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五八章 公孫瓚之死 文 / 庚新
第二五八章公孫瓚之死
易水河畔,正上演著一場慘烈的撕殺。
戰國時,燕太子丹曾在這裡送別荊軻,又有高漸離擊築,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從此名揚天下。荊軻刺秦最終失敗,可是卻留下了一曲傳唱千古的燕趙悲歌。
艷陽下,公孫瓚在亂軍之中左衝右突,髮髻散亂,身上的盔甲更是沾滿粘稠血污。
鐵槊已經折斷了兩把,公孫瓚也記不清楚究竟殺了多少人。
但是敵人卻是越來越多,好像殺不盡,殺不絕一樣的從四面八方蜂擁的向他撲來。
左手邊是田豫,右手邊是趙雲。
這兩個新近才依附與公孫瓚的小將,更是血染征袍。
在公孫瓚的身後,只剩下百餘騎白馬義從仍在拼盡全力,隨著公孫瓚在疆場上撕殺。
可是,敵人真的太多了……
不遠處山丘上,劉備帶著關羽文丑,靜靜的觀察著戰場上的變化,這心裡面,卻是複雜的很。
劉虞奉旨伏擊公孫瓚,而他卻奉命於後方突襲,使得公孫瓚大敗。
袁紹的意圖很明顯。他不希望在冀州發生大的戰亂,至少在未來一年裡,不要發生戰亂。
司隸董卓,不足為慮。
有河內為緩衝,如果董卓擅自出兵,勢必引起諸侯的第二輪討伐。
長安方面更不用擔心,有黃河天塹,又有河東衛氏一族鎮守,西涼軍很難打到冀州。
曹操剛到山陽,立足未穩。
甚至連袁紹進駐東平國的要求都可以答應……袁紹也不會這麼做。畢竟大家原本都是盟友,他也撕不開這個臉面,進駐東平。只要曹操服軟,他也不願意過分的逼迫。畢竟,東平國等於是袁紹和曹操之間的一個緩衝,誰也不會輕易的觸及。
當然了,如果冀州平穩,袁紹不會介意屯將兗州吞併。
不過眼下,還不到那個時機。
唯一會讓袁紹感到擔心的,就是幽州的劉虞。這老傢伙和烏桓、鮮卑人的關係不錯,而且對漢室極為忠心,是一個認皇統而不認親情的貨色。董卓手握傳國玉璽,也就意味著他掌握了漢室皇統。只要有一紙詔書,劉虞肯定會馬上攻擊冀州。
所以,袁紹在謀士郭圖的建議下,決定和劉虞來一個暫時的緩解。
劉備先襲擊了公孫瓚,而後又在許攸的謀劃之下,一步步將公孫瓚引到了易水畔。
可實際上呢,劉備此刻的心情卻是非常複雜。
不管公孫瓚如何提防他,畢竟在他劉備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他,並且給了他安身之地。
更何況,他二人原本還是師兄弟啊!
一場伏擊戰,最終變成了混戰。誰也沒有想到,公孫瓚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如此強大的戰鬥力。遠遠的看去,劉備看到公孫瓚身邊有一員白袍小將,生的八尺身高,相貌雄偉,槍法純熟。一匹白馬,掌中銀槍,所過之處,如同劈波斬浪般。
心中不由得生出好感,問道:「那白袍小將是何人?」
關公和文丑相視都不由得愕然,搖搖頭,「不是很清楚。」
也難怪,此時的趙雲聲名並不彰顯,劉備甚至不知道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沒想到,伯圭帳下,竟然有如此驍勇猛將……」
關公丹鳳眼瞇了起來,突然冷笑道:「若是和那些土雞瓦狗相比,的確有些本事。」
劉備不禁笑了!
這個兄弟啊,什麼都好,可只有一樣,那心氣太高了。
將來一定要好生的勸說一下,否則依著他這樣下去,遲早會吃大虧。
劉備抬起頭,看了看天色。
「快點結束吧,我們已經耽擱了太長的時間。」
說著話,眼中突然飄起了一層水霧,「若非寄人籬下,我又何必做這種骯髒事?」
這句話,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說給關公文丑聽。
二人身子都不由的一顫,一咬牙,催馬衝下了山丘,殺入亂軍之中。
關公盯住了趙雲,拖刀疾馳。胯下渾紅馬好像離弦利箭,瞬間就衝到了趙雲的面前。
「賊將,看刀!」
關公口中擠出四個字,如同是從肺裡面憋出來一樣,帶著一股子生冷陰森的殺氣。
聲到,人刀,青龍偃月刀撲稜一個掉個,關公單臂輪起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口中卻道:「鄭伯克段與鄢……」
大刀迎頭想趙雲劈去,快若閃電。
此時的趙雲,已經不是當初剛投軍,於虎牢關前戰呂布的毛頭小子。
經過一連串的戰鬥之後,趙雲的槍法日趨成熟,性情也變得非常穩重。關公的刀快,不過趙雲卻已經留了心眼兒。大槍在手中撲稜稜一顫,幻化出萬朵梨花,一道道,一條條森冷槍芒在陽光下旋舞,而真正的絕殺一招,卻隱於萬道槍芒之中。
叮……
關公的刀法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就是快,就是猛。
可是當趙雲槍尖點在了刀口上的一剎那,卻好像點在了空氣中一樣,空蕩蕩不著力。
這種感覺,趙雲曾在和呂布的拚鬥中感受過。
心裡雖然驚駭,可是並不是非常的害怕。身形在馬上向後一頓,大槍撲簌一下縮了回來。
關公的眼睛本來是半瞇逢著,這時卻瞪大了眼睛。
鄭伯克段於鄢,是春秋左傳中的開篇。關公在熟讀春秋之後,隱隱生出了感悟。
春秋時,莊公的母親不喜莊王,深喜幼子共叔段。因而時時謀劃,要讓段奪走莊公的王位。段在母親的慫恿下,極為驕狂。而莊公卻不斷的退讓,直到最後,才行致命一擊。
故事很簡短,但是卻隱含著大道理。
關公從中領悟到了以退為進,舉重若輕的奧妙,故而刀法看似剛猛,實際上卻隱藏無窮後勁兒。你的攻勢越猛烈,那麼關公反擊的力道也就越大。而且,這鄭伯克段於鄢,正是引發二百年春秋之亂的引子,故而刀法後招這種的玄機極為詭譎。
但趙雲的槍法,卻是中正平和,兼性子沉穩,一槍發現不妙,立刻停止了攻擊。
任那關公刀法後招巧妙,卻無力施展。
忍不住大吼一聲:「好本領……」
這才將心中的鬱悶宣洩出去,反手一刀橫掃趙雲。
其實,趙雲也很難受。
硬生生的收招,讓他心情燥郁至極。眼見關公又一刀砍來,也不退讓,大槍噗的好像靈蛇探路,鐺的搭在了刀口上。同時向邊上一挑,一股奇異的力道,險些令關公從馬上摔下來。
這一個回合,兩次接觸,令趙雲和關公,都生出了警惕之心。
而另一邊,文丑攔住了公孫瓚和田豫二人。
槍疾馬快,勢大力沉。加之關羽又把張飛所研究出來的無回槍法傳授給了文丑,使得文醜的武力,不斷增強。田豫、公孫瓚,那都是能和呂布交過手的人物,武力並不算太弱。可是在文丑疾風暴雨的攻擊之下,也只是堪堪的抵擋住,難以反擊。
白馬義從失去了箭頭,再也難發揮出騎軍的威力。
四面的冀州兵蜂擁而上,頓時陷入了苦戰。
公孫瓚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親隨一個個死去,眼睛都變成了血紅色。
「袁本初無恥,擅殺盟友,他日必不得好死……」
說著話,他抬頭看到了不遠處山丘上,橫槊立馬在大纛之下的劉備,一股怒火頓時升起。
「國讓,拖住這廝,代我斬殺了一隻耳!」
田豫挺槍,鐺的撞開文醜的八寶馱龍槍,喘著氣大聲道:「主公只管去,這裡有我!」
公孫瓚拍馬舞槊,朝著山丘就衝了過去。
雖然撕殺了一個多時辰,可是公孫瓚依舊是勇猛無比。
冀州兵企圖阻攔住公孫瓚,但卻被他揮槊刺死。如同一把利劍,硬生生從亂軍中撕開了一道口子,虎目圓睜,厲聲喝道:「劉玄德,反覆小人,還不給我納命來!」
劉備摘下了寶雕弓,悄悄搭上了弓箭。
眼見公孫瓚衝上了土丘,心中歎息一聲,沉聲道:「伯圭,為何不速速離去,偏要求死!」
話音剛落,利箭刷的離弦而去。
不得不說一下,劉備這些年的武力的確長進不少,但要說最長進的,還是他的箭術。
比力氣,比悟性,比資質……
他不像關公和文丑那樣,基礎好,有天生的本錢。
所以乾脆在箭術上下功夫,如今也練成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法。
這一箭,出現的極為詭譎。三石強弓射出的利箭,破空帶著一種刺耳的銳嘯聲響。
公孫瓚在馬上躲閃不及,噗的被利箭穿透了鎧甲,正中胸口。
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公孫瓚啊的一聲慘叫,撥馬就走。趙雲和關公鬥得旗鼓相當,眼見公孫瓚危險,拼著受傷一槍逼退了關公,而後飛馬衝到了文醜的跟前。田豫大槍一招上平槍法,崩開了文醜的兵器。趙雲也就是在這時候衝到了文醜的跟前。
這一槍,端的是詭譎。
也幸虧是文丑武藝高強,側身向邊上一讓,大槍紮在大腿上,疼得文丑一聲吼叫。
田豫和趙雲趁勢一陣衝殺,來到了公孫瓚的身旁。
二人護著公孫瓚往外殺出去,殘餘的白馬義從拚死阻擋,為三人做掩護。
關公眼睜睜的看著趙雲三人逃走,頓時勃然大怒。青龍偃月刀連連劈斬,重重刀雲中,青龍閃動,將白馬義從紛紛斬殺。
但也趁著這功夫,趙雲三人已經殺出了重圍,沿著易水逃竄。
關公剛要追趕,卻被劉備攔住。
「大哥,為何不追?」
「剛才我射中公孫瓚,伯圭必死無疑……」
說著話,他命人給文丑療傷,然後環視戰場,突然間發出了一聲長歎。
關公不免感到奇怪,忍不住上前問道:「兄長為何突然歎息?」
「伯圭有大才,可惜,白馬義從今後將不復存在……為何我就沒有一直這樣的兵馬?」
劉備沒有見過董俷的巨魔士,但這白馬義從,卻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若是有這樣一支兵馬,何愁我大事不成?
可惜,二弟雖勇,卻不精於此道……不如,我想袁紹建議,設法練出這樣一支人馬?
這時候,文丑裹好了傷口,來到劉備的馬前。
「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伯圭雖然逃走,但必逃不遠。我們沿易水追擊,當可以找到他的屍體,回去覆命就是。」
「可那兩個人……」
「端的可惜,非是我劉備的部下啊!」
關公沉吟片刻,「和我對戰的那小子,確有本領,不過還略顯生澀。大哥若是喜歡,下次我遇到他,將他拿下就是。到時候是殺是招降,還不是由著大哥的心思?」
劉備聞聽,不由得笑了……
還是自家兄弟貼心,只可惜了三弟,如果他還活著,不曉得會多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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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田豫保護著公孫瓚落荒而逃,一路急行,在夜幕時分,找到了一所被廢棄的廬屋。
將公孫瓚扶進了廬屋裡,躺在草垛中。
田豫說:「子龍,你照顧好主公,我去找些食物,咱們吃飽了再想辦法回去漁陽。」
趙雲點頭道:「國讓,你小心!」
田豫答應了一聲,匆匆的走了。
不久,公孫瓚從昏迷中醒來,輕聲的呼喊著一個名字,那是他妻子侯氏的小名。
侯氏,原本是遼西大族後裔,後來隨公孫瓚,一起到了漁陽。
劉虞攻破漁陽之後,侯氏也被殺死。公孫瓚此時念起了妻子的小名,也正是最為軟弱的時候。
趙雲連忙過來,輕聲道:「主公,主公……」
激靈靈,公孫瓚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本能的想要抓住寶劍,但是一陣劇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不過,他這一下也清醒了,看著趙雲,心中好生的苦澀。
「子龍,國讓何在?」
趙雲輕聲說:「國讓去找食物了,一會兒就回來。主公好好休息,咱們吃完了東西,再走……」
公孫瓚不禁笑了。
趙雲,有時候真的是淳厚的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愛。
公孫瓚很清楚,他的傷很嚴重。而且袁紹劉虞都是要取他性命,想活著離開,談何容易?
心中暗自拿定了主意,公孫瓚說:「悔不聽國讓勸告,竟遭了小人算計……可歎我白馬義從,最終卻只剩下你二人。子龍,我之前還對你二人懷疑,今日方笑得,你二人的忠義。」
「主公……」趙雲鼻子一酸,聲音有些哽咽,「主公高義之名,我從小就聽說過。當年主公與空亭殺敵,雲就心生敬佩。只恨雲本事不強,否則怎會令主公如此?」
公孫瓚笑了,「子龍,我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征戰塞外,震懾外族。可惜一時糊塗,想要在諸侯會盟時撈取好處,卻不想……子龍,我只求你一件事。我若死,還請你繼承我的志願。殺胡保家,莫要讓我漢室大好江山,受那蠻夷外族的迫害。」
趙雲點頭,「雲永記在心中!」
公孫瓚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還咳出了鮮血,胸口更是一陣劇烈的起伏,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子龍,子龍……」
田豫突然進來,看到公孫瓚的樣子,也不禁嚇了一跳。
「主公……」
「國讓,何事慌張?可是看到了追兵?」
這時候的公孫瓚,思路顯得非常清晰。
田豫說:「我剛才去找食物,不想遠遠看到有火把光亮,想必是那冀州追兵將至。」
公孫瓚示意趙雲將他扶起來,解下了肋下寶劍。
「此劍名干將,是我師盧公當年贈與我,一直佩戴身邊……子龍,今日我將此劍送你,望你莫要辜負神劍之名。你那我印信,前去遼西令支,找我那兄弟公孫范。請他聯繫侯氏一族,起兵為我報仇。不過我那兄弟……你們若看他值得保,就保他;若是不值得保,可以另尋明主。我聽說,軹侯如今屯軍安定,你們可去投他。」
「軹侯?那不是董卓的兒子……」
趙雲也說:「是啊,主公,若非董卓,何至於此?」
公孫瓚笑道:「這諸侯盟約,不過是各取所需。表面上說的冠冕堂皇,可實際上……你們速速離開這裡,我會設法為你們掩護。」
趙雲扶著公孫瓚說:「主公,要走我們一起走!」
「混賬,你以為你是軹侯,可在萬馬軍中橫衝直撞?我自己明白我自己的情況,我已經不行了……你們帶著我,非但救不走,反而會連累你二人陪我一起送命。你們若是死了,誰會為我報仇?速速離去,現在可不是那興小兒女態的好時候!」
趙雲不願離去,公孫瓚已死相逼,不得已和田豫騎馬遠遁。
遠處,馬蹄聲隱約傳來,公孫瓚靠在柴垛上,思緒卻變得極為模糊。
想起了幼年的歡樂,想起了在盧師門下求學的快活,想起了一次次征戰後的喜悅……
都已經過去了!
公孫瓚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子。
從腰間摸出了火折子,在地上一擦,噗的燃起了火苗。
把火折子扔進了柴火堆了,火焰很快的就燒著了……
公孫瓚大笑著,唱起了秦風無衣的曲子: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衣,與子偕行……
火焰越來越大,火苗子噗噗直衝夜幕。
劉備率領追兵趕到,遠遠的聽到那火焰中傳來的豪邁歌聲,心中不由得一陣酸痛。
當年同在盧師門下學習,盧師最愛這無衣之歌。
眼淚不自主的留下來,「伯圭,你這是何苦,何苦呢……遠遁他鄉,豈不是更好?」
劉備很難明白公孫瓚的心裡。
在他眼中,家,只是一個很虛幻的代名詞。
兄弟、猛將,才最為重要。可在公孫瓚的心裡,家……卻是他一生都在守護的聖地。
妻兒被殺,公孫瓚生無可戀。
他高歌著,在火海中靜坐,臉上帶著淡然的微笑。
「劉玄德,他日你必不得好死,必不得好死……」
隨著那一聲虎吼,廬屋轟然倒塌,火苗子沖天而起,一股熱浪席捲四方。
劉備勒馬後退,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
好半天,他才自言自語道:「亂世將臨,強者生存。伯圭,我不會像你一樣,我會變強,變得很強大……終有一日,我會讓所有欺凌過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