青城派的降魔功歷來只傳嫡系弟子,而且傳男不傳女,第九層降魔功更是只有掌門和各大長老可以參修,如果十年前當真只有你們的掌門人正在修煉第九層降魔功,那麼打傷顧雲秋的就一定是他了。從顧雲秋的傷勢上來看,傷他之人內力雄渾,剛柔兼濟,一掌便震傷了顧雲秋地全身經脈,這正是降魔功第八層練到爐火純青的特點,可是顧雲秋雖然百脈俱傷,卻沒有一處經脈斷裂損毀,又說明此人的內功已經到了柔極勝剛的境界,才能傷而不斷,若即若離,顯然第九層降魔功已經初窺門徑。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們地掌門這十年來內功是否遲滯不前,始終難以達到無有無間的境界,這多半是他十年前不顧練功正在緊要關頭,強行破關而出,以致延誤了參修第九層心法的最佳時機,這才導致日後練功事倍功半,難有精進的結果。」

    周雲箐陷入了沉思,她是女子之身,降魔功根本不曾修習,自然不知道掌門的內功到了何等境界,只是她爹爹是在七年前開始參修第九層降魔功心法的,兩年前卻已經隱隱和掌門不相上下,莫非真如這少年所說,十年前掌門隱瞞眾人破關而出,暗中尋找到自己和顧雲秋,將顧雲秋打成重傷麼?

    感覺到周雲箐心神悸動,宋雲武只覺得這一生最珍貴的東西都要在今日失去,也顧不得對楊寧的恐懼,大聲辯駁道:「你胡說八道,青城上下誰不知道十年前他們兩人私奔之時,家父正在青城後山白雲洞閉關修煉降魔功第九層心法,直到一年之後才開關而出,怎可能到那窮鄉僻壤去追緝顧雲秋和周師妹,習武之人誰不是將武功看得比性命還重,豈會為了一個失節地未來兒媳捨棄成為絕頂高手的唯一機會?再說我與周師妹的婚事早已下過媒聘,家父若當真出山找到他們兩人,也可以名正言順地一掌將誘拐周師妹私奔的顧雲秋打死,然後再將周師妹帶回山上與我完婚,何需藏頭漏尾,暗中逼走顧雲秋呢?閣下武功雖然高明,卻未必能夠盡識天下武功,你若想憑著信口胡說誣蔑家父清名,宋某寧死也絕不會讓你得逞。」

    楊寧淡淡一笑道:「我或者是胡說吧。你的降魔功已經練到了第三層,可是大概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寸進了吧,可知道為什麼?」

    宋雲武心中一震,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我練功出了問題?」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好,但是這一點是他心中久已懸結的疑問,便是父親也不能解答,終於還是忍不住用熱切的目光向楊寧詢問。

    楊寧低頭看了顧雲秋一眼。見他雖然面色蒼白,但是真氣運行已經全無窒礙,便放開按在他背心的手走到宋雲武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你當日修煉青城派入門內功心法純陽功地時候,第一層按規矩應該練上一年,你卻貪功求快,只練了九個月便開始習練第二層?」

    宋雲武大驚失色。這件事情他從未告訴過第二個人,他們這樣出身地人往往易子而教,當年他是在周雲箐的父親教導下開始練武地,純陽功第一層練成之後,他不耐煩要整整練上一年。便從父親門下的弟子處要來第二層心法,趁人不注意偷偷習練,其實第二層心法不過比第一層多上一個周天,再加一步導氣歸元罷了。因此即使是周雲箐的父親經常檢視他的進境,也沒有發覺異樣,反而因他內息充盈,頗為讚賞他的資質,若非如此,也不會在日後力主將周雲箐許配給自己,想不到正是當初的一念之差,誤了自己地武學進境。

    楊寧也不理會宋雲武心中的驚濤駭浪。淡淡道:「修煉內功心法,最要緊的就是入門奠基,如果是修煉降魔功這樣的頂級心法,若是不循規矩,自行主張,可能會岔了真氣,或者傷了穴道經脈,最多也不過是走火入魔罷了。只要根基扎實。都還有調治好的希望,反而是像你一般。在入門的時候有所差錯,才是不可挽回。如果是邪派的內功心法,你多半早已經百脈俱焚了,即使是青城派這種道門正宗心法,當日差了養氣的功夫,便會限制你日後地進境。想必你沒有將這件事情和任何人說過,否則就是毀去根基重新修煉,也好過現在這般。」

    宋雲武只覺失魂落魄,再不懷疑楊寧的判斷,既然楊寧連這樣的事情都看得出來,那麼看出顧雲秋身上傷勢的來歷也就不奇怪了,難道當真是自己的父親十年前施展辣手將顧雲秋打傷地麼?莫非是自己當日趁人不知跑到父親閉關之所的那一場慟哭,才讓他老人家不顧掌門之尊,不顧練功正在緊要關頭,私自下山替自己剷除唯一的障礙麼?只恨自己當時還覺得父親無情,不肯出關相見,事後還與父親鬥氣了一兩年,卻想不到父親竟然是如此寵愛自己。

    周雲箐卻是聽得渾身發冷,半晌才茫然問道:「雲秋,難道十年前當真是掌門將你打成重傷麼?」

    顧雲秋心知再也無法隱瞞,只得黯然道:「不錯,我去鎮上的途中,便被掌門截住,我苦苦相求他成全你我一片癡心,卻被他一掌擊落河中,漂到下游五六十里處才被一戶農家救起,休養了大半年傷勢才漸漸痊癒,只是我地面容被河中亂石劃破,小腿骨也折斷了,因為接續得太遲,所以成了殘疾,一身武功更是廢掉了大半,我這般情形,再也配你不起,所以才會娶了蔓兒的母親為妻,隱居在鄉間種田,後來又遭到變故,無奈之下,才會帶著蔓兒流浪江湖,以賣藝為生。」

    周雲箐神色數變,良久才道:「昔日你我曾在月下盟誓,我若負你,拂塵碎首,你若負我,利劍穿心,你將我周雲箐看成何等樣人,難道竟會因為你毀容成殘而辜負前盟麼,若是你肯回青城見我,我就是拼著與爹爹斷絕父女血緣,也不會棄你不顧,若是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我周雲箐才是愛錯了人。我不信你是為了這個原因娶了別的女子,是不是你曾經返回青城,卻被他們阻撓不能上山,即便如此,你也有負心之嫌,就是不能上青城尋我,這十年來,我奔波天涯,四海為家,難道你也找不到我麼?」

    顧雲秋神色慘然,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別過臉去不敢再看周雲箐一眼,漠然道:「縱然你不肯負盟,我也不能這樣見你,十年之前,我顧雲秋的才貌武功在青城弟子中首屈一指,才敢擷取你這朵青城山上最艷最美的名花,若是如今這般形貌,就連武功也廢去大半,若是當真與你結為連理,豈不是要讓師兄弟們笑你有眼無珠,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寧死也不肯受他們羞辱,無論如何,終究是我辜負了你,蔓兒也是被我這個父親連累,才有此劫,我沒有資格怪你,阿箐,你還是將我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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