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焦尾梧桐(下) 第八章 歎高山流水(三) 文 / 隨波逐流
第八章歎高山流水(三)
如同夏謙預料的一般,楊寧和平煙聽了他的話之後都是默然不語,可是從兩人目光的波動來看,對他提出的文戰方式似乎很有興趣,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夏謙感覺到雙足漸漸麻痺的時候,楊寧才一聲朗笑道:「這的確是個好主意,煙姐覺得怎麼樣?」
平煙心中千回百轉,方才通過夏謙的暗戰,自己因為匕首之事已經落了下風,這樣的文戰對自己顯然有利一些,若是能夠通過軟磨硬泡的方式消磨了楊寧的鬥志,那麼自己還有五分勝算,更何況若論交手經驗,無論楊寧如何天賦異稟,也是難以勝過自己的。不過經過這個提議,她對夏謙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原本只是聽說這個青年是一個頗負盛名的將領,能征善戰未必就是擅長謀略,所以平煙並沒有將這個處境艱難的青年放在心上,只不過因為一點舊情才對他另眼相看,想不到夏謙前後兩次出謀劃策,先是挑撥離間,破壞了自己和楊寧之間的默契,以致戰局激化,第二次更是不著痕跡地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果然是才智非常,怪不得自己那位師姐夫折雲山會如此看重他。只可惜夏謙此人未免太聰明了,以己度人,沒有料準楊寧的性子,才會險些喪命,現在自己雖然保住了他,卻要給他一個教訓才行,免得他有朝一日重蹈覆轍,誤了自己的性命,他的生死雖然無關緊要,但是如果令折雲山傷心難過,可就不值得了。想到此處,平煙看向夏謙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沉,淡淡道:「夏將軍,折將軍想必對你很是器重,只是你年少成名。未免有些驕縱,可知道什麼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麼?」
夏謙微微一愣,他已經察覺到這兩人的性情都有些莫測高深,如果那布衣女子現在想要殺死自己,也未必沒有可能,心中一緊,正想千方百計地拖延一下時間,卻只覺眼前一黑。一條淡淡的身影閃過,然後他就感覺到後腦被人重重一擊,還來不及想明白為什麼平煙突然改變了態度,就已經昏倒在地。耳邊只聽到一個漸去漸遠的聲音道:「希望你能夠記得今日的教訓吧,唉。」
楊寧自然不會誤以為平煙殺了夏謙,有些好奇地道:「煙姐為何如此費力地擊暈他,點了他的穴道不是就可以了麼?」
平煙伸手探視了一下夏謙地脈搏鼻息,才淡淡道:「自然不同。我這手法,可以令人失去最近一段時間的記憶,他醒過來之後,絕不會記得今日之事,子靜現在想必可以放心了吧。他是萬萬不會記得你我的交談的。」說罷,將那柄匕首拿起來把玩了片刻,卻終於沒有將那柄匕首收起,而是輕輕放到了夏謙身邊。
楊寧眼中閃過疑惑之色。有些奇怪地問道:「煙姐既然想給他一個教訓,又何必消去他的記憶呢?」
平煙淡淡道:「若是對你,只怕忘記了也就忘記了,可是有些人卻不同,越是聰明的人越是不願意失去對身邊事務的掌控,一旦他發覺了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記憶,只怕要寢食難安呢,再說你的身份若是被他猜了出來。只怕會有一些麻煩,就是你不在意,他也未必能夠不受池魚之殃,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忘記了地好。」
楊寧聞言眼光微動,他雖然性子單純,但是對重視的人的情緒變化卻又瞭若指掌,自然聽得出來。平煙所謂的給夏謙一點教訓不過是順便。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消除夏謙的記憶,免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會影響到自己地處境。畢竟他真正的身份還是不便洩露的,否則有些人的手段就不會那麼軟弱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堅定自己殺人滅口的決心。不過從平煙地話語中他也感覺到了這個女子對自己的與眾不同,只覺心頭一股暖流緩緩淌過,他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情形,不由避開了平煙的目光,訥訥道:「煙姐總是將我當成蠢人,若給青萍知道,一定要說煙姐是她地知己的,不過這個小手法倒是很有意思,煙姐不妨教教我吧,這可比殺人滅口有趣多了。」說到最後,雖然是想要轉移話題,但也當真好奇起來。
平煙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奇妙的招式,是我試劍塞外的時候跟折將軍學來的,你若有機會見到他,不妨跟他多學一下這些東西,他長年在邊塞和戎人交手,有許多中原人聞所未聞的奇妙技巧呢。」說罷,平煙也沒有藏私,將這個手法的關鍵之處將給了楊寧,其實不過是截斷通向腦子的血脈一段時間而已,需要留意地不過是時間長短,若是太長,不免成了白癡,若是太短,卻又不起作用,控制得宜,可以消除接受這種手法的人兩到三天的記憶,對於想要保守秘密卻又不想傷害人命的人最合適不過,只不過會讓人幾天之內都昏昏沉沉,後遺症十分明顯。楊寧出身武道宗,對人身血脈經絡的瞭解不弱於平煙,關於截脈的手法也讀過不少記載,只是楊寧從前並沒有想過可以利用截脈手法可以消除人的記憶罷了,經平煙一說,他倒是生出了興趣,索性和平煙探討起來,兩人都是武道大家,不過片刻就已經略有所得,更是聯手研究出了一種新的技巧,比起平煙方纔所用地手法效果差了許多,最多能夠消去一兩個時辰地記憶,但是受者沒有十分明顯的症狀,醒來之後甚至只會覺得自己打了一個盹,很難發覺自己失去了一段時間。
兩人都是武癡一級地人物,這一探討武學奧妙,哪裡還記得彼此的敵對身份,不知不覺間時間悠忽而過,直到兩人耳邊傳來夏謙斷斷續續地呻吟聲,這才記起了原本的目的,不過到了這時,即使有最深的敵意,也不免消洱了許多,不由相視一笑。相攜而去,幾個起落已經無影無蹤,只留下剛剛醒過來,滿面茫然神情,頭痛欲裂的夏謙在別苑之中。
金陵城內外雖然有無數名勝風景,但是遊人最盛的卻是夫子廟,位於桃葉渡以西,秦淮北岸的孔廟、佛寺富麗堂皇。四面八方輻射開來地酒樓茶肆數不勝數,尤其是六年前越國公在孔廟旁邊新建了江寧府學,聘請江東名儒在這裡設帳講學,每當開講之時,幾乎有成千上萬的士子在這裡逗留,夫子廟也就越發的文風鼎盛。和十里秦淮不同,這裡少見青樓瓦捨,更適合尋常百姓闔家出遊。沿途可見各種金陵特產風味,就是那些自詡風流的文人墨客,也不會在這裡流連忘返,若是興致來時,就是逛上整整一天。也未必能夠盡興呢。
如今已經是深秋時分,縱然是極晴朗的天氣,也只有午間這段時間比較溫暖,過了午時之後。縱然是秋陽高照,也不免有幾分寒冷,不過街上行人仍然往來如梭,而且因為人多的緣故,還多半會擠出一身熱汗來,倒也消減了幾分秋意。一個字畫攤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儒衫的老者瞇著眼睛打量著過往地行人,他這副攤子雖然不算特別大。倒也是琳琅滿目,除了一些當世人的字畫之外,還有一些臨摹的古畫,山水花鳥,仕女佛像,不一而足,還有一些繪製好的紙扇,雖然不夠精美。卻也是清新雅致。一上午下來倒也得了幾十文銀錢,足夠數日之用。所以這老者神色顯得很是放鬆,並沒有高聲叫賣,只是安心在桌子後面等候願者上鉤。暖暖的秋陽照在他身上,沒過多久,他的腦袋宛若小雞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不過當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他還是立刻清醒了過來,抬起頭來茫然四顧,那個清冷地聲音再度響起道:「老先生,這柄扇子多少錢?」
老者努力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說話的是一個布衣荊釵的女子,正立在畫攤中間,垂首打量著一柄湘妃竹扇,那柄扇子上面畫的是紅梅掩映,筆力挺拔,在這字畫攤上已經算得上是上品了。老者見多識廣,明明兩人距離不短,周圍又是人聲鼎沸,這女子的聲音居然聲聲入耳,就知道這個女子並非尋常閨閣人物,再加上眼睛地餘波瞥見那女子宛若冰雪一般的絕麗容顏,心中暗自猜測這女子多半是世家小姐異服出遊,想必自己的生意又要開張了,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恭維道:「這位姑娘的眼力可真好,這幅扇面可是名家之作,您看這支紅梅,可謂風骨疏朗,意趣橫生,扇骨也是精工製作地,只需九十文銀錢。」
那女子似乎是微微一笑,只是低著頭,令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見她把玩了幾下竹扇,突然向旁邊遞去道:「子靜,你看看這柄湘妃竹扇可雅致麼?」老者這才注意到,這女子身後還立著一個相貌清秀的青衣少年,這少年衣著雖然華麗許多,但是容貌尋常,氣度恬淡,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一點也不出眾,若非衣著不俗,在這絕美女子身邊只怕更像是一個小廝。老者在這裡懊悔沒有招呼這位明顯更有錢的客人的時候,卻沒有留意到那女子遞出竹扇的手勢有些古怪,合攏的竹扇正有意無意地向那清秀少年地腕脈點去,而那少年恍若未覺,只是伸手去接竹扇,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竹扇的一端已經落入手中。不過雖然他接下了竹扇,那女子卻沒有立刻鬆手,兩人一人握住扇柄,一人捏住了扇面,動作似乎都停頓了一下,那女子才鬆開素手,那柄竹扇這才交到那少年手中。那清秀少年展開扇面看了一看,似乎是很喜歡上面的圖案,也不還價,伸手向腰間一探,已經多了幾十枚銅錢,隨手就向老者擲來,但是手腕一抖,有幾枚銅錢卻偏離了軌跡,反而向阻隔在兩人中間的布衣女子身上拋去。這少年舉止雖然輕慢,但是這老者早已習慣了逆來順受的日子,連忙彎腰去撿落在身邊的銅錢,在畫攤下面撿拾銅錢的時候,他還看到那幾枚拋錯方向的銅錢順著那女子衣袂輕輕滑落到地上,也顧不得失禮,連忙爬過去將銅錢撿起。等他抬起頭來,只見那對青年男女已經並肩向前走去,那女子長身玉立,那少年也是身姿挺拔,兩人不僅身材相仿,就是高矮也差不多,那少年比那女子還略矮一線,老者從背後看去,只覺得這兩人地背影竟然有七分相似,或者是一對姐弟吧,老者模模糊糊地想著,數了一下手中銅錢,不禁露出了得意地笑容,這一日賺取的銀錢足以讓他十天半月衣食無憂了。
看到自己當作暗器灑出地銅錢被平煙無聲無息地震落,楊寧不僅沒有懊惱,眼中反而閃過興奮的光芒,為了增加交手的難度,他和平煙都選擇了人流最多的夫子廟作為戰場,雖然只有大半個時辰,但是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次,只可惜雙方的出手不是被對手接下,就是因為不能波及無辜而被迫收手,表面上雖然波瀾不驚,可是水面下暗流洶湧,這樣的文戰,當真比真刀真槍的廝殺還要刺激過癮。而且這樣的文戰,取勝的契機,不僅在於雙方的武功深淺,還要看彼此智慧的高低,運氣更為重要,自從他出道以來,每次出手,不論是勝是敗,他都能夠預料到十之**,雖然胸有成竹的感覺很好,但是如果一切都如同自己預計的一般發生,卻也是殊無樂趣。唯有這一次,他是對戰局的變化沒有絲毫把握,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都可能影響兩人的交手結果,這樣的挑戰對他來說,當真是前所未有,若非事關生死,他倒是很想和平煙一直這樣比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