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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功曹 068章 生活 文 / 短刃

    068章生活

    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恐怖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沒有希望。

    通常,我們會用「絕望」這個詞彙來形容人類在面臨絕境,沒有了任何希望時的心態。是的,人類往往在絕望的時候會最先想到利用死亡,來解脫自己無法解決的痛苦和無奈。但是如果讓一個絕望的人,知道其實死亡並不能完全解脫痛苦,而且痛苦會接近於無限的時候,人的精神就會徹底的崩潰……就連面對死亡的勇氣,都會蕩然無存。

    尤其是,那些窮凶極惡早已不把死當回事兒的人,對此更會恐懼萬分。

    所以郝鵬會崩潰,會惘然,會緊緊的去抓住任何一絲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一線希望的機會。

    要達到這樣的效果,這個世界上除了許正陽能做到之外,別無他人。

    當然,那天天亮之前的幾個小時時間裡,朱奮進、馬良,都先後承受了和郝鵬基本差不多的精神上殘酷打擊的待遇。只不過比郝鵬幸運的是,他們沒有過多的挨耳刮子的羞辱懲罰,因為那時候許正陽雙手已經有些脹痛,他還不至於去在這種能夠完全控制事態的情況下,作出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蠢事兒。

    嗯,類似於踹上幾腳、用膝蓋和對方的臉蛋兒做親密接觸的這類小動作,還是有必要做一些的。

    而程金昌和崔瑤兩口子的鬼魂,雖然在這三人每個人面前都顯出了身形,卻被許正陽很堅決的制止了他們與對方交流談話。

    原因無他,審訊室內讓犯罪嫌疑人驚恐到那種程度已經夠離奇了,再讓犯罪嫌疑人和空氣對話道歉磕頭認罪的話,那就太震撼人心了。畢竟每次在審訊室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審訊室外可都有警察啊。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許正陽去操心了。

    他在天亮的時候,和鍾山告辭,開著摩托車駛離了縣公安局,往家裡趕去。

    講到這裡,興許大家會有疑問,覺得奇怪,為什麼許正陽沒有去和田青、邢玉芬兩口子做些很「親密」的思想工作呢?嗯,許正陽另有些打算,他想著回去之後仔細研究研究,推敲推敲,翻翻書本,找找相關知識,再和縣錄做一番溝通探討,然後……再做打算。

    反正現在不急於一時了,田青和邢玉芬一時半會兒的肯定不會放出來,況且說不准他們倆承受不住拷問,自己就招了。或者警方有別的辦法,找到其他足夠有力的證據,直接就辦了他們兩口子,那許正陽也就沒必要再在他們倆身上耗費心思。如果到最後,真的如同鍾山所擔心的那般,田青和邢玉芬會無罪釋放的話,也許就真讓許正陽覺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當然,如果回去這幾天許正陽研究過之後,發現自己的想法並不能實現,其實田青和邢玉芬二人不能作為馬匹,而且警方也不能迫使二人招供認罪的話,那許正陽肯定會殺個回馬槍,迫使二人伏法的。

    總而言之,不說販毒團伙的成員有多麼可惡可恨,許正陽沒那麼偉大;單是為了程金昌兩口子的性命,為了自己神職的身份地位責任,也必須讓這參與謀害程金昌兩口子的五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從縣城趕回到家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父母早已起來。

    母親袁素琴正在西屋做飯,父親許能則是在葡萄架下揮著鐵錘敲打著他那把捲了刃的方鍬。

    摩托車轟鳴著直接開進了院子,稍稍靠西屋的牆根一側停下,許正陽從車上下來,拎著一袋剛剛路過滏頭鎮時買的小籠包,招呼道:「爹,又忙活啥呢?娘……別熱饅頭了,我買了小籠包。」

    「哎,這剛坐上鍋還沒熱呢。」袁素琴答應著,用圍裙擦著手從屋裡出來,「鍾山這些天忙活啥呢?都調到縣城當大官兒了,還讓你過去幫襯……」

    「也沒啥,昨晚上縣局有案子,抓人了。」許正陽隨口應著,摘下了墨鏡。

    許能放下鐵錘,起身拎著方鍬左看右看,又拍打了幾下,這才看著許正陽說道:「別整天出門兒就戴個墨鏡,讓村裡人看見了背後說叨,好像咱家人愛顯擺愛出洋相似的,人韓大山開輛轎車,下車之前還趕緊把墨鏡摘下來……」

    「擋風的,沒想著顯擺。」許正陽笑呵呵的解釋道,走過去把小籠包放在了石桌上。

    「就你事兒多!整天比個老娘們兒都麻煩……」袁素琴瞪了丈夫一眼,然後走到壓水井旁的水桶前,用鋁盆盛了些涼水,招呼道:「正陽,快洗洗臉,一宿沒睡覺吧?眼圈兒都黑了。」

    「哎。」許正陽答應著,捲起袖子上前草草的洗了把臉,摘下來晾衣繩上搭著的毛巾,擦著臉說道:「爹,回頭別去韓大山廠裡上班了,又累又髒的,那地方水泥灰白灰滿天飛,對身體不好。」

    許能將方鍬靠在牆根下,走到井台旁洗著手甕聲甕氣的說道:「不上班做啥?天天在家閒著會坐出病來的,這人啊,越是享受就越容易生病,倒不如天天活動著幹點兒活,我還沒到那七老八十不能動彈的時候。」

    「瞧你那出息吧,有錢了都不會享受,一輩子受苦受罪的命!」袁素琴拿著笤帚掃乾淨石桌旁的灰土,起身往西屋走去,一邊兒說道:「正陽,過來端飯,正好你買回來小籠包了,饅頭也不用熱了。」

    「哎。」許正陽跟著母親進屋端飯端菜。

    依然是玉米面粥,自家醃的小鹹菜,清清淡淡。一家三口圍坐在葡萄架下的小石桌旁不急不緩的吃著飯。

    「爹,咱家宅基地的事兒周慶國給辦著沒?」許正陽一邊兒喝著粥一邊兒閒嘮著。

    「唔,昨兒下午把錢給他了,他說得半個月才能辦下來。」

    袁素琴有些不滿的說道:「回頭再催催他,錢都給他了,三萬塊吶,咱還急著趕緊蓋房子勒……」

    「老催人家幹啥,又不是不給你辦。」許能悶聲說道。

    「不催不催,拖到猴年馬月去啦!咱兒不娶媳婦啦?」袁素琴瞪眼嘮叨了幾句,然後笑瞇瞇的看著許正陽說道:「正陽,娘都跟你說好幾次了,心裡頭有中意的姑娘不?跟娘說說,咱托人說媒去。」

    許正陽訕笑道:「沒,還沒呢,不急。」

    「咦,都二十一了!該娶媳婦兒了。」袁素琴笑著埋怨了一句,說道:「正陽,我覺得劉二和家那閨女真不賴,人模樣長的沒得說,在咱全鄉那也能數得著,姑娘家又懂事兒又會說道,又見過世面,在市裡上班有一年多了呢。」

    許正陽一愣,繼而搖頭苦笑,端起碗來喝粥。

    「你們倆不是都在一塊兒處了三年多了嗎?咱村裡可都知道……」袁素琴以為兒子不好意思,所以就樂呵呵的說道:「年齡到了,要不過兩天,娘找人去劉二和家說說?」

    「娘,我還不想結婚。」許正陽苦笑道。

    「傻小子,不結婚咋行?再等兩年好閨女都讓人挑沒了,到時候你就娶那些剩下的歪瓜裂棗吧!」袁素琴故意板起臉來,很快又恢復開心的笑容,說道:「這幾天娘每天中午去自留地菜園子摘菜的時候,都能遇見那閨女,咦,那小嘴兒甜的,上來就搭話,又會哄人又知冷知熱的……」

    許正陽疑惑的皺了皺眉頭,心想劉秀艷不是在滏河市上班嗎?怎麼現在倒天天有空在家了?

    「正陽,我看這姑娘不賴。」袁素琴很是滿意的說道,大有立刻就要做主的意思。

    「不行。」許正陽搖了搖頭。

    「為啥?」袁素琴問道。

    許正陽喝完了碗裡的粥,又往嘴裡塞了個小籠包,一邊兒往碗裡盛著粥一邊兒含糊不清的說道:「反正我不喜歡她。」

    「那你還跟人處對像這麼久?」

    「早散了,都是村裡人瞎叨叨……」

    袁素琴還想要說什麼,許能在旁邊兒說道:「要是心裡有看上的人,跟你娘說說,別老是藏著掖著的不好意思說,也別拖著人家姑娘,年紀不算小了,不想結婚也先把婚事兒定下來……」

    許正陽哭笑不得。

    「正陽,真有心上人啦?」袁素琴興奮的說道。

    「沒,還沒。」許正陽尷尬回道。

    袁素琴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正,嚴肅的說道:「正陽,娘可跟你說好了,上次來的那個姑娘,不管她家是當官的還是有錢的,堅決不許娶進咱家的門!」

    「娘,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那是我同學。」

    「上次?人家姑娘都來咱家啦?」許能放下碗筷,認真的說道:「正陽,你去過她家沒有?見大人了嗎?」

    許正陽放下碗筷,苦笑著說道:「爹,娘,咱不提這事兒成不?還吃不吃飯了?沒有的事兒,那就是我同學,不是對象,她那個人有點兒毛病,不大愛說話,跟誰都那樣……」

    「哦,不愛說話好,禍從口出,可別學著村裡那些長舌婦……這不是啥毛病。」許能嘟噥道。

    「再不愛說話,見了公婆都愛搭不理的那怎麼行?」袁素琴駁斥道。

    「知道孝順就行,娶個比你還能說的兒媳婦兒進了門兒,你們婆媳還不得吵翻了天?」

    「你這話啥意思?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

    「沒說你不講理,就是愛吵吵……」

    「誰愛吵吵了?哦,都像你是的,天天做個悶頭葫蘆就好啊?」

    許能敗退,閉口不言,低頭喝粥吃包子。

    許正陽徹底是服了,乾脆也不說話,和老爹一樣,閉口不言低頭喝粥吃包子。心裡卻並不反感父母這種拌嘴,家裡人早已經習慣了母親嘮叨的性子,許正陽覺得不僅僅是自己,就連父親估計一天不聽她叨叨幾句,心裡也不舒坦吧?

    總之,這種感覺很好,一點兒都不惹人厭。

    吃過早飯,母親拾掇了碗筷,擦了石桌,然後去井台邊洗碗刷鍋;父親則是毫不理會許正陽的一再勸說,拎著方鍬出門兒上班去了。

    許正陽搬出來竹椅,放在葡萄架下,拿出《聊齋誌異》翻看著。

    「正陽,你們昨晚真去抓人了啊?」袁素琴洗著碗筷,一邊兒好奇的問道。

    「嗯。」

    「正陽,娘跟你說一句你可得記住咯,咱以後可不跟他們做警察的一起去抓罪犯了,那可是很危險的事兒,萬一遇到了亡命徒,拎著刀子或者槍跟你們拚命咋辦?人家警察好歹是份內的事兒,你又不是正二八經的警察,咱犯不上……」袁素琴滿是擔憂的說道:「咱家現在又不缺那點兒工資錢,再說了,你市裡的店舖剛開張沒多久,天天也不見你去店舖裡看著,就那麼信任姚出順?不怕他暗地裡搗鬼啊?掙了錢他說賠了,你也不在跟前看著…回頭別當什麼聯防隊員了,踏踏實實開店掙錢,啊!」

    許正陽無奈的放下《聊齋誌異》,扭頭說道:「知道了。」

    「嗯,別看書了,回屋睡會兒去,瞧瞧那眼圈兒熬的,都發黑了……唉。」袁素琴心疼的嘟噥道:「這孩子,咋就又用上功看書學習啦?」

    「一會兒睡去。」許正陽笑著點頭說道。

    袁素琴端著洗乾淨的鍋碗筷子往西屋走去,一邊兒說著:「一會兒我去找找韓大山,讓他給你爹在廠裡換個輕省的活兒,老幹那裝攪拌機的活兒,又累又髒的……你爹也真是傻實在,死心眼兒……」

    許正陽沒有再說話,微笑著捧起書繼續翻看著。

    書中記載的一些靈奇詭異的事件,雖然早已被認定為是杜撰出來的東西,可對於許正陽來說,這些書中講述的事兒八成有可能是真的,因為那個時候有神的存在啊。至於為什麼如此肯定,那還不簡單,上一任土地神臨死時說過,他活膩了,而且是積攢了二百年的神力引來天雷轟頂自盡,這說明二百年以前……或者更早之前,眾神是存在的,那麼發生許多怪異的事件,也就不稀奇了。

    只是在如今這世道上,神祇有他自己一個,鬼倒是常見,怪呢?還沒見過。

    如果按照上面記載的一些詭異事件來分析的話,那麼自己之前所想到的某個方法,就真的有可能實現。畢竟自己是神啊,有神力在身……可以賦予鬼某些權限,譬如讓他們在自己所管轄的屬地內在人前顯身甚至直接附體;可以帶陽壽未盡的鬼魂離開屬地,在外界附身在人的身上……

    他本想著,是讓程金昌和崔瑤二人的鬼魂,暫時奪舍,寄宿與某種動物的身上,苟延殘存於世,活盡陽壽,雖然有些委屈,可好歹保住了命啊。當然了,這只是之前的計劃和猜測,還沒有進入試驗階段,不知能否成功。不過許正陽覺得十有**可以行得通,因為縣錄也說了,這種奪舍的行為,雖然有違天道,可若是那些窮凶極惡的畜生,奪了其身體,無非是減去部分神力罷了。

    「正陽,你早點兒睡會兒啊!別看了,娘去韓大山家串個門兒。」

    袁素琴的話將許正陽從沉思中喚回了神兒,許正陽隨口說道:「哎,知道了。」

    「吃點兒葡萄,不吃都得送人,要不就壞了,唉。」袁素琴拎著一個小籃子,裡面裝了些洗乾淨的葡萄,放到石桌上幾串兒留給許正陽吃,然後拎著其它葡萄走了出去,出了門兒順手把院門兒給關上,因為一會兒兒子就要睡覺了。

    這就是家,雖然平淡,卻無時不刻,無處不透著溫馨幸福的感覺。

    許正陽歎了口氣,想到如今講武鎮程家村的那老兩口,帶著一個六歲大的女孩兒坐在家裡愁容滿面,淚水流乾的樣子,心裡就一陣忍不住的酸楚。

    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就這樣被生生撕的支離破碎,年幼喪失父母的孩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老兩口……不僅僅是他們這一家,還有郝鵬一家三口,媳婦兒穿金戴銀,整天風風光光,寵著愛著兒子,稀里糊塗的幸福著還以為丈夫跑車賺大錢養活著他們,卻壓根兒不知道丈夫做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惡事;朱奮進一家,父母痛失長子,二女失去父親,妻子失去丈夫;馬良呢,父母早已對這個吊兒郎當的二子失望,且不說他們如何痛心吧,那個已經懷孕三個月的未婚妻怎麼辦?

    最最可惜的是田青和邢玉芬的家庭,本來是何其讓人羨慕的幸福家庭啊?兩口子都有著正式的工作,有著一個可愛的剛上幼兒園的兒子。田青更是把父母都接到了縣城的家住著,替他們照看著孩子……

    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樣想的,對生活還有什麼不滿?為什麼就那麼貪戀金錢固執愚蠢的踏入歧途,並且還自以為是可以瞞天過海的做那些違法違背良心的勾當。

    他們難道就不在乎各自的家嗎?

    以後這幾個家庭會怎樣?都是未知數,可以肯定的是,短時間內,這些家人都將沉浸在痛苦中難以解脫。

    許正陽忽然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還真有些悲天憫人的心態了。

    只是可惜了郝鵬這些罪大惡極的人,他們的親人。

    倒不是許正陽心裡有稍許的悔意,為了給程金昌兩口子報仇洩恨,為了自己的職責和良心,卻毀了另外幾個家庭。因為錯在郝鵬他們,後悔萬分的應該是他們。許正陽只是可憐他們的家人而已。

    一己之錯,連累多少人受苦受累受傷害?

    許正陽沒了看書的心情,起身往屋內走去,一邊兒招出了縣錄,喚出程金昌兩口子的靈魂出現在縣錄上。

    躺在床上,許正陽若有所思的說道:「假如給你們二人機會,能夠重新在世為人的話,你們願意承受更多的責任嗎?」

    二鬼錯愕,不知功曹大人此言何意,內心裡又略有驚喜,難不成,有希望活下去了嗎?

    「還不一定,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許正陽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提前跟你們打個招呼,如果你們能繼續為人活在世上,就要背上更多的責任,要照顧更多的人……你們願意嗎?」

    「願意。」二鬼幾乎沒有任何考慮便欣喜的應道。

    「好吧,我會盡力的,只希望你們將來不要後悔。」許正陽收回了縣錄,閉上了眼,實在是困了。

    其實,人人都希望活著,不希望死去;確切的說,是希望幸福的活著。

    但是,沒有人希望身上背負更多的壓力和責任。

    人之常情,誰不願輕鬆生活,開心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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