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土地神 001章 打歪了 文 / 短刃
001章打歪了()
晌午剛過,正值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天空中沒有一絲的雲彩,毒辣的日頭孤零零的懸掛在正當空,怒氣沖沖的冒著火焰,把土路面都烤的泛起刺眼的白光。樹木和雜草全都在烈日的暴曬下打了蔫兒,沒精打采的垂著頭。
炎熱的天氣讓人感覺昏昏沉沉的,於是午後便都鑽進屋裡躺到涼席上,享受著電扇或者空調帶來的涼爽舒適,美美的午休著。唯有在樹木枝椏間藏身的那些知了們,精神抖擻的扯著嗓門兒製造著噪音,攪的人心煩意亂。
「換小米兒咯……」
響亮的叫賣聲,很突兀的響徹在了朱各莊的上空,還帶著那麼點兒韻味,悠悠揚揚。驚得全村兒的知了們齊刷刷安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查看著四周的狀況。
村中間十字大街旁的那棵老槐樹下,一個穿著褲衩和背心兒,剃著平頭的年輕人一腳蹬著石凳,一腳站在地上,意氣風發略顯促狹的張著大嘴起勁兒的喊了幾聲之後,便有些氣餒的坐回到石凳上,背靠著老槐樹的樹幹,點上支煙抽了起來。大熱天裡,即便是只喊了這麼兩嗓子,年輕人已經是渾身上下汗珠多的像剛洗了個澡,褲衩和背心兒上都是清晰的濕痕。
老槐樹後的牆根兒下,靠著一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車後架上搭著兩布袋玉米,上面還牢牢的捆著小半袋小米兒;自行車橫樑上綁著一桿秤,車把上掛著秤砣和一個塑料水壺。
很顯然,在這個最熱的時間段裡叫賣,不會有人出來換小米兒的。
他之所以喊兩嗓子,純粹是無聊閒的。
要知道,午後的這段時間裡,他得極度無聊的忍著酷暑消磨時間,等日頭的毒辣勁兒過了,人們午休都起來之後,才能接著做生意,將剩下的小米兒換完,然後就可以心滿意足的回家了。對於他來說,換完了剩下的二十斤小米兒,就能多掙三塊錢,三塊錢可以買兩瓶冰鎮啤酒,或者是一瓶冰鎮啤酒加上一包香煙……
哦,講到這裡,先簡單介紹下:換小米兒的年輕人叫許正陽,今年二十一歲。
幾年前許正陽初中畢業後,沒有繼續上學,而是和村裡幾個同樣不上學的哥們兒,一起瞎混度日,偶爾出門打工出力,掙些錢。當然,全都是玩兒的心態居多,打工的時候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掙不了幾個錢的主兒。
許正陽家的經濟條件在村子裡屬於是負債戶,所以胡混了幾年之後,他終於腦袋開竅有了點兒責任心,這不,打從去年開始,他幹上了換小米兒這種小本生意。雖然說也掙不了太多的錢,可忙忙碌碌一個月,也能賺到六七百塊,比其他在工地上打工的哥們兒們掙得要多,而且還輕鬆自由些。
說到這兒,您或許覺得許正陽也沒啥特殊的地方,不就一普普通通的農村年輕人麼?
這倒是沒錯兒,他本來就是個平常人,沒什麼擺得上檯面的優點,也沒啥異於常人的能力,智商一般,長相中等,喝多了也吐挨打了也痛……可話又說回來了,平心而論,有幾個年輕人能捨得拋開臉面,蹬著輛破舊的自行車,做走街串巷叫賣的小本生意?況且,這十里八鄉哪個村兒都有許正陽初中時期的同學,尤其是女同學…….說到這兒,您應該能明白點兒什麼了吧?
所以許正陽的幾個哥們兒裡,除卻依然在上學的人之外,其他幾個寧肯累死累活跟著建築隊當小工,也抹不開那張其實並不值錢的臉蛋子,去做這種走街串巷叫賣的小本兒生意,嫌丟臉啊,多不好意思呀。
對此許正陽的態度卻完全不一樣,用他的話說:「哥們兒一不偷二不搶,本本分分掙錢,有啥丟臉的?再說了,哥們兒這叫『寧**頭不做鳳尾』大小咱也是個老闆……」
話粗理不粗,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都會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這小子有志氣,有出息。為此甚至有些婦女同志們私下裡甚至考慮過要把自己家的閨女說給許正陽當媳婦兒,她們堅定的認為許正陽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可年輕人能理解的又有幾個呢?
所以許正陽在鄉中上學時的那些男女同學們,在各自村裡看到許正陽沿街叫賣的時候,除了客套的招呼之外,多多少少心裡頭都有點兒鄙夷的意思,覺得許正陽這個人臉皮真夠厚的,怎麼做這種買賣?成不了大器……
閒話不多扯了,轉回正題。
話說這大熱天兒裡,街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許正陽的生意暫時是做不成了。所以他無聊的有些惡作劇心態的喊了幾嗓子製造了一些噪音打擾別人午休之後,便越發的無聊透頂。本想著抽完一支煙,靠著樹幹打個盹兒,可天氣熱的實在過分,就連屁股底下的石凳,似乎都被蒸熟了一般燙屁股。
許正陽很不情願的站起來,讓屁股能夠透透風,抬起頭瞇著眼睛透過繁茂的枝葉往天上看了看,嘴裡嘀咕著罵了句:「狗日的老天爺,熱死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老天爺聽到許正陽罵它的話生氣了,反正是他剛嘀咕著罵完,便從西邊兒傳來了一陣隆隆的悶雷聲。
許正陽抬起手遮在額頭上往西看了下,臉上立刻浮現出了焦急的神色,啐了口唾沫罵道:「操,要下雨了!」
只見西邊兒的天際處湧起了陰沉沉的烏雲,正在翻滾著急速吞噬著萬里晴空。
許正陽急忙跳到自行車跟前兒,抓住車把,掉過頭來蹬上車子就往村東駛去。
做這種換糧食的生意,就怕下雨天,把人淋透了不要緊,關鍵是糧食要是澆濕了,就得費上好幾天的勁兒去曬乾才能賣掉。
許正陽家所在的村子叫做雙河村,距離朱各莊大概**裡地的樣子,並不算遠,可這一路路況不好,大部分都是坑窪不平的土路,再加上車後架上還馱著一百**十斤的糧食,沒有半拉鐘頭,壓根兒就騎不到家。
而夏日裡的雷雨來的特別快,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烈日高懸,下一刻便會風起雲湧,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所以許正陽心裡不停的念叨著:「老天爺啊,你可別著急,千萬別急,給我半個鐘頭的時間,到時候別說下雨了,你下刀子俺都不管你……」
可惜他知道,老天爺不會因為自己的念叨,把下雨的時間稍微緩上一緩。
所以這一路上,許正陽是披頭冒汗使出渾身的力氣蹬著自行車,和身後急速吞噬著萬里晴空的烏雲賽跑。隆隆的雷聲在許正陽的身後不斷的響起,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頭拉車的牲口,駕車的更夫正在揮著鞭子甩出響亮的鞭哨驅趕著他快快跑。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村邊兒的房子了,許正陽卻松不下這口氣來,因為天空中的烏雲終於超過他,吞噬了整個天空,使得天地間陡然暗了下來,陰沉沉的。
雷聲更響了,就像是在頭頂正上方的天空中點響了粗大的二踢腳一般,震耳欲聾。
游蛇一般的閃電在烏雲中鑽來躥去,彰顯著大自然的威力,震懾著世間渺小的萬物……
幾滴雨點兒落在許正陽的臉上,提醒他傾盆大雨馬上就要來到了。
「我靠,別介啊!再等兩分鐘成不?」
許正陽急了,腳下蹬的更快。
距離村口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許正陽騎著車子躥到了路邊兒上的土地廟門口。雖然已經趕到村口了,可他的家在村東頭,算起來還得有個四五百米。而大雨隨時都會降下,恐怕等不及他到家,就得把他淋成了落湯雞,這倒不算什麼,自行車後架上馱著的糧食是重點啊!
果然,許正陽推著自行車剛鑽進土地廟中,密集的雨水嘩啦啦的從天空中傾倒了下來。
許正陽將自行車靠在白灰早已脫落的牆壁上,呼哧呼哧的喘著大氣,伸手拍了拍自行車後架上的糧食袋子,發現並沒有落上幾滴雨點,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看向廟外面,雨幕密的讓視線不足十米,光線更是陰沉的像是到了傍晚一般。
緩過勁兒來,許正陽也不嫌髒,一屁股坐在了土地廟中的神台上,點了根兒煙,慶幸著往回趕得及時,不然還真得被大雨給淋個透心兒涼。
嘀嗒嘀嗒嘀嗒……
因為年久失修,所以廟外下大雨,廟內便下起了小雨。
嗅了嗅鼻子,一股騷臭氣在廟內瀰漫著,許正陽叼著煙四處看了看廟內,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裡罵道:「娘的,誰他媽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跑到這廟裡頭拉屎撒尿……瞧這一地的屎堆……我靠,自行車後輪還壓著乾燥的一坨屎。」
「操,腳上也踩著屎了,真他娘的晦氣!」
他似乎忘了,自己也在這土地廟中拉過屎撒過尿。
據村裡的老年人講,這座土地廟已經修起來有好幾十年了。反正打從許正陽記事起,村外就有,而且那時候,這座廟都已經不知道荒廢多少年了。總之就連村裡的老人,都記不得是誰修了這座廟,又有誰來這裡燒過香上過供奉。
因為土地廟挨著早些年的老窯坑,這裡的地質不適合種地,所以才能夠在前些年村裡人大肆開荒的時期,倖免於難,苟延殘喘至今。雖然時刻搖搖欲墜,卻異常堅強的挺立不倒,成為了村民們在村外耕作,或者路人經過,或者村中小兒遊玩兒至此,偶爾內急時應急用的公共廁所。
絕對純天然公廁,骯髒污穢之物皆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大自然風乾消化掉。
當然,環境實在是不咋地。
許正陽苦著臉撇著嘴望著門外嘩嘩下著的大雨,在心裡祈禱著這場雨趕緊停了,然後自己會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破廟,真他媽不是人待的地方!
「出去!」
輕微卻急促的聲音在陰暗的廟內突然間響起。
許正陽嚇了一跳,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四處看了看。這廟裡面除了些爛樹枝爛草爛磚頭土坷垃,以及遍地的糞便之外,沒有其他什麼東西啊!
誰在說話?
「趕緊出去!」
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似乎更加的焦急,還帶著一絲威懾的怒意。
許正陽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裡,媽了個逼的,白日見鬼了!未知的恐懼讓他在這一刻沒有立刻跑向廟外逃之夭夭,反而愣在了廟中間,雙眼瞪得滾圓,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跳著,就差沒哭出來了。
「出……」
憑空而出的聲音沒有喊完,一道粗大的閃電從門口處斜斜的劈了進來,悄無聲息的徑直擊穿了許正陽的胸膛。
許正陽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撲通一聲仰面倒在了地上,頭部還在神階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當然,此時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他的意識消失之前,腦海裡只來得及想到了兩個字兒:「掛了!」
陰暗的土地廟中,神階上那斑駁不堪,不足一米高的土地神泥像,微微的顫了一顫,抖下些許灰土。空氣詭異的扭曲波動了幾下,一個穿著破舊不堪邋裡邋遢身形瘦小的老頭兒,憑空出現,坐在了許正陽頭部旁邊兒的神階上。
「唉……」滿臉溝壑的老頭兒重重的歎了口氣,渾濁的雙眼中透出一絲的沮喪和悲傷。
突然,老頭兒起身,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口,仰頭衝著向下傾倒大雨的陰沉天際,憤怒的吼罵道:「你媽的老天爺,打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