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京華煙雲 89啟發 文 / 光景
天色微明,一行人從黃河鐵橋北岸走來,重兵把守的南岸安西軍沒有多加阻攔,還有車馬迎接。
馬福祥接到李想領銜的回電,以昭武軍家長的身份親身率領代表團過黃河來蘭州洽談。
改為安西軍司令部的甘肅咨議局一樓會議大廳裡,林鐵長揚起緊握的鐵拳對他們說道:「聽說你們有人想把隊伍拉到沙漠裡和我們打游擊。告訴你們,那不是好幹的。鄂州國民革命軍是打游擊出身,如果真有人想在沙漠裡和我們打游擊,那是自尋死路,非被殲滅不可!黃河天塹更擋不住我們的進攻。不要忘了,馬安良依靠蘭州雄城連一天的時間也沒能堅守。現在你們已走投無路,與革命作對,與人民作對,你們注定要失敗的!」
聽了林鐵長的話,馬福祥只覺著羞愧難當,他手底下的人早已經喪膽,更不願意隨長庚和升允退往新疆,視沙漠為艱途,厭戰情緒不可逆,可說毫無鬥志。
馬福祥無可奈何的放下身段,連連懇求說道:「無論如何,請司令長官多多給我們寬大!」
在長庚身邊無間道很久的黃鉞看著馬福祥,經歷了辛亥,這老頭還是一點沒變,依然是一副「良回」的樣子,難怪會留下「回民是回教,不是回族」的家訓。他笑著安慰馬福祥他們道:「你們放心,革命軍是最守信用的,如今你們既然放下武器歸降人民,我們仍本寬大政策,既往不咎,願意接受你們和平解決甘肅問題的要求。」
林鐵長也覺得剛才太不給馬福祥面子,板著的臉孔稍稍舒緩,說道:「所謂戰犯是戰了就犯,不戰不犯。今天你們是為接受和平而來,我們歡迎。這是我們革命黨人的政策,我們對光復甘肅,採取和平協議和方式,你們看如何?」
林鐵長說完,遞給他們一份由安西軍參謀部昨夜起草的五項協議草案。不過馬福祥聽林鐵長剛硬的語氣,一點也沒有請他們商討的餘地。
馬福祥低頭看起來,這五項協議的內容是:
(一)所有甘肅省原清軍部隊迅速按照國民革命安西軍司令部指定地點集中,聽候處理。在此期間內,不得擅自移動。否則,發生任何衝突事件,國民革命安西軍概不負責。
(二)甘肅省原清廷一切政軍機構、市政機關、公管實業、牧場。公共財產和建築及所有武器。彈藥、倉庫物資、公文、檔案等,立即造具清冊,聽候點交,不得破壞、隱藏、轉移、盜賣;所有監獄犯人,聽候接收處理;曾經逮捕監禁之革命黨人,不准殺害,應全數釋放交出;不接受共和之清廷官員,一律不准放走。
(三)凡國民革命安西軍尚未到達之地區,原甘肅省當地軍政機關、部隊應負看管物資、維持治安之責,不得發生任何破壞損失事件。
(四)在甘肅省原清廷軍隊方面執行以上三項條款時,國民革命安西軍方面保證甘肅省原清廷軍隊參加和談部隊全體官兵生命財產之安全。
(五)為了切實執行以上四項協議,決定雙方在蘭州組織聯合辦事處,處理以上事項。該辦事處由九人組成,國民革命安西軍方面五人,並指定一人任主任;甘肅省原清廷軍隊方面四人,並指定一人任副主任。
馬福祥等人看了五項協議草案後,喜出望外,感激萬分,他們沒想到李瘋子如此寬宏大量,給他們這麼高的待遇,當即表示完全接受,堅決遵守以上協議的內容。
雙方先後在和平解決甘肅問題的協議書上正式簽字。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喜慶場面,被新華社記者攝入新從美國進口的電影攝影機鏡頭黑白膠片中。
消息很快傳開,蘭州轟動了。
安西軍兵士立時狂歡雀躍,高叫「萬歲」,黃河畔一片雷鳴似的歡呼聲,唱歌聲,快樂的人們不分彼此,擁抱著,舞蹈著,西北的蘆笛聲、馬琴聲在蘭州的上空四處飄蕩。
從安西軍司令部到各軍營地,俱都大設筵宴,多日惡戰累極了的軍士們舉酒相慶,酣飲暢食。
司令部裡,李想為首,馬福祥等受降將領與王浩然等蘭州名流也列席在傍,卻是林鐵長等安西軍將領相陪,真個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呈現出一派和和睦睦、親密無間的景象。
同一時間,唐紹儀率領一批人來到賢良寺,與南京專使團正式會談。
昨天,袁世凱用最隆重的禮節,打開正陽門來歡迎蔡元培等人。袁世凱對這些客人不再談到拒絕南來就職。唐紹儀今天來,就是鄭重其事地商討擬定袁世凱離京的日期,規劃南下的路線及臨時休息的落腳點。
唐紹儀微笑著說道:「項城打算由京漢線南下,先到武昌和李大帥、黎副總統見一面,然後換乘輪船到南京就職。」
他的這種態度使來迎的專使們鬆了一口氣,認為袁世凱基本態度已有改變。
蔡元培笑盈盈的也把南京城裡住所的安排作了說明,又帶著歉意地說道:「袁大總統內眷多,目前南京臨時政府所在地原兩江總督衙門裡面房子可能不夠,先將就著住,以後再專款修造。」
同時,他心裡恐怕是認為袁世凱的軟化是怕南京方面翻臉,採取新行動,或挽留孫中山先生留任,或另行改選一位新總統。
其實袁世凱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誰也不知道。今天讓唐紹儀召集談話會,且把自己南行的路線提出來讓與會人士研究,蔡元培等人放心了。於是又商量就職典禮定在哪一天,請哪些外國公使參加等等。雙方談得很順利很投機很融洽,毫無一點芥蒂。
專使團裡五位專使,除汪精衛見過袁世凱外,其他四人過去都未與他謀過面。他們長期為一介平民,對前清官場,對袁世凱多少有些敬畏。這兩天來親見袁平易近人,態度誠懇,唐紹儀及其助手們也都謙和有禮,很好說話,專使們的心裡裝滿了好感。
會議在各自的歡喜中結束。
蔡元培等人在回賓館的路上,天已擦黑,他們再次碰上提燈遊行的隊伍。
市政當局唯恐仍然發生昨天的滑稽情況,所有參加遊行的隊伍,沿途有人保護,決不隨便代剪辮子。遊行隊伍召集不起來,事前又派警察挨門挨戶前去通知。在這樣再三號召保證之下,晚上的遊行仍然按時舉行。隊伍在全市各個大街上經過,但遊行有兩個最後目的地,一個是東城的石大人胡同,因為袁世凱的臨時府邸從錫拉胡同搬到了那裡;另一處是煤渣胡同五專使的招待所。
本來遊行的目的是慶祝與歡迎,但因夾雜有「建都北京」的口號,聽到五專使的耳中,那就另有一番感覺了。
蔡元培等抵達北京後,北方的一般輿論都對袁世凱南行就職不予同意,甚至有認為袁的南行是自投羅網,使蔡元培等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袁世凱個人的態度雖然樂觀,但其他方面的空氣則和南方的意見完全相反。
蔡元培等返至客館。
宋教仁忽然道:「鶴卿先生,你看老袁的意思,究竟如何?」
蔡元培字鶴卿,號孑民,為人忠厚和平,他聞言徐徐的答道:「這也未可逆料。」
宋教仁又與身邊的汪精衛說道:「精衛君!你看老袁的行動,便知他是一步十計,今日如此,明日便未必如此了。」
宋教仁見識甚明,這也埋下為袁世凱所忌遭刺的根源。
蔡元培非常書生意氣的說道:「他用詐,我用誠,他或負我,我不負他,便算於心無愧了。」
純是忠厚人口吻。宋教仁暗自搖頭歎息,明面上卻說道:「精衛君!蔡先生的道德,確是無愧,但老袁狡獪得狠,恐此番跋涉,未免徒勞呢。」
早以與袁世凱有默契的汪精衛一笑而罷,不置可否。等到夜膳以後,閒談片刻,各自安睡。
同一時刻,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曾在地安門黃城根他的公館裡召集姜桂題、曹錕、楊士琦、楊晰子等人談話。
大家陸續到齊以後,分別就座。大家首先談的是遷都南京問題。先由袁克定把南京政府的情況簡單作了一番介紹,最後說到:「南邊堅持要大總統南下就職,大總統要走,兵權就得交給別人。聽說王芝祥要來當直隸都督。大總統只能帶一標人去作為衛隊,至多也不能超過一協。其餘的人恐怕都要裁汰調動。」
袁克定說到這裡大家都很動容,因為這是直接影響個人前途出路的事,這般人久跟著袁世凱,本不願再跟別人,何況王芝祥是在廣西鬧革命的呢,王雖是北方人,但既是南京政府派來的,總不能跟自己一條心。
「南京經過太平天國一場戰亂,早已房倒屋塌,那裡有北京多年國都這麼方便現成呢!」
「這是南蠻子的調虎離山計,目的不外是把大總統騙到南邊軟禁起來,說不定還許下手給害了呢!」
於是你一言我一語嚷嚷了半天,可是誰也想不出個正經主意。
袁克定忍不住加重語氣道:「難道大清皇上遜位,北洋軍官也要遜位嗎?」
袁克定說這句話的時候,把兩個眼珠子緊緊地盯住姜桂題,希望姜桂題能夠首先有所表示。袁克定這樣期望著姜桂題,是因為姜桂題本來隸屬宋慶的老毅軍,在中日戰爭時,姜桂題把守旅順。旅順失守,姜桂題棄職潛逃,清政府本來宣佈要將他按軍法從事,一經逮獲,就地問斬。幸虧袁世凱替他求情,才准予革去一切恩賞頂戴,戴罪圖功,在袁世凱的軍前效力。因此袁克定覺得對姜有恩,希望他能感恩圖報。不料姜桂題嘴裡嘟嚷了半天「這個光景那個光景」始終沒有說出一句整話。
袁克定一堵氣,忍不住了,說道:「我看,咱們先把那些專使嚇回去再說。」
看著袁克定「啟發」了半天,大家還是沒有人吭聲,於是一直沉默的被北洋笑為傻子的曹錕咳嗽一聲,等所有人的目光彙集在身,才慢悠悠的說道:「我想這件事他媽的好辦。只要去幾個人把專使的住處一圍,一放槍,大夥兒嘴裡再嚷嚷:「宮保要走了,我們沒人管了」。只要咱們一嚇唬,他們就得跑。」
袁克定聽了,忍不住多看了傻子不傻的曹仨一眼,不住點頭說道:」只要你們一鬧,把他們嚇跑了,那就好辦了。到那時候,外交團也能出來說話,不放總統南下。這樣建都北京就不成問題了,王芝祥也不敢來接直隸都督了。」
這樣大家才紛紛發言,不外乎大家永遠跟著總統這類的話。最後決定在三天慶祝民國成立的提燈遊行的最後一天,也就是明天照計而行。
袁克定還拍著胸脯告訴大家:「我會通知陸建章叫執法處決不干涉這一行動,你們放膽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