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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詹妮弗女伯爵 第六回 奧爾哈多 文 / 流浪的蛤蟆

    第六回奧爾哈多

    他們和其他部落之間的關係似乎只有戰爭這一種。他們給其他人講故事的時候(通常是在雨天),故事幾乎總是關於戰鬥和英雄的。結尾通常都是死亡,英雄或者是懦夫都一樣。要是這故事包含了他們的行為準則的話,豬族似乎並不期待在戰爭中存活。而且他們從沒有,一次都沒有,表現出對敵人的女性有哪怕一丁點興趣的跡象,不管是強姦,謀殺,還是奴役戰敗的人類戰士的妻女們通常會遇到的遭遇。

    這是否意味著在部落之間完全沒有基因的交流?一點也不。可能基因的交流是由女性主宰的,她們可能有某種對感興趣的基因進行貿易的系統。考慮到豬族社會中男性對於女性的絕對服從,這可以在男性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或者這可能令他們感覺深受屈辱,不想告訴我們。

    他們想向我們講述的是戰爭。下面是一個這種故事的典型的記錄,摘自我女兒歐安達去年2月21日在原木房子裡面舉行的一次故事會當中的筆記記錄:

    豬族(星語):他殺死了我三個弟兄,自己毫髮無傷。我從未見過一個如此強壯如此無畏的戰士。血染滿了他的雙臂,他手中的棍棒已經開裂,上面滿是我弟兄們的腦漿。他知道他是可敬的,儘管戰場其他地方的他那個弱小的部落都慘遭失敗。deihonra!eulhedei!(我給予榮譽!我給了他!)

    (其他的豬族們吱吱彈舌)

    豬族:我把他箍在地上。他的掙扎強有力,直到我給他看到我手中的那草。然後他張嘴哼起了異國的奇怪歌謠。nuncaserapaunomodagente!(他永遠不會成為我們手中的一根木棍!)(此時他們開始用妻子的語言合唱一首歌,一首我們聽過的最長的過門。)

    (值得注意的是這在他們是一個常見的行為模式:主要用星語說話,然後在高潮或結尾處改用葡萄牙語。反諸自身,我們意識到我們也作同樣的事情:在最激動的時刻,我們會改用我們的母語葡萄牙語說話。)

    這個戰爭的記述聽起來可能沒什麼不正常的,但如果你聽了夠多的故事就會意識到,這些故事總是以英雄之死作為結局。顯然,他們對於輕喜劇沒什麼胃口。

    liberdadefigueirademedici,「關於路西塔尼亞原住民部族間交往模式的報告」,於跨文化交流,1964:12:40

    在星系間飛行的途中沒多少事好做。一旦定好航向,飛船開始域變飛行(註:作者虛構的宇宙飛行方式),剩下的任務就只是計算飛船航行當中的速度該多接近光速了。船載計算機計算出精確的速度,然後決定航程在主觀時間內持續多久之後從域變飛行轉回可控的亞光速飛行。就像一個碼表,安德想。按一下開,按一下關,比賽就結束了。

    船載計算機無法容納足夠多的珍的自我意識,所以安德航行中的這八天事實上是孤身一人。

    船載計算機聰明得足夠幫助他找到從西班牙語轉換為葡萄牙語的竅門。說起來簡單,但是被省略的輔音多得足以讓理解舉步維艱。

    每天跟一台智能低下的計算機說上一兩個小時的葡萄牙語越來越讓人要發瘋。在其他所有的航程中,瓦邇都在其中。他們並沒有總在對話瓦邇和安德對彼此是如此瞭解,以致於沒多少好說的。但是沒有她的陪伴,安德越來越被他自己的思緒所困擾;它們無處可去,因為無人可以傾吐。

    蟲後也壓根幫不上忙。她的思考是即時的;不依賴於神經突觸,而是依靠不受近光速下相對論效應影響的菲洛子(註:作者假想的一種粒子。類似於」靈子」。更具體的說明可以參考下面的網址:http://.answers.|com|/topic/philote)。安德的每一分鐘對她來說是過了十六個小時這個時間差大得使得他無法跟她進行任何交流。如果她不是在繭裡,她會擁有數以千計的蟲族個體,各自做著自己的工作,將其經驗充實到她龐大的記憶中。但現在她擁有的回憶就是她的全部,在他孤身囚禁的這八天之後,安德開始理解為什麼她對於被解放如此迫不及待了。

    這八天還沒過完,他已經相當成功地做到想說什麼就直接說葡萄牙語而不經西班牙語轉譯了。他對跟人類的交往也已經極度渴求他寧可跟一位加爾文主義者討論神學,只要能夠跟一個比船載計算機聰明點的人談話。

    星際飛船進行了域變換;在短得無法測量的一瞬間它和宇宙其他部分的相對速度發生了改變。或者,理論上更確切的說法,實際上是宇宙其他部分的速度發生了變化,而飛船本身保持靜止不動。沒人能肯定,因為沒有一個可以觀測這個現象的地方。大家都在猜測,但是沒人瞭解菲洛子效應為什麼起作用;安塞波的發現一半是偶然,伴隨著域瞬間性原理。它可能是無法理解的,但是它起作用。

    所有方向照射來的光再次成為可見的瞬間,星際飛船的窗戶就被星星填滿。總有一天會有科學家發現為什麼域變換幾乎不消耗能源。安德敢肯定,在某個地方,正為人類的星際飛行付出高額代價。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每次一艘星際飛船進行域變換就有一顆星星消亡。珍向他保證並非如此,但是他知道對我們來說大多數星體是不可見的;可能已經有上十億的這種星體消失,而我們還毫無查覺。在上千年當中我們還會繼續看到這顆恆星消失之前發射出的光子。等到我們能看到銀河空空蕩蕩的時候,再要修正我們的行為就太晚太晚了。

    「枯坐妄想,」珍說。

    「你不能讀心,」安德說。

    「每次你結束星際飛行的時候總是鬱鬱不樂,在那兒臆想著宇宙的毀滅。這是你特有的暈船症狀。」

    「你已經把我的到來通知路西塔尼亞主管部門了麼?」

    「這是個非常小的殖民地。幾乎沒人到那兒,所以沒有著陸管理局。只有一艘軌道太空梭自動搭載旅客送到一個小得可笑的太空港。」

    「無需移民許可?」

    「你是一位言說人。他們不能拒絕你。另外,移民事務的唯一管理者就是總督,也是市長,因為城市和殖民地是同一的。她的名字是法莉亞利馬瑪利亞都波斯奎,通稱波斯奎娜,她向你問候並且希望你最好走開,因為即使沒你這個到處亂轉激怒那些好天主教徒的不可知論者,他們的麻煩也已經夠多的了。

    「她這麼說了?」

    「實際上,沒對你這麼說佩雷格裡諾主教對她這麼說,而她表示贊同。但表示贊同是她的職業。如果你對她說天主教徒都是些崇拜偶像的迷信蠢蛋,她大概會歎息著說,我希望你能自我保留這些意見。」

    「你在拖延時間,」安德說,「你認為我不會想聽到的消息是什麼?」

    「諾婉華取消了她對言說人的召喚。在她發出召喚五天之後。」

    當然,星河法典說一旦安德開始應她之請的旅程,這個召喚在法律上就是不可撤回的;然而,這仍然改變了一切,因為她不是熱切地盼望了二十二年他的到來,反倒是恐懼他的到來,憤憤於他為什麼要在她已經改變主意之後來到。他本以為會被她作為一個受歡迎的朋友接受。現在她卻會對他懷著比當地天主教會更多的敵意。「沒什麼能讓我的工作簡單點的東西麼。」他說。

    「好吧,這兒也不全是壞消息,安德魯。你看,在這些年當中,有另外的兩個人召喚一位言說人,而且他們並沒有撤回召喚。」

    「誰?」

    「最迷人的偶然性讓他們是諾婉華的兒子米羅和女兒艾拉。」

    「他們不可能認識皮波。他們怎麼會叫我來言說他的死?」

    「哦,不是為皮波的死。艾拉召喚一位言說者不過是六個星期前的事情,為了言說她父親,諾婉華的丈夫,馬考斯瑪利亞里貝拉,通稱馬考的死。他倒在一家酒吧裡。不是因為酒精他有病。他死於致命的腐爛。」

    「我為你擔憂,珍,你說話的方式毫無同情心。」

    「同情是你所擅長的。我則更善於在有序的數據結構當中進行複雜的探索。」

    「那個男孩呢他的名字是?」

    「米羅。他在四年以前召喚言說人。為了皮波之子,利波的死。」

    「利波應該還不到40歲」

    「有外力幫助他提前走向死亡。你知道,他是異星人類學家,或者說異學家,他們在葡萄牙語裡這麼叫他。」

    「豬族」

    「跟他父親的死一模一樣。器官擺放得一模一樣。有三個豬族在你人在旅途(註:原文這裡珍故意使用了拉丁文enroute,故使用文言形式翻譯。)的期間被以同樣的方式處決。但是他們在豬族的屍體正中間種上了樹人類的死者沒這種榮幸。」

    兩位異學家都被豬族殺害,相隔一代。

    「星河議會作何決定?」

    「很狡猾。他們繼續首鼠兩端。他們沒有將利波的兩個學徒中任何一個檢定為異星人類學家。一位是利波的女兒,歐安達。另外一個則是米羅。」

    「他們維持著與豬族的聯繫嗎?」

    「官方說法,沒有。對此有一些爭議。利波死後,議會禁止一個月之內進行一次以上的接觸。但是利波的女兒斷然拒絕服從該命令。」

    「而他們沒撤了她?」

    「減少跟豬族接觸的議案僅僅得到非常微弱的多數票。無法達成同意譴責她的多數。同時,他們對米羅和歐安達是如此年輕感到不安。兩年前一隊科學家從加裡卡特出發了。他們將在三十三年之後到達這裡接手監管豬族事務。」

    「他們對這次小豬為什麼殺死異學家有什麼頭緒嗎?」

    「完全沒有。不過,這不正是你在這兒的原因麼?」

    回答本來會輕而易舉,要不是蟲後在他的思想背後輕柔地推了他一下。安德能感覺到她,如風穿樹葉,沙沙作響,輕柔飄動,還有陽光。是的,他到這裡來為死者代言。但他也是到這裡來讓死者復生的。

    這是個好地方。

    在亞光速飛行中蟲後為向他傳遞這個念頭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註:早期版本作:每個人都搶在我前面幾步。大概意謂蟲後和珍的思想都在他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這兒有一個思想。遠比我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類的思想都清晰得多。

    豬族?他們用跟你一樣的方式思考?

    它知道豬族。稍等;它害怕我們。

    蟲後退去,留下安德,咀嚼著他在路西塔尼亞可能咬到了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的想法。

    佩雷格裡諾主教親自進行布道。這通常都是個壞消息。他本來就不是一位能激動人心的演說家,這回的話更是費解,繞來繞去讓艾拉一半時間都壓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事情。金姆裝著他能聽懂的樣子,當然了,這是因為在他的想法裡主教是不會犯錯誤的。但是小格雷戈可沒有裝出感興趣的樣子的意思。即使艾斯奎西門多嬤嬤正在過道上逡巡,帶著她尖針也似的指甲和殘忍的雙鉗,格雷戈也無畏地把進入他腦子裡的每個惡作劇付諸實施。

    今天他在撬他們面前的塑料長椅背面上的鉚釘。這讓艾拉疑惑他到底有多大力氣一個六歲的孩子不該有本事用一個螺絲起子撬起一個熱封的鉚釘帽。艾拉不能肯定她自己是否能做到。

    如果父親在這兒,當然,他的長胳膊會彎過來柔柔地,哦,如此溫柔地,從格雷戈手上拿走螺絲起子。他會輕聲說:」你從哪拿到這東西的?」而格雷戈會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稍後,當一家人離開人群回家的時候,父親會對米羅勃然大怒,說他把工具亂丟,用可怕的字眼罵他,並且把家裡所有的麻煩都怪到他頭上。米羅會默默忍受。艾拉會自顧忙著準備晚餐。金姆會沒精打采地坐在角落,捻著念珠,念叨著他那些沒用的小小祈禱。奧爾哈多,幸運的傢伙,多虧了他那雙電子眼他只要把它們關閉或者重放些鍾愛的舊場面,眼不見為淨。科尤拉會離開,縮到角落裡。而小格雷戈會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那裡,手上緊緊抓住父親的褲腳,看著他做的每件事情引來的責罵都被傾瀉到米羅的頭上。

    這場面在她的記憶中自動放映的時候艾拉戰慄起來。假如它就此結束,那麼還可以忍受。但是然後米羅會離開,他們吃飯,然後

    艾斯奎西門多嬤嬤蜘蛛一般的手指竄了出來;她的指甲挖進了格雷戈的手臂。立刻,格雷戈扔掉了螺絲起子。螺絲起子本來理所當然會掉到地上嘩啦一響,但艾斯奎西門多嬤嬤可不傻。她飛快地彎下身子,用另一隻手抓住了螺絲起子。格雷戈呲牙一笑。她的臉離他的膝蓋只有幾英吋。艾拉看得出他在想什麼,伸手夠過去試圖阻止他,但是太遲了他狠狠地把自己的膝蓋往上頂到了艾斯奎西門多嬤嬤的嘴裡。

    她痛得直抽氣,鬆開了格雷戈的胳膊。他從她鬆開的手中奪回了螺絲起子。她用一隻手摀住在流血的嘴巴,沿著過道逃走了。格雷戈開始繼續他的破壞工作。

    父親死了,艾拉提醒她自己。這些字眼在她腦海中聽來仿如音樂。父親死了,但他還在這裡,因為他在身後留下了他可怕的小小遺贈。他留在我們所有人當中的毒仍在醞釀,最終它將會把我們全部殺死。他死的時候,肝臟只有兩英吋長,而脾臟已經找不到了。在那些位置長著奇形怪狀的脂肪器官。這種疾病沒有名字;他的身體發瘋了,忘記了人類身體的建造藍圖。即使現在這疾病仍然繼續生存在他的孩子當中。不是在我們的**裡,而是在我們的靈魂之中。我們住在普通的人類孩子應該住的地方;甚至我們的外形也別無二致。但我們當中的每一個,都以我們自己的方式被一個贗品孩子取代了,它的特徵就是長著一個扭曲惡臭的從父親的靈魂當中生長出來的脂肪瘤。

    如果母親試過改善局面,也許事情會有所不同。但是她除了顯微鏡和轉基因穀物,或者任何她手頭的工作之外什麼都不關心。

    「……號稱什麼逝者言說人!但世上只有那一位能為逝者申言,而他就是神聖的基督」

    佩雷格裡諾主教的話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正在說些什麼,一個逝者言說人?他不可能能夠知道她已經召喚了一位。

    「法律要求我們待之以禮,但是並不要求信任!真理不存在於那些不屬靈者的推測和假設中,而是在母教會的傳統和教義中。所以當他在你們之中行走,給他你的微笑,但是保留你的心!」

    他為什麼給這個警告?最近的行星是特隆赫姆,在二十二光年之外,而且似乎不太可能有位言說人在那兒。假如有一位言說人會來,那也得在幾十年之後。

    她斜身越過科尤拉向金姆發問他應該一直在聽。

    「關於一位逝者言說人的這些話是怎麼回事?」她小聲說。

    「如果你聽了,你自己就該知道。」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打歪你的鼻樑。」

    金姆嬉皮笑臉,表示他不害怕她的威脅。但是,因為他其實的確害怕她,他還是告訴了她。「某個沒信仰的可憐蟲顯然是在第一位異星人類學家死亡的時候召喚了一位言說人,而他今天下午到了。他已經在太空梭上面,市長正在路上,準備他一著陸就跟他會面。」

    她沒料想到會這樣。計算機沒告訴她有一位言說人已經在路上了。他本來該在多年以後前來,說出關於那個叫做父親的怪物的真相,他臨死還給他的家庭以點滴式死亡的祝福;真相會像光明照亮和淨化他們的過去。但是現在父親剛死不久,現在為他代言還為時過早。他的觸手仍然在從墳墓裡伸展出來吮吸著他們的心靈。

    布道完了,終於彌撒結束了。她緊緊抓住格雷戈的手,努力阻止他在穿過人群中時攫取別人的書或者包。金姆還是有那麼點用處的,至少他帶著科尤拉,她每次得從陌生人中排路而出的時候老是被嚇得動彈不得。奧爾哈多把他的眼睛調了回來,自己照顧自己,對每個今天他希望恐嚇的十五歲的半大女孩眨著金屬眼。艾拉在尊者們,她已經死去很久,半聖化的祖父祖母的像前躬身。你們不為有我們這樣的可愛孫輩感到驕傲麼?

    格雷戈正在怪笑;當然的,他手中有一隻嬰兒鞋。艾拉默默地祈禱那小傢伙能安然無恙地從這場遭遇中脫身。她從格雷戈那兒拿走鞋子,把它放在小神壇上,那裡點著蠟燭,永久見證著解旋症的神跡。不論這鞋子是誰的,他們都可以在那裡找到它。

    在汽車掠過太空梭港和神跡鎮殖民點之間的草原的時候,波斯奎娜市長興高采烈。她指點著那些半馴化的卡布拉獸牧群,這種本地產物種提供紡織纖維,但是其肉對於人類完全沒有營養價值。

    「豬族們吃它們麼?」安德問道。

    她揚起了一邊眉毛。「我們對於豬族所知甚少。」

    「我們知道他們住在森林裡面。他們可曾出來到平原上?」

    她聳聳肩。「這是那些異鄉人們要考慮的問題。」

    安德在聽到她使用那個詞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不過當然了,狄摩西尼最新的一本書在二十二年前就出版了,並且被安塞波傳送到大百世界各處。異鄉人,異族,異種,異生這些術語現在已經是星語的一部分了,很可能對波斯奎娜來說根本就是平凡無奇的詞彙。

    她對豬族缺乏好奇的態度讓他感到些不適。路西塔尼亞的居民怎可能對豬族漠不關心呢他們就是那高不可逾,除了異學家們之外不允許任何人通過的圍欄存在的理由。不,她並非沒有好奇心,她是在迴避這個話題。這是因為那些殺人的豬族是個令人痛苦的話題呢,還是因為她不信任一位逝者言說人,他猜不出來。

    他們翻過一座山丘,她停下了車。車緩緩剎穩。在他們下方,一條寬廣的河流在綠草茵茵的山丘間蜿蜒;河對岸,遠處的山丘上森林滿佈。沿著遠處的河岸,磚塊和灰泥製成的瓦頂房屋組成了一個如畫的小鎮。農舍坐落於近處的岸邊,它們狹長的田地一直延伸到安德和波斯奎娜坐著的小山坡。

    「神跡鎮,」波斯奎娜說。「在最高的山頂上,是大教堂(註:天主教一個教區有一所的教堂。舉行比較重大的儀式用。)。佩雷格裡諾主教已經要求大家對你有禮貌並給你幫助。」

    從她的語氣裡,安德推斷出他也已經讓他們知道他是一個危險的不可知論者密探。「直到上帝把我磔斃?」他問。

    波斯奎娜微笑。「上帝以基督的忍耐立下了一個榜樣,而我們希望鎮子裡的每個人都會跟從。」

    「他們知道誰召喚了我嗎?」

    「不管是誰召喚了你,這人很小心謹慎。」

    「除了身為市長之外,你還是總督。你有一些對信息的特別訪問權。」

    「我知道對你的最初呼叫被取消了,但是太晚了。我也知道近幾年有另外兩個人籲請言說人。但是你一定得知道大多數人滿足於從牧師那裡獲得訓誡和安慰。」

    「他們會鬆一口氣地知道我並不涉足訓誡或者安慰。」

    「你慷慨大方地贈送給我們你那一船斯克裡卡魚的行為會讓你在酒吧裡面大受歡迎,而且你完全可以相信,你將會在下面幾個月裡面看到大票虛榮的女人穿上皮衣。秋天就要到了。」

    「我碰巧獲得了這些斯克裡卡,跟這艘飛船一起對我來說這玩意沒用,所以我也不期待誰會為此特別對我抱著感激的心態。」他看著身周那些粗糙看起來像毛皮的草。「這草是本地的?」

    「也是無用的。我們甚至不能拿它鋪房頂如果你割下它,它會碎裂,然後在下一場雨中融為塵泥。但是下面那邊,田里面,最常見的作物,是我們的異星生物學家為我們開發的一種特殊的莧類。水稻和小麥在這裡是效率低下,靠不住的作物,但是這種莧如此頑強,以致於我們必須在田地周圍使用除草劑來防止它擴散。」

    「為什麼?」

    「這是一個被隔離的世界,言說人。這種莧對這裡的環境如此適應,以致於它會迅速絞殺本地的野草。目的在於不把路西塔尼亞地球化。在於保持對這個世界的接觸越小越好。」

    「這對人們來說一定很艱難。」

    「在我們被包圍的領土裡面,言說人,我們是自由的,我們的生活充實。而圍欄外面沒人需要去那兒,說到底。」

    她的語調由於隱藏的情感而沉重。這時安德才知道,對豬族的恐懼已經深入人心。

    「言說人,我知道你在想我們害怕豬族。也許我們之中的部分是。但是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大部分時間,根本不害怕。它們是被憎恨著。被憎惡著。」

    「你們還從沒見過他們。」

    「你一定知道那兩位被殺害的異學家們我懷疑你原本是被叫來言說皮波的死亡的。但是他們倆,皮波和利波都一樣,在這裡受人喜愛。尤其是利波。他是一個親切慷慨的男人,對他死亡的普遍悲傷是真心實意的。難以想像豬族怎麼能對他作出他們所作的那些。克裡斯多先生,聖靈之子的修道院院長他說他們一定缺乏道德感。他說這或許意味他們是畜牲。或許意味著他們尚未墮落,還沒有吃到那禁樹上的果實。」她強笑了一下。」但那是神學理論,所以對你來說毫無意義。」

    他沒有回答。他已經習慣了那些信徒們想當然地認為他們的神聖故事在不信者聽起來一定是荒謬的情形。可安德不認為自己是一個不信者,而且他對許多故事的神聖感都有很敏銳的感受。但是他無法對波斯奎娜解釋這點。時間一定會讓她改變對他的成見的。

    她在懷疑他。但是他相信她是可以被爭取過來的;作為一位好市長,她必定長於瞭解人們的真面目,而非他們的表面。

    他換了個話題。「filhosdamentedecristo我的葡萄牙語不強,但是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聖靈之子』?」

    「他們是一個,相對而言,比較新的修會,在400年前才在教皇的特許之下成立」

    「哦,我知道聖靈之子,市長。我言說過聖安傑羅之死,在墨克塔祖納的科多巴市。」

    她雙目圓睜。「這麼說那個傳說是真的!」

    「我聽到過這個傳說的許多版本,波斯奎娜市長。有一個說法稱,魔鬼附在了死前一刻的聖安傑羅身上,所以他大叫著要進行那惡不堪言的habladordelosmuertos(註:葡萄牙語,為死者申言。)的異教儀式。」

    波斯奎娜微笑起來。「這聽起來像是個口耳相傳的故事。克裡斯多先生說這是胡說八道,當然了。」

    「那是在聖安傑羅他被祝聖之前,他參加我為一位他認識的女士進行的言說的時候。當時他血液裡的真菌已經在慢慢殺死他了。他走近我並且說,『安德魯,他們已經在說一些關於我最可怕的謠言了,說什麼我行了奇跡,應當被封聖。你一定得幫幫我。你得在我死後說出真相。』」

    「但是奇跡被認證為真了,而且他死後才九十年就被封聖了。」

    「是的。好吧,那一部分是我的過失。當我言說他的死亡的時候,我自己證明了幾個奇跡。」

    這回她放聲大笑起來。

    「一位逝者言說人,相信神跡?」

    「看看你們那個大教堂所在的山丘。那些建築物有多少是給牧師們的,有多少是給學校的?」

    波斯奎娜立刻會過意來,瞪視著他。「聖靈之子們對主教是順服的。」

    「除了一點之外:他們保存並且傳授所有的知識,無論主教是否認可它。」

    「聖安傑羅可能曾容許你插手教會事務。但是我向你保證佩雷格裡諾主教不會。」

    「我只是來言說死亡的,我會遵守法律。我想你會發現我帶來的傷害比你預想的要更少,而帶來的好處大概更多些。」

    「如果你是來言說皮波的死的,speakerpelosmortos(註:後兩個單詞為葡萄牙語的『為逝者』,皮波想過的語言混合現象這裡有了一個例子。),那麼你帶來的除了傷害沒有別的。讓豬族留在圍欄後面好了。要讓我來處理的話,再也沒人會被允許越過那道圍欄。」

    「我希望租給我間房子。」

    「我們這兒是一個沒有變化的鎮子,言說人。這裡的每人都有房住,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誰會來辦一家旅舍?我們只能提供給你一間第一代殖民者建起的塑料棚屋。那兒很小,但設施齊全。」

    「我並不需要太舒適,也不要太大空間,因此這對我來說必定已經夠好了。還有,我希望能和克裡斯多先生會面。哪裡有聖安傑羅的追隨者,哪裡就有真理的朋友。」

    波斯奎娜哼了一聲,再次發動汽車。正如安德所算,她對於一位逝者言說人先入為主的印象現在被打碎了。想想看,他真的認識聖安傑羅,而且讚美聖靈之子們。這可不是佩雷格裡諾主教引導他們所預期的。

    屋內的傢俱很少,要是安德的東西多點,他就得操心往哪兒放了。一如既往,不論如何,他在幾分鐘內就把星際旅行的行李攤開放好了。只有捆起來的蟲後的繭還留在他的背包裡面;他很久之前就不再對把一整個偉大種族的未來收藏在他床底下的露營用具這種事情當中的不調和。

    「也許這裡會是地方,」他低聲說。繭摸上去是涼的,甚至有點冷,即使隔著裹著它的毛巾。

    這裡就是地方。

    她對此如此肯定讓人有所不安。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是在懇請或者失去了耐心或是別的以前她曾對他表達過的感情,要出來的願望。僅僅是絕對肯定。

    「我希望我們能確定如此,」他說。」這兒可能是地方,但是這還有賴於豬族能跟住在這兒的你們相處。」

    問題是他們是否能在沒有我們的情況下跟你們相處……

    「這需要時間。讓我在這裡花幾個月。」

    你要多少時間都行。我們現在不著急。

    「你先前是發現誰了?我想你告訴過我你除了我之外不能跟任何人溝通的。」

    我們的精神中我們的思想,你們稱為菲洛子脈衝,安塞波能量的東西所在的部分,在人類而言是非常難以尋覓察覺的。但是這位,我們在這裡找到的這位,我們在這裡會找到的許多位之中的一位,他的菲洛子脈衝要強得多,清晰得多,更容易找到,他也更容易聽到我們的,他看到我們的記憶,我們看到他的,我們很容易找到他,所以請原諒我們,親愛的朋友,原諒我們假如我們丟下跟你的精神交談的困難工作而到他那裡跟他談話因為他不會讓我們如此苦苦搜尋清晰得足以讓你那分析式的精神能理解的詞彙和圖像因為我們感覺他就像陽光,就像陽光灑在他臉上灑在我們臉上的溫暖像水漫過我們的腹部的清涼像跟我們三千年沒有感受過的那種和風般輕柔透徹的運動原諒我們我們會跟他在一起直到你喚醒我們直到你放我們出去在這裡定居因為你會做到的你會用你自己的方式按你自己的時間表發現這裡就是那個地方這裡就是家

    然後他失去了和她的思考連線,這感覺有如一個夢境,它醒來便被忘懷,哪怕你努力想要記住它,讓它保持鮮活。

    安德不肯定蟲後發現了什麼,但是不管它是什麼,他都不得不去面對現實中的星河法典,天主教會,可能根本不允許他跟豬族會面的年輕異學家,一位已經改變了邀請他前來的初衷的異生物學家,還有更麻煩的,很可能是所有事情中最麻煩的:如果蟲後留在這裡,他也得留在這裡。我已經跟人群被分開這麼多年了,他想,進入,干涉,刺探,傷害,治癒,然後再次離開,我本人毫不受觸動。我要怎麼才能變成這裡的一部分,假如這就是我將要停留的地方?我唯一曾是其一部分的事物僅僅是一支戰爭學院裡面的小男孩組成的軍隊,還有瓦倫婷,現在二者都不在,都成為了過去的一部分

    「幹嘛呢,在寂寞裡打滾?」珍問道。「我能聽到你的心率在降低,你的呼吸也變得沉重。這樣的時候你要不就睡著了,要不快死了,要不就是在悲悲慼戚。」

    「我比那要複雜得多很多呢,」安德愉快地說,「我正在經歷的感受,是預先為那些壓根還沒到來的痛苦自憐。」

    「非常好,安德。早早開始。這樣子你可以多打好一會滾呢。」終端機開啟了,顯示出珍,作為一個豬族站在一隊生氣勃勃地高踢腿著的長腿女人合唱隊當中。「稍微運動一下,你就會覺得好多了。說開又說,你已經安頓好了。你還在等什麼?」

    「我甚至還不知道我在哪兒,珍。」

    「他們是真的沒有市區地圖,」珍解釋說,「每個人都知道每個建築的所在。但是他們確有一張排水系統的地圖,劃分為幾個區。我能由此外推出所有建築物的所在。」

    「那麼,給我看看。」

    城鎮的一個三維模型在終端機上空出現。

    安德在這兒可能不怎麼受歡迎,他的房間可能空空蕩蕩,但是他們在提供給他的終端機上還算得體。這不是一個標準的家庭配備,簡直是台精密的模擬器。它能投出比大多數終端大十六倍的影像,而且速度快四倍。

    幻像如此逼真以致於安德恍惚間以為自己是格列佛,俯身在一個還沒有認識到他的破壞能力,對他尚毫無恐怖的利立浦特國(註:格列佛遊記第一部裡的兩個對立的小人國之一。國王認為吃雞蛋的時候應該從小頭敲開故得名liliput(小頭-開)。利立浦特為音譯。)之上。

    不同街區的名稱掛在下水道每個區域的上方。「你在這裡,」珍說。「vilavelha,舊鎮區。廣場離你只隔一個街區。那是召開公眾會議的場所。」

    「你有豬族地盤的地圖嗎?」

    鎮子的地圖飛快滑向安德,近處的景物漸次消失的同時新的景物在遠處進入視野。就好像他正在它上空飛行。像個女巫,他想。鎮子的邊界被一圈圍欄標出。

    「這個屏障是隔在我們和豬族之間的僅有的東西,」安德忖道。

    「它會產生一個電場,刺激所有來到其中的痛感神經。」珍妮說。

    「只要碰一下它就足以讓你的所有濕件(註:指人類的神經系統。與軟件硬件相對。)失常那會讓你感到好像有人正在拿一把銼刀把你的手指頭割掉。」

    「令人愉快的想法。我們是在集中營裡嗎?或是動物園裡?」

    「這完全在於你看問題的角度。」珍說。「牆這邊的人類是和宇宙的其他部分連接著,而豬族那邊則是被圈禁在他們的母星上。」

    「不同之處在於他們不知道他們失去了什麼。」

    「我知道,」珍說。

    「這是關於人類的事情當中最迷人的一件。你是這麼確信無疑,那些弱小的動物正在嫉妒得吐血,因為他們沒那份好運氣生為一個智人(註:現代地球人的生物種名)。」過了圍欄是個山坡,從坡頂過去一片密林展開。「異族學家們從未深入豬族的土地。他們與之打交道的豬族群體生活的區域在林子裡面不到一公里。豬族們住在一幢原木房子裡,所有的雄性都在一起。除此之外我們不知道別的居住地,不過衛星已經確認,每片類似的森林中的人口都達到了一個狩獵-採集文明所能支撐的上限。」

    「他們狩獵?」

    「主要是採集。」

    「皮波和利波死在哪兒?」

    珍讓一塊朝著樹林的斜坡上的草地亮起來。一棵大樹孤零零長在那兒,不遠處還有兩顆小樹。

    「那些樹,」安德說。「我不記得我在特隆赫姆上面觀看到的映像裡有靠得這麼近的。」

    「過了二十二年了。大的那棵是豬族種在那個叫做根者的叛逆者的屍體裡的,他在皮波被殺害之前被處死。另外兩棵是豬族較近期的處刑。」

    「我真希望我能知道他們為什麼給豬族種樹,而不給人種。」

    「樹是神聖的,」珍說。」皮波有記錄說森林裡的很多樹都被賦予了名字。利波,推測它們可能是用死者的名字命名的。」

    「而人類則並非這種樹木崇拜的模式的一部分。好吧,這看起來很有可能。不過我一直以來都發現儀式或神話並非憑空生出。它總是有個跟社群的存亡相關的原因。」

    「安德魯維金,人類學家?」

    「人類本就該研究人類。」

    「那麼,安德,去研究一些人吧。首先,是諾婉華的家人。順便一提,計算機網絡被官方禁止向你顯示任何人的住所。」

    安德咧嘴一笑。「所以波斯奎娜並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友善。」

    「如果你不得不找人問誰誰住在哪裡,他們就可以知道你想去什麼地方。如果他們不想讓你到哪兒,就會沒人知道那人的住處。」

    「你能讓他們的限制無效化吧,不是麼?」

    「我已經這麼做了。」一個光點在圍欄附近,天文台所在的山丘後面閃爍。這地方是神跡鎮中你能找到的最偏僻的地點。沒有其他哪棟房子建在這個一天到晚都能看見那圍欄的地方。安德懷疑諾婉華選擇在那裡居住究竟是為了接近圍欄呢還是為了遠離鄰居。也許這是馬考的選擇。

    最近的街區是後區,接下來一個叫作工廠區的街區一直延伸到河邊。正如其名所示,這個街區主要由加工金屬和塑料並且為神跡鎮提供所需食物和紡織品的小工廠組成。良好,緊湊,自給自足的經濟。而諾婉華選擇生活在所有一切的後面,人們的視野之外,不為所見。也正是諾婉華才會作出這樣的選擇,現在安德很確信這點。這不正是她生活的方式麼?她從不屬於神跡鎮。對言說人的三次召喚都來自她和她的孩子們,這不是偶然的。召喚一位言說人的行為本身就是挑釁性的,一個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屬於這路西塔尼亞的虔誠天主教徒之列的標誌。

    「不過,」安德說,」我還是必須叫什麼人帶我去那兒。我不應該現在就讓他們知道他們無法對我隱瞞他們的任何信息。」

    地圖消失了,珍的面孔出現在終端機上。她沒有調整終端機的放大倍數,所以她的頭像尺寸比人的大好多倍。她相當令人難忘。尤其是她的模擬精確到了臉上的每個毛孔。「實際上,安德魯,他們無法對其隱瞞任何東西的是我。」

    安德歎了口氣。「你在這事上有切身利益,珍。」

    「我知道。」她擠擠眼。「但你沒有。」

    「你是在說你不信任我?」

    「你渾身一股公平和正義感的臭味。但我人性得需要被優先對待,安德魯。」

    「那麼至少,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任何事,我的血球朋友。」

    「你決定對我隱瞞什麼事情的時候,你可以至少告訴我你要不告訴我事情了麼?」

    「這表達的方式對我這小老太來說過於艱深了。」她變成了個漫畫裡過度矯揉造作的女人。

    「沒什麼對於你來說過於艱深,珍。幫我們雙方一個忙吧。別砍斷我的膝蓋(註:成語cutoffone』sknees。指突然而徹底地壓制羞辱妨礙等等。此處指上文提到的不加通知地不給予幫助。)。」

    「你去見裡貝拉家族的時候,有什麼事情想要我作麼?」

    「有的。找出每個裡貝拉一家明顯跟路西塔尼亞的其他人不同的方面。還有他們和當局之間的任何衝突點。」

    「你發令,我服從。」她開始玩她那套神怪消失的把戲。

    「是你把我弄到這兒來的,珍。為什麼你現在想讓我失去信心呢?」

    「我沒這個意思。我也沒有把你弄到這兒來。」

    「我在這個城鎮裡面臨朋友的缺失啊。」

    「你可以把你的性命交託給我。」

    「我所擔憂的並不是我的性命啊。」

    廣場上滿是在踢足球的孩子們。他們大部份都在表演特技,展示他們能夠用腳和頭把球保持不落地多久。不過,他們中有兩個,在進行一場凶狠的決鬥。男孩盡全力把球踢向女孩,她就站在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她站著承受球的撞擊,不論打得多重也不畏縮。然後她把球踢回到他身上,他也嘗試毫不畏縮。一個小女孩在照管球,每當它從目標身上彈出去時把它撿回來。

    安德試著向幾個男孩探問是否他們知道裡貝拉家的房子在哪。他們的回答是千篇一律的聳聳肩;他堅持詢問的時候有的孩子開始離去,很快大部分孩子已經離開廣場了。安德疑惑著主教到底是怎麼跟大家說言說人的。

    然而,決鬥仍沒有放緩。現在廣場上並不那麼擁擠了,安德得以看到另外一個參與其中的孩子,一個大約十二歲的少年。從背後看他並沒什麼與眾不同,但是安德移到廣場中央的時候,他能看到這男孩的眼睛有些不對勁。過了一小會,他就明白過來。男孩裝著人造眼睛。兩隻眼睛看起來都閃爍著金屬光澤,不過安德知道它們的工作方式。只有一隻眼睛是用於觀看的,但它進行四個獨立的圖像掃瞄過程,然後把信號分離開來向大腦提供真實的雙眼視覺。另外一隻眼睛包含動力供應計算機控制系統,以及外部接口。在他願意的時候,他能把視頻短片錄入一個有限容量的記憶體中,記憶體容量大概不會大於一百兆比特。決鬥者們用他作為他們的法官;如果他們在某處發生爭議,他會用慢鏡頭重放影像,告訴他們究竟剛才發生了什麼。

    球直奔男孩的襠部。他煞費苦心地悄悄縮了一下,但是女孩可沒被騙過去。」他躲了一下,我看到他的屁股動了!」

    「沒有!你傷害了我,我一點都沒有躲避!」

    「reveja!reveja!(註:葡萄牙語,重放)」他們剛才一直在說星語,但是現在那個女孩換成了葡萄牙語。

    那個金屬眼的男孩面無表情,只是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們安靜。「mudou,」他裁斷道。他動過,安德翻譯道。

    「sabia!」我就知道!

    「你這個說謊的傢伙,奧爾哈多!」

    金屬眼男孩輕蔑地看著他。「我從不說謊。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會把這些畫面傳一份復件給你。事實上,我想我會把它貼到網上,這樣每個人都能看到你躲開然後又對此撒謊。」

    「mentiroso!filhodeputa!fode-bode!」(註:葡萄牙語髒話。「騙子!婊子養的!羊日的!」西方文化中公羊和『淫』蕩/惡魔相聯繫。)

    安德非常清楚這些諢名意味著什麼,但是金屬眼男孩處之泰然。

    「da,」女孩說。「da-me。」把它交出來。

    男孩狂怒地脫下他的戒指,把它扔到她腳邊的地上。「viada!」(註:葡萄牙語,拿去。)他嘶著嗓子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飛奔而去。

    「poltrao!」少女在他身後叫著。懦夫!

    「考!」(註:葡萄牙語,狗)男孩頭也不回地叫罵道。

    這回他叫罵的對象不是女孩。她立即轉身看著金屬眼男孩,他被這個叫法僵在當地。女孩幾乎馬上低頭看著地面。那個最小的孩子,剛才一直在撿球的,走向有金屬眼的男孩,對他小聲說了些什麼。他抬頭看看,這才注意到了安德。

    那位年紀大些的少女正在道歉。「desculpa,olhado,noqueriaque」(註:葡萄牙語,對不起,奧爾哈多,我沒想到)

    「nohaproblema,michi。」(註:葡萄牙語,沒關係,米其)他沒有看著她。

    女孩正要繼續,但是這時她也一樣注意到了安德,陷入了沉默。

    「porqueestaolhando-nos?」男孩問。你看著我們幹嘛?

    安德用一個問題回答。「voceearbitro?」你是這兒的仲裁者?這個詞可以意味著「裁判」,但是也可以意味著「長官」。

    「devezemquando。」有時候是。

    安德改說星語他不能肯定自己知道怎麼用葡萄牙語表達一些複雜的意思。

    「那麼告訴我,仲裁者,讓一個陌生人到處找路得不到幫助這公平麼?」

    「陌生人?你是說異鄉人,異族人或異種人那些麼?」

    「不,我想我是說一個無信者。」

    「osenhoredescrente?」你是一個不信者?

    「sodescredonoincrivel。」我只是不相信難以置信的東西。

    男孩露齒而笑。「你想要去哪兒,言說人?」

    「裡貝拉家的房子。」

    小女孩側身靠近金屬眼男孩。「哪個裡貝拉家?」

    「寡婦伊萬諾娃。」

    「我想我能找到那兒,」男孩說。

    「鎮上每個人都能找到,」安德說。「關鍵在於,你會帶我去那兒嗎?」

    「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我問人們問題,試著發現真實的故事。」

    「裡貝拉家的屋裡沒人知道什麼真實故事。」

    「我也會接受謊言。」

    「那麼來吧。」

    他起步走向大道上被修得低低的草叢。那個小女孩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他停下來轉向安德,他正緊跟在後面。

    「科尤拉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

    「安德魯。安德魯維金。」

    「她是科尤拉。」

    「而你是?」

    「每個人都叫我奧爾哈多。因為我的眼睛。(註:olhado在葡萄牙語中意為」看哪」。)」他抱起小女孩,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我的真名是勞偌。勞偌蘇雷姆多里貝拉。」他咧嘴笑笑,然後轉過頭,大步離開。

    安德跟了上去。裡貝拉。當然。

    珍也一直在聽著,並且從他的耳朵裡面的首飾中說話。

    「勞偌蘇雷姆多里貝拉是諾婉華的第四個孩子。他在一次激光事故中失去了他的眼睛。他今年十二歲。哦,還有,我發現了裡貝拉一家和鎮上其他人之間的一個不同之處。裡貝拉們樂於藐視主教並領你到你想要的地方去。」

    我也注意到了一些東西,珍,他默默地回答。這個男孩享受欺騙我的感覺,而後甚至更加享受讓我看到我是怎麼被愚弄的感覺。

    我只希望你別跟他學習。

    米羅坐在山坡上。樹木的陰影使得任何神跡鎮方向可能存在的觀察者都看不到他,他從這裡卻可以看到鎮上很多東西最高的山丘上的教堂和僧院清清楚楚,然後是北邊緊挨著的山丘上的天文台。而在天文台下面,在山坳裡,是他居住的房子,離圍欄不遠。

    「米羅,」食葉者小聲說。「你是一棵樹嗎?」

    這是匹克尼諾人的一個成語的翻譯。有時他們進入冥想,讓自己幾個小時保持一動不動。他們管這叫做「作一顆樹」。

    「更像一片草葉,」米羅答道。

    食葉者用他那尖細呼哧喘氣的方式咯咯笑起來。這聽起來總是不自然匹克尼諾人通過機械式的復誦學會了笑,就像這僅僅是星語中的另外一個詞而已。它不是因為愉快而出現,至少米羅不這麼認為。

    「要下雨了嗎?」米羅問。對豬族這話的意思是:你打攪我是為了我的緣故,還是為了你的?

    「今天下了火雨,」食葉者說。「在外面的大草原上。」

    「是的。我們有位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訪客。」

    「是那個言說人嗎?」

    米羅沒有回答。

    「你一定得帶他來見我們。」

    米羅沒有回答。

    「我把我的臉埋在地裡求你了,米羅,我的肢體是你的房屋的木料。」

    米羅憎恨他們這種乞求方式。就好像他們認為他是個特別聰明或者強壯的人,一個得用甜言蜜語來求取好處的父母。好吧,如果他們感覺是這樣,這是他自己的過錯。他的,也是利波的。在外面這群豬族當中扮演上帝。

    「我答應過了,不是麼,食葉者?」

    「何時何時何時?」

    「這要花些時間。我必須要搞清他是否可信。」

    食葉者看起來感到困惑。米羅曾試過解釋並非所有的人類都互相認識,而且有的人並不是好人,但是他們看來從沒能理解。

    「我盡快,」米羅說。

    突然食葉者開始在地面上來回地搖擺,把屁股兩邊輪流抬起就像他正在試著減輕肛門中的搔癢。利波有一次曾推測這和人類的發笑起著同樣的作用。「跟我用撲倒鴨語(註:piddle-geese:閒蕩的鵝。發音跟portuguese葡萄牙語類似。諧音玩笑。)說話!」食葉者喘著氣說。食葉者看起來總是覺得米羅和其他異學家們交替說兩種語言的現象很好玩。完全無視這些年來至少已經有四種不同的豬族語言被記錄在案或者提到,所有的都被這同一個豬族部族所使用的事實。

    不過既然他希望聽到葡萄牙語,那他就會聽到葡萄牙話。

    「vai|com|erfolhas。」去吃樹葉吧。

    食葉者看起來感到困惑。

    「這句俏皮話是為啥?」

    「因為那是你的名字。|com|e-folhas。」

    食葉者從他的鼻孔裡拖出一隻大蟲子,它嗡嗡響著被彈了出去。「別這麼粗魯,」他說。然後他走開了。

    米羅看著他離去。食葉者總是這麼不好相與。米羅對那個叫做人類的豬族要喜歡得多。即使人類更加聰明,致使米羅跟他在一起得時候不得不更加留意自己的言行,至少他看上去不是像食葉者那樣經常懷有敵意。

    豬族走出了視野,米羅把頭轉回城市方向。有人正沿著山坡面上的路往下走,朝著他家。前面一個非常高不,這是把科尤拉扛在肩上的奧爾哈多。科尤拉的年紀早就大到不該這樣了。米羅為她憂心。她看起來還沒有開始走出父親的死亡帶來的衝擊。米羅悲傷了一會。然後想起了他和艾拉曾經期盼父親的死會解決他們所有的問題。

    接著他站起來試著得到一個能更好地看清奧爾哈多和科尤拉背後的人的視角。他以前沒見過的人。言說人。已經來了!他到達鎮上還不到一個鐘頭,居然就已經在前往那房屋了。真棒,我現在只差讓母親發現我是那個把他叫到這兒來的人了。不知為何我過去以為一位逝者言說人會對此多加小心,而不是一路直奔那個召喚者的家。怎樣的傻瓜啊。他比我預期有一個言說人到達這裡的時間早了好些年已經夠糟糕了。金姆鐵定會把這個報告給主教,就算別人都不去報告。現在我將不得不應付母親以及,幾乎肯定,要應付全城的人。

    米羅回到樹林裡,沿著一條最終通往大門回到城裡的小路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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