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京華煙雲 279放手一搏(上) 文 / 光景
279放手一搏(上)
煙雨如幕的廬山深處。
第106團在鳳凰嘴團部舉行營連長會議。
郭甫臣首先說道:「考慮到第106團在山區鑽行作戰須快捷迅速,師座指示該我團全部改為馱馬編隊,並把師直轄的第52山炮營配屬第106團,此外,還將軍的情報主任參謀曹格派來我團,協助指揮。大家歡迎。」
一個長得非常不起眼的路人站了起來,他這個樣子,放在人群裡就是一滴水放在了水裡。曹格迎著掌聲敬個禮,又坐下。
「老曹是個低調的人。」郭甫臣笑道:「此次深入迂迴作戰,全賴「奇」和「快」……」
接到軍的預今後,郭甫臣即悄悄將團主力逐步從馬回嶺正面轉向西北地區集結,僅把1個步兵營和1個騎兵營等約2000人馬留在馬回嶺的對峙線上,佯作主力。
會上,郭甫臣突出強調了尤須注意之處,「本次作戰成功與否,第一,在於能否對敵秘匿我之行動,官兵應對突破成功之要決特須戒心,夜間行動時,須於晝間
作充分之準備,……絕對禁止使用手電筒。夜間移動晝間駐止之部隊,絕對不許晝間行動;第二,在於行動是否迅速,在到達作戰目標之前,如遭遇敵陣地時,不可使用過多兵力膠著一處,應盡所有手段,利用地形,迅速機動
迂迴,如不得已而須力攻之部隊,可適當使用毒瓦斯,作擴大戰果之準備。」
接著,團參謀長詳細交代了作戰設想及各部隊行進路線,並對官兵武器口糧攜帶數量作明確規定。
「此次作戰,為突入敵陣的無後方作戰,糧彈藥以自隊攜行為原則,官兵務須盡量輕裝,設法多攜彈藥。每人攜帶口糧以6日份計,但在作戰期間,一般以23為定量,則可維持9日……」
某部排長請示,「現有傷病患者如何處理……」
郭甫臣不等參謀長答覆,即聲色俱厲地說:「為增強團戰鬥力,傷病患者以攜行為原則,各部隊不得依賴衛生隊,或野戰醫院,輕病者須勉與本隊同行,途中所遇困難,皆以精神力克服之。各部隊長須使本隊官兵切實認識,掉隊落伍者,必被敵俘。」
團會議籠罩在一片肅殺氣氛之中。
郭甫臣跟著下達了作戰命令:「團以主力,於10日內突破五台嶺附近敵陣地,進出於德安西南方,自側背攻擊德安周圍之地。」
黃昏,第106團人銜枚,馬裹蹄,藉著暮色向南疾進。
此番出征,無論從哪方面看,這次行動都出乎北洋軍隊意料之外,是不折不扣的奇襲。楊帆驟出奇兵,堪稱陰狠,時機把握也正在火候。此招一出,頓時打亂了北洋軍隊反攻瑞武路的既定步驟。
麒麟峰、覆血山劇戰之日,南潯和瑞武之間形成甚大之空隙,北洋軍有力一部轉用於瑞武路,已為敵機偵知。
故由此空隙侵入,可以避開正面攻擊之不利,且可解救第27團之危。故其第106團裹6日糧,向西輕裝疾進。
……
凌晨,剛剛經過一夜行軍,正暗自為自己詭秘的行動而慶幸的郭甫臣團,突然在竹坊桂附近與第4軍的搜索隊遭遇。
郭甫臣接到報告,又氣又惱,僅僅一夜,奇襲就變成了公開,好在對方是搜索隊。
郭甫臣當即下令:「以小部隊擊潰敵軍,我團主力按計劃疾速突進,不得停留。」
……
北京整月都是陰雨綿綿,滿街爛泥巴。
這天,霧散雲開,大街小巷的梧桐樹展著新綠,賞心悅目。晴朗的天空下,北洋政府的陸軍部顯得頗有氣度,青灰的樓門雖不甚高大,卻威嚴、肅穆。
陸軍總長段祺瑞在陸軍部旁邊的私宅主持的「慶功宴」正在這裡舉行。北洋軍的軍政要員齊聚一堂,正待舉杯暢飲。
袁世凱在宣統初奉「旨」養痾時,曾把價值30萬元的府學胡同私宅慷慨地贈給段祺瑞,段祺瑞從那時起便住在這所房子內,在該宅辟一個側門以與陸軍部軍需司的走廊相通,經常由這門出入。最近在陸軍部閒的蛋疼的北洋舊人,齊集一堂。
自從袁世凱把他兒子袁克定火速提拔的私人,因為江西戰局的失利打倒一片之後,以段祺瑞為首的北洋舊人像過節似的,其中最活躍的就屬王占元了。
王占元滿面漲紅的說道:「……放棄兵權,老子並不在意,孫傳芳是老子多年的老部下。只是南潯線大戰剛剛開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削了兵權,我將何以對國人、對部下交待?幾年來我一直是力主剿「匪」的,今日我的臉面往哪兒放?」
王占元是懷著一腔怨怒,交接了指揮權,並把所屬部隊及後方軍務交代後,逕直回返北京自請軍法裁斷。
王占元回到北京的日日夜夜,每每憶及此事都覺得不公平,一直耿耿於懷。
「變相撤職對我來說,是一件可恥的事,也是我在北洋這麼多年一件最悲痛而遺憾的事。……九江附近之撤退,我當時乃根據當面敵情,我軍狀況所下達之決心,不幸為大總統誤認為我有保存第4師實力之嫌。實則我不僅對九江之戰役毫無私見,即全抗日期間所有大小戰役之過程中,莫不兢兢業業地為國家全民利益著想,從未將私人利益的意念夾雜其間。固然,第4師與我有悠久的歷史關係,遠在小站時,我首任該其長官,在指導作戰時,任何配屬我指揮之部隊只尋求如何去部署達成任務,絕無衡量自己與其他部隊之深淺關係,以保存自己實力之行為。九江戰役後,未詳細調查,即以『王總司令占元即行調回』的命令變相撤職。我對職位視同敝屣,毫不足惜,但我是高級指揮官,有辱我的尊嚴,至為難堪。因我自問良心,毫無內疚,所以我回到北京後即自請軍法審判。……」
「退一步說:大總統當時超級處分,實欠考慮。如我有鍺,應
由我的上級段總長處理,但大總統並未查明,亦未接到我的上級呈報,就逕自越級干涉,這是他常犯的毛病……」
事後,由於段祺瑞替王占元擔起責任,稱九江撤退是他下的令。
袁世凱無可奈何,只能罵了段祺瑞幾句了事。王占元免除了軍法查辦之苦。
九江丟了。一場風波也才算告一段落。但王占元心裡,也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
袁世凱最後到場,剛好聽了一個尾聲,氣得臉色鐵青,一番嚴厲訓斥,卻使宴會草草結束,眾人不歡而散。
彰武上將軍「干殿下」段芝貴剛出宴會廳,蔣百里叫住他:「干殿下,到大總統那兒去一趟。大總統召見。」
段芝貴趕到中南海,看到南潯前線的孫傳芳也在,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你把情況說一下。讓大家知道怎麼回事。」袁世凱向孫傳芳交代一句就去看地圖了。
孫傳芳簡單的說了一下發現郭甫臣的經過,然後又道:「自敵郭甫臣團突然從馬回嶺消失後,我一直預感到我的那個老同學老對手楊帆在耍什麼花招。郭甫臣大隊人馬鑽山越嶺,雖也曾遇到零星抵抗,但由於隱蔽好,一直未被我發覺。接到報告的時候,我使我大吃一驚。簡直都不敢相信……」
剛剛離開南昌前線返回北京的段芝貴,上飛機之前,忽然聞報第106團與守軍脫防接觸,不知去向,心中不免直犯嘀咕。但直到那時,他尚未意識到匪軍這是一戰史上罕見的凶招。當他回到北京,袁世凱詢問戰況時,他的答覆仍是:各線平靜,一切正常。他尚不知道匪軍的掏心拳已向他打來。
此刻,段芝貴聞訊,驚訝地張大了嘴,激動得猶如心中一頭小鹿亂撞。
袁世凱一直在統率部那張最大的掛圖前,算計著,琢磨著,乾瘦的佈滿烏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機會又在向他招手了,李瘋子把郭甫臣這塊肥肉送了上來,就看他有沒有膽量一口狠狠地咬下去。
段芝貴望著地圖上那指已繞到德安後方的大箭頭,地歎口氣道:「乖乖,「匪軍」這些傢伙胃口不小,想把我的10多萬人馬都包在裡面。我看他們是瘋了,竟敢把106團孤軍送入我大軍之中。」
「李瘋子的屬下也都是瘋狂之輩!」孫傳芳咬牙切齒的說道,又轉身向袁世凱:「大總統,敵郭甫臣之106團鑽隙精神甚強,已突至我白雲山一線縱深,我兵團擬抽調大軍,殲滅突入之敵,以走後方。」
孫傳芳年輕氣盛,膽量驚人,在江西各戰場且戰且退之際,毅然定下殲滅國民革命軍106一個整團的決心。北洋股票正在猛跌的時候,他要逆勢上揚!
袁世凱前思後想,終於打定主意。就是誘餌,我也先咬一口再說。
「高級將領士氣不高,行動復懦,致使部隊畏縮不前。」袁世凱開始說話:我們一般高級將領,平日不注意研究戰略戰術,戰時畏敵如虎且心存保持實力之卑劣心理,……是戰敗之主要原因。」
袁世凱對乾兒子吐露對段祺瑞的不滿,也不避諱孫傳芳,那就是把孫傳芳也引為心腹了。
說話的時候,袁世凱的眼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大掛圖上地圖上已繞到德安後方的那支大紅箭頭。這粗大的紅箭頭在前後左右北洋軍軍隊藍色防禦線的襯托下是那麼刺眼,那麼的驕狂不羈,彷彿是滿臉驕橫跋扈的李瘋子,驕傲地昂著腦袋在向他招手挑戰。
這時蔣百里參謀長的一個新的消息把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據雷震春報告,第4軍官兵前赴後繼,不顧死傷,成功地堵擊了匪軍,將敵匪軍抑留在萬家嶺地區。匪軍暴露之後,竟然沒有知難而退,就此罷手,似乎有所恃……」
袁世凱聽罷,眉頭微蹙,發問道:「該路敵軍的確切情況清楚
嗎?」
「已查明,該路是郭甫臣率領的近衛軍步兵第104團,另附2師的第28騎兵營及炮營一部,約6000餘人。」
袁世凱「嗯、嗯」兩聲,站起身,在屋裡踱了兩步,眾將軍
的目光這時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屋裡一時空氣沉悶。
少頃,袁世凱站定身,扶椅而立,目光灼灼地掃視著環桌而
坐的將軍們,最後落在了段芝貴身上,語氣緩緩地問道:
「芝貴,你怎麼看?談談,談談吧。」
段芝貴並未急著表態。老爺子一開口,他這個「干殿下」就明白「干陛下」這次又要親自掛帥了。他太熟悉老袁的這個習慣了,一到節骨眼上,他就礙手礙腳地出現在最高長官部裡,而且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把你手下的一支部隊弄得不知去向。哎,用兵不疑,老袁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一點。
這時段芝貴倒是很羨慕起辨帥張勳來。
想當初張勳率部南下攻打南京。臨行前,深知袁世凱有此習慣的張勳沒忘了叮問袁世凱:
「宮保這次讓我打南京,能不能讓我放開手腳打一仗,不插手前線指揮?」
袁世凱這時是有求於張勳,再加上南京這個爛攤子不好收拾,所以紅著臉訕笑著說道:「不插手,不插手,你就自己幹吧!」
大總統指手畫腳已經是習慣,對將領的猜忌已是日深,他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次插手的機會,更何況他孫傳芳叫來北京……仗還沒打,段芝貴就有種不祥之感。
這時,見袁世凱盯著自己問,段芝貴略一思索,轉向袁世凱說
道:
「『匪軍』走的還是大迂迴攻擊的老路子,在西南戰場是這樣,在中原戰場也是這樣,在贛南戰場還是這樣,星子登陸和湖口登陸不也是這樣,只是迂迴的圈子是大還是小而已,小迂迴兩座山,大的迂迴兩個省。
以此斷言,「匪軍」發覺我攻擊企圖,故意設下這個誘餌,似為時過早。
但不管怎樣,從大的方面講情況並未有太多的變化,郭甫臣6000人縮萬家嶺,仍處在我包圍態勢之中,可以考慮發起攻擊,包圍殲滅。」
「李瘋子敢斗膽下注,我就敢放手一搏,我以決心,當機立斷,重新部署,把握戰機,吃掉冒進的「匪軍」。」袁世凱光禿禿的腦袋頻頻點頭,鼓舞眾將道。
眾將軍這時放開了許多,嘁嘁嚓嚓議論起來。
這時,袁世凱才想起了這場戲的主角孫傳芳。
「元芳,你身處前方,你怎麼看?」
孫傳芳噌地立起身,袁世凱忙開口:「坐下說,坐下說。」
「大總統,我同意段長官意見。郭甫臣既然敢強闖廬山深沉,勞師遠征送上門來,我也敢張開羅網,全部收下。這次『匪軍』既然敢擺下這麼個戰史上罕見的陣式,顯然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如不還以顏色,怎能壓住其囂張之氣焰。我1兵團連日準備充分,就待大總統裁定。」
孫傳芳操著帶點兒山東魯南味的官話,激昂地說道。
「好的,好的。」袁世凱掃掃眾人,字句堅定地說道,「現在,
江西戰局,漸次明朗。統率部已決定發起萬家嶺戰役,把突出冒進之驕敵104團一舉消滅於萬家嶺地區。李純將軍當日在湖口大破李烈鈞,我相信今日孫傳芳將軍在這一戰區也能有當日破湖口之輝煌一舉,全殲李瘋子的這個近衛軍精銳加強團。」
袁世凱紅光滿面,情緒激昂,筆挺的戎裝上金星閃爍。
每當參加軍事會議,他極重視言談舉止,儀表軍容,他知道這是給部下做表率的一個良機。
見會場眾將軍情緒高昂,他也頗受感染,這時他更想點起一把火,把諸將軍消滅「匪軍」的勁頭燃得更旺些。他話鋒一轉,問
道:「在座的瞭解這個李瘋子的『土地革命』嗎?」
眾將軍一時愕然。
其實李想在鄂區搞的「土地革命」已經是「臭名遠楊」,在座的眾人多少都瞭解一些。只是袁世凱這時突然發問,眾人不解其意,沒人願貿然開口。
見無人開口,袁世凱便揮著手,惡狠狠地說道:「李瘋子搞的這個『土地革命』就是孫大炮的三民zhu義的民生。不過孫大炮也就是放放嘴炮,他比孫大炮可惡多了,他真敢幹!他是最會蠱惑民心的傢伙,很會賺取輿論的同情心,……說他是軍人,倒不如說他是陰謀家,政治小丑。這樣的傢伙今天不除掉,日後他還是要搞出個什麼花樣來。聽說有的西方人把他叫做『東方的拿破侖』,我不管他東方的還是西方的,今日要你們把他這個『拿破侖』消滅掉。」
袁世凱咬牙切齒,桌子拍得彭彭響,心裡那個恨啊。殺了一個宋教仁,卻冒出一個比宋教仁陰險多的李想,玩政治,他怎麼都玩不過國民黨。而且李想比宋教仁危險,李想手裡有槍桿子。
袁世凱一心要消滅李瘋子,他現在除略有些緊張、激動外,心情格外的好。他相信他一定能取得這次勝利。完成南潯線的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